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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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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彥笑道:“兄長立此大功, 自然是好事。”

她不是沒有聽出許裳的言外之意,但在她心中,李夜城只是兄長,也只會兄長, 她想象不來自己嫁給李夜城的模樣。

更何況, 在知道許裳喜歡李夜城的情況下,她怎麽會嫁給李夜城?

君子不奪人所好,她雖然不是什麽好人, 也從來不遵守君子的那一套守則,但在感情上面, 她還是稍微遵守一下的。

她與許裳那麽要好, 如果可能,她更喜歡嫁給李夜城的是許裳, 而不是她自己。

這幾日來了邊關, 她發現李夜城是緊張許裳的,是戰友的同袍之情也好, 是其他感情也罷,她覺得許裳這麽好的一個姑娘,若與李夜城相處久了, 李夜城必定能發現她的好,而後與她漸生情愫, 修成正果的。

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程彥不留痕跡繞開話題, 道:“不止是兄長, 還有裳姐姐你, 等我們回京了,舅舅都會有封賞。”

“只是可憐了我,我是偷偷來的,不能叫舅舅知道,舅舅自然也不會將戰功算在我頭上。”

程彥的話說得委屈巴巴,李夜城莞爾,道:“無論天子賞賜了什麽東西,只要你要,只管拿走便是。”

一旁的篝火熊熊燃燒,火光跳躍在許裳臉上,許裳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早就知道李夜城喜歡的是程彥。

以前的李夜城,因為身份與程彥太過懸殊,尚能克制自己對程彥的感情,如今李夜城屢立戰功,那藏不住的喜歡,便盡數流淌出來了。

許裳笑了笑,斂著的眼瞼裏有些苦澀味道。

她早就知道的,也早就做好了李夜城封侯之後便會求娶程彥的事情,只是看到李夜城待程彥這般親密,心裏還是發苦。

像是在黃連水裏泡過的一般。

察覺到許裳的失落,程彥握了握她的手,向李夜城道:“哥哥可不能偏心,幫你的,不止我一個,還有裳姐姐。”

“裳姐姐又給哥哥送馬送軍糧,幾次三番為哥哥涉險,哥哥準備如何謝她?是不是與我一樣,只要她要,兄長就會給?”

李夜城道:“自然。”

程彥的話倒是提醒了他,許裳助他良多,他心裏想著報答許裳,可邊關戰事繁忙,他與許裳雖然同在雍州城,但見面的機會卻不多,莫說報答許裳了,就連與許裳多說幾句話的機會也沒有,只能從親衛那裏聽到許裳的消息。

李夜城雙手抱拳,向許裳行了一個大禮,道:“許姑娘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姑娘若有差遣,我必為姑娘赴湯蹈火。”

許裳淺淺一笑,眼底像是蘊著清河不散的煙雲,溫聲道:“李郎君不必拘禮,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程彥聽他們的稱呼還是這般生疏,忍不住笑道:“哥哥,你還叫什麽許姑娘?”

“那日咱們在雍州城,你聽到裳姐姐下落不明的消息,情急之下喚的可是‘阿裳’,才不是什麽‘許姑娘’呢!”

許裳一怔,蘊著水光的眸子看向李夜城。

李夜城面色微尬,解釋道:“長公主在我面前只將姑娘喚做‘阿裳’,我聽得久了,便學了她的稱呼,姑娘莫怪。”

許裳輕輕一笑,道:“既是如此,你以後便喚我‘阿裳’吧。”

程彥推了一把李夜城,打趣兒道:“哥哥發什麽楞?裳姐姐讓你喚她‘阿裳’呢!”

李夜城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在程彥的起哄下,還是跟著程彥喚了一句阿裳。

篝火將許裳的清雅的臉照得微紅,她輕輕點頭,應了下來。

程彥見李夜城與許裳的稱呼不再像最初那般生疏,悄悄松了一口氣。

李夜城性子與李承瑾大不相同,李承瑾雖然溫柔靦腆,但在喜歡她的事情上,從未隱瞞過她,她直接拒絕,倒也有話可說。

可李夜城從未說過喜歡她,待她是兄長待妹妹一般,從未做過越禮之事,這種情況下,她也不好跟李夜城說什麽我不喜歡你,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之類的話。

只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許裳的話提醒了她,李夜城現在沒有表示什麽,不代表他以後不會表示,他現在不說,是因為他與她的身份太過懸殊,等他還朝封侯,怕是多半會向舅舅求娶她。

程彥揉了揉眉心。

她可不敢讓這種事情發生。

舅舅在薛妃的挑唆下,現在對她已經起疑了,她若再嫁了個功高震主的李夜城,只怕舅舅會擔心得睡不著覺。

她得找個合適的機會,跟李夜城說清楚,別讓李夜城在舅舅面前說求娶她的事情。

現在還不行,她現在若說了,只會分李夜城的心,戰場上以命搏命的人,一旦分心,便是屍首異地,她不敢冒這個險。

只能等打跑了北狄,大軍即將班師回朝的時候說。

程彥打定了主意,笑著與許裳李夜城說著話。

夜色漸深,明日還有一場大戰,李夜城沒與她們說太久,便囑咐她們好好休息,來應對明日的硬仗。

李夜城離開了,程彥與許裳略微梳洗一番後,便躺在了營帳中的榻上。

累了一天,程彥有些犯困,打了個哈欠,便準備閉眼去睡。

躺在她身邊的許裳,卻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覺。

程彥見此,便問了一句:“裳姐姐有心事?”

許裳的聲音溫柔:“沒有。”

“你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程彥翻了個身,抱住許裳,像小時候謝元仍在,她們在宮裏沒有炭火,冬天很冷,她們依偎著相互取暖一般。

“哥哥只是哥哥。”

程彥說道。

她的聲音剛落,許裳的肩膀顫了顫,程彥繼續說道:“這一輩子也只會是哥哥。”

“阿彥.......”

黑暗之中,許裳閉了閉眼,側過身,與程彥面對面。

程彥快要睡著了,許裳拂了拂她的發,溫聲道:“他........那麽好,你怎就不喜歡他呢?”

許裳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李夜城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冬天,清水橋上結了厚厚的冰,她的馬車行得太快,在冰上打了滑,將她甩出馬車。

李夜城從天而降,救下了即將摔下橋的她。

如果只是這樣,是不足以引起她的喜歡的。

她最初的喜歡,其實更像是與父親的慪氣。

父親與長公主一樣,心中只有邊關戰事,旁的事,他從來不放在眼裏。

為了殺退北狄,父親教她排兵布陣,教她騎射,縱然她是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子,父親也要她成為像長公主那般統帥三軍的女將軍。

父親的話在她心中是聖旨,她從未質疑過,無論她喜歡不喜歡,她都會去照做,畢竟她與父親一樣,深深地恨著肆虐邊關的北狄胡人。

這樣的情緒,直到崔元朗越發殷勤來找她,父親哪怕知道崔元朗後宅裏的那些骯臟事,也默認了崔元朗的行為。

她開始疑惑,自己一直堅持的東西,是否真的正確。

她是大家閨秀,所以她要賢良淑德,她是天家翁主,所以她要以天下為己任,可是她自己呢,有誰問過她喜歡不喜歡?

父親沒有問過,母親更沒有問過。

她只是一個被父親精心打造的木偶,去完成父親沒有完成的事業。

那日她練箭而歸,傷了手,問棋一邊抱怨一邊給她上藥,李夜城從外面走進來,送來程彥給她買來的點心,見她傷了手,便問了一句:“許姑娘很喜歡騎射?”

“不喜歡。”

她垂眸道。

李夜城便道:“若是不喜歡,便不要強迫自己了。”

她怔了怔,擡頭去看李夜城。

陽光正好,落在李夜城英氣的側臉上,他的瞳孔是碧色的,與夏人大不相同,看到她看他,他微微側過臉,似乎害怕他的眼睛嚇到她。

她收回目光,心底突然生出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父親要她循規蹈矩,她偏要憤世嫉俗。

她才不要嫁什麽世家子弟,她要嫁,就嫁不容於世的李夜城。

喜歡便在那一日生了根。

後來的喜歡,她不知道是對父親的無聲反抗,還是真的喜歡了李夜城。

總之等她發覺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

許裳輕輕問著程彥:“你怎就不喜歡他呢?”

他足夠好,也足夠出色。

他不被世人所容的胡人出身,並不能掩蓋他的驚才絕艷,他是一個不遜於當年威威赫赫鎮遠侯的將才。

程彥似乎睡著了,嘟囔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有那麽多道理可言?”

許裳便問道:“那你喜歡誰?”

喜歡誰呢?

這句話隨著困意,一直跟隨到程彥的夢裏。

程彥做了一個極其荒誕的夢。

之所以說荒誕,是因為夢境中發生的事情讓她驚掉了下巴。

她夢到了李斯年。

三月的桃花正好,在枝頭上笑鬧著。

李斯年就在桃花下。

他還是舊日模樣,一身積冰色衣裳,坐在輪椅上,如誤入凡塵的謫仙。

只是這位謫仙,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他擡眉,眸光瀲灩不可方物,一貫清冷空靈的聲音,此時像是含了蜜一般,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彥兒。”

那聲音太溫情太軟,程彥打了一個哆嗦。

然而後面發生的一幕,便不止是打一個哆嗦這麽簡單了——她看到自己笑著撲到李斯年懷裏,雙手圈著李斯年的脖子,倚在李斯年的懷裏,軟軟地回了一聲:“斯年。”

夢裏景象纏/綿/悱/惻,夢外的程彥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特麽比李斯年對她下毒還讓人不寒而栗。

程彥嚇醒了。

她沒敢去回味夢裏的旖/旎,她第一反應便是,李斯年那比針尖還小的心,最是忌諱旁人覬覦他的美色了,如果讓李斯年知道她夢到了他倆這般,李斯年怕不是會敲碎她的腦殼,把她的腦子挖出來當泥踩。

這種心思萬萬要不得!

這種夢也萬萬不能做。

程彥在胸前畫完十/字/架,又將滿天神佛念叨了一遍,此時無論是國外還是國內的神仙,只要能保佑她忘了這個夢,那就是值得她三拜九叩的好神仙。

只可惜,這個夢境的後勁太大,念叨完神佛之後,她後知後覺想起李斯年喚她彥兒時的深情模樣,忍不住有些走神。

還別說,好看的人怎麽都好看,清冷疏離的李斯年繾綣溫柔時,也是分外好看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又被程彥狠狠唾棄了——想什麽呢,無論好不好看,李斯年都不是她能招惹的,老老實實當兄妹就好,要什麽自行車。

做了這樣的一個夢,程彥一整日都沒甚麽精神。

許裳只以為她第一次上戰場,難免有些不適應,吩咐親衛好好照看她。

北狄胡人如同程彥事先預料的一般,奪了方城沒多久,得知李淑急行軍攻打雲城,便再也坐不住,棄城而逃。

李夜城按照程彥的指示,在北狄人的必經之路安排了兩路伏兵,第一路伏兵遭遇了北狄的激烈抵抗,第二路的伏兵,北狄胡人則無心應對。

是役,李夜城斬首數萬而歸。

是役,長公主奪取雲城。

雲城方城盡歸大夏,北狄人倉皇撤出邊塞,消失在嵩山峻嶺外的茫茫大草原。

軍報傳至華京,天子大喜,犒賞三軍,召長公主還朝。

程彥是偷偷來雍州的,與大軍一同回華京顯然不合適——打了這麽大的勝仗,李泓肯定會率領百官出城相迎,她的模樣太紮眼,身量又跟將士們差了許多,若是被有心人發覺了,只會引起李泓的猜忌,倒不如她快馬先回華京。

程彥與李淑說了自己的打算,李淑並未拒絕,拂了拂程彥的發,眼眶微紅,道:“委屈你了。”

這聲委屈,更多的是,讓程彥去牽制北狄主力,若非程彥調停得當,只怕此時早已成了模糊不堪的屍首。

程彥握了握李淑的手,笑道:“娘,我不委屈。”

她享受了生於天家的尊榮,便要承擔起天家翁主的責任來。

就像李斯年說的那般,舒服這種事情,一般是給死人準備的。

想起李斯年,程彥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個夢境。

夢境裏的李斯年太過溫柔,眸光瀲灩,像是喝了十壇的桃花釀,無端灼紅了程彥的臉。

程彥悄無聲息回到公主府,李斯年轉動輪椅,回身看她。

正值隆冬,天空飄起大雪,給整個華京城披上一層厚厚的白色錦緞。

積雪之上,臘梅開了花,紅的梅,白的雪,是屬於冬季的絕色。

而立在雪上梅下的李斯年,是這個世界的絕色。

程彥怔了怔神,再度想起夢境中的事情。

李斯年轉著輪椅來到她身邊,輕輕喚道:“小翁主?”

程彥連忙回神。

仔細想來,李斯年似乎從未喚過她的名字,只將她叫做小翁主,她還覺得李夜城叫許裳太過生疏,其實論起來,李斯年喚她比李夜城喚許裳的許姑娘生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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