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和關寧軍主力的到來，就像是無聲的號角，整個戰場的局勢迅速緊繃起來。

因為種種原因，徐長青也沒有刻意隱瞞，所以消息很快傳到了海城。

本來今晚徐長青還要跟紅娘子一起去墾利島方向的捕魚點，繼續試驗熱氣球的，可還沒等徐長青布置完這邊的軍務，老泰山吳襄便找了過來。

事到此時，吳襄明顯蒼老了不少，第一眼看去，他發絲間的華發明顯多了，蒼老之意幾乎蓋不住。

第二眼看過去，他臉上的褶皺，包括魚尾紋，更深也更綿延了。

而第三眼，他那種疲憊的精神狀態，讓人一時都很難描述。

正如後世的那句話：“你所有的遭遇，都會寫在你的臉上。”

面對這種抉擇性的失誤，哪怕是吳襄的老辣，儼然也有點剛不住了。

“岳父大人，您怎麽這個點過來了？有什麽事兒嘛？”

雖是明知故問，但這種東西就是這樣，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徐長青很尊敬的看向吳襄。

吳襄頓時微微苦笑。

饒是早就知道，他這個女婿，絕非是池中之物，卻又怎能想到，徐長青的勇武與籌謀，早已遠遠超乎他的想象啊……

即便有些拉不下面子，可到此時，面子還值幾個錢？

“哎……”

吳襄深深嘆息一聲，看向徐長青道：“長青啊，長伯這孩子，英明一世，卻是……哎，這事情，怪我啊，怪我有時候太過優柔寡斷，長伯隨我太多，關鍵時候，反而是看不清局勢啊……”

徐長青面上故作吃驚，心裏卻不住的好笑。

吳三桂做出這種選擇，他吳襄要是不知道，過幾天吳三妹要生了兒子，徐長青都敢讓他隨他們吳家的姓！

單單是吳三輔跟徐長青匯報的吳府聯絡情況，每個月就至少有五封信，是走的遼地方向。

更別提是徐長青更深處的情報體系了。

不過人生就是這樣，看破不說破。

“岳父大人，二哥走到今天，長青也有些痛心疾首啊。可已經到了此時，一場血戰，恐已經難以避免……”

徐長青故作無辜的看向吳襄。

吳襄的苦笑不由更甚：“長青，這也是老夫今晚過來找你的目的，各為其主，便只能各自為戰了。你不要因為長伯是你二哥，就對他有所留手，畢竟，咱們海城這麽多人，不能因為兒女情長影響了大局啊。長伯那邊，等有機會，老夫會親自去跟他聊聊的……”

這就是吳襄這種老油條的奸猾之處，哪怕私底下的事情已經不能看，齷齪的可怕，可他還是利用他的優勢，兩邊下註。

徐長青此時其實已經摸到了吳三桂的戰略意圖，不說絕對精確，卻也大差不離。

明日，吳三桂肯定會出死力，拿下這個投名狀的。

但這也正合了徐長青的心意！

徐長青也想好好看看，消耗了大明九成糧餉、號稱大明最精銳的關寧軍，到底有幾分幾兩！

“岳父大人，您能這麽想，長青便放心了。您也可放心，只要有長青在，海城便在！”

片刻後，徐長青並沒有再跟吳襄虛與委蛇，而是更鋒銳的看向了他的老眼。

吳襄微微一怔，旋即失笑著搖頭，眼前的年輕人，早已經有雄主之範那，他若再藏著掖著，那就如跳梁小醜了。

想了想，吳襄鄭重道：“長青，老夫已經老了，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多餘的話，老夫便不再多說了。只希望，到最後，你和你二哥，都能善待對方。還有三妹那邊，我已經叮囑過，她就快要生產了，這事情，就不要讓她知道了。”

這事情吳襄倒是處理的周正，徐長青笑著點頭：“岳父大人，您老明見。對了，您這邊，還有什麽要求嗎？”

吳襄一楞，旋即再次苦笑：“長青，我一個糟老頭子了，還能有什麽要求？這樣吧，明天如果方便，可否讓我觀戰？”

……

“嗚嗚嗚……”

次日一大早，天色還未放亮，清軍延綿的大營內，便是傳來激昂的號鳴聲。

以左翼吳三桂的關寧主力為核心，整個戰陣很快躁動起來。

無數人影紛紛湧出，跨越了兩軍陣前的緩沖區，開始賣力的挖土填溝。

徐長青和模範軍這邊很快也有了動作，整個戰陣迅速動員起來，進入到戰鬥準備節奏。

不過此時天色還未亮，諸多關寧軍的進攻力量又處在兩裏多的位置，遠程火力目前還打擊不到，雙方都比較克制。

辰時中。

早上八點鐘左右，隨著天色逐漸放亮，關寧軍的進攻力量也推到了模範軍陣前一裏半左右的距離，已經進入了紅衣大炮的有效射程。

徐長青和模範軍眾將此時也看清了，此次進攻的並不只吳三桂一部，在兩翼位置，還有白廣恩部和唐通部協助。

說起來，吳三桂很郁悶，唐通和白廣恩也沒好到哪裏去，剛剛投誠大順國還沒幾天，卻又被逼的不得已，轉而投到了大清國麾下。

可唐通和白廣恩這邊，無論實力還是底子，著實跟吳三桂沒法比，雖然清軍對他們也進行了一些籠絡，但真正的好處還沒有下放下來。

這也使得，此時唐通和白廣恩兩部，比吳三桂這邊還要更拼！

不僅突擊的速度很快，而且工事修的更紮實，也更為穩固，一副要跟徐長青和模範軍搏命的模樣。

“大帥，時候差不多了，該殺殺他們的銳氣了！”

紅娘子此時一身耀眼的銀甲，猩紅色的披風隨風招展，玉手冷厲的扶著腰間的寶刀刀柄，美眸中一片冰寒的殺氣。

她和她的部下們，此時鎮守的正是最核心的主力區域，也首當其沖要面臨三部明軍舊部的沖擊。

看著英姿颯爽的紅娘子，徐長青眼神一時卻略有古怪。

人人都喜歡女將軍，可真正的女將軍，又能有幾人？

眼前的紅娘子，卻是實打實的、在整個華夏歷史上都能留名的女中豪傑，巾幗英豪！

若是這個裝束換個場景……

好在徐長青很快控制住情緒，慢斯條理的點了點頭：“可以了，通知炮手們，準備幹活吧！”

“是！”

隨著徐長青的命令通傳下去，早已經等候多時的炮手們，迅速運轉了起來。

“轟！”

“轟隆隆隆……”

片刻，驚天動地的轟鳴聲陡然響徹天地，一顆顆黑黝黝的炮彈，猶如流星雨，帶著熾熱的溫度，不斷掠向吳三桂三部的頭頂。

“臥倒！”

“快臥倒……”

有著徐長青和模範軍的先例在前，此時不論是清軍還是關寧、亦或是唐通和白廣恩這邊，對防禦火炮沖擊都有了一定的經驗，一看模範軍的火炮攻勢起來，各級軍官幾乎同時拼命大喝。

此時進攻的三部皆是輔兵，根本沒有民夫，一個個戰略素養都還是很高的，很快便紛紛臥倒一片一片。

然而紅衣大炮的威勢看著是挺猛，卻究竟是實心彈，效用力有點悲催了。

不斷的炮擊間，哪怕有三部明軍舊部堆起來的土墻都被炮彈砸倒，天地間一片天崩地裂之音，可實際造成的殺傷力卻是很有限。

除了一些倒黴鬼真的被炮彈的彈跳砸到、擦到，但凡是臥倒的人，基本上不會受到什麽真正的傷害，只是一些驚嚇而已。

海城城頭。

徐長青看著紅衣大炮的殺傷力，也有些不斷的搖頭。

實心彈在海戰中或許還有著一定的效用力，但是，在陸戰中，尤其是這種大規模的陸戰中，完全就是花架子，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了。

最大的效用力，便是延緩敵人的攻勢。

可就算是模範軍精心保養下的紅衣大炮，至多五輪之後，也必須要停火，讓炮膛冷卻。

研制火炮開花彈，勢在必行啊！

可火炮的開花彈儼然不跟投石車的開花彈一個等量級，這註定是個比熱氣球還要更為覆雜，也更為艱難的工作。

不過徐長青也沒指望著紅衣大炮對他們造成什麽殺傷力，正如紅娘子所言，只是殺殺他們的銳氣而已。

“轟隆……”

“轟隆隆隆……”

四輪炮擊之後，徐長青便擺手示意紅衣大炮停火了，已經這般，再轟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還不如留手，等之後他們沖上來，進行精確打擊，逮著滅幾個軍官！

“沖啊，弟兄們，他們的火炮不行了，咱們趕緊把工事推上去！”

“沖啊！榮華富貴，就在眼前了……”

模範軍的火炮聲一停，三部明軍舊部就猶如打了雞血，一下子興奮起來，張牙舞爪的開始往前迅猛推進。

徐長青身邊，頓時傳來不少軍官們的低低啐罵聲。

便是紅娘子也咬緊了銀牙，明顯有點恨紅衣大炮的不爭氣。

徐長青卻是極為平靜，預料之中而已。

不過徐長青卻忍不住想起來，當年，孫閣老和袁督師，把所有的財力物力人力，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匯聚到如此不中用的紅衣大炮身上，到底圖的是個啥呢？

哪怕孫閣老最終攜子帶孫，在老家高陽城戰死，可這其中的許多東西，依然是無法抹去啊！

這邊，看著模範軍的炮火攻勢停息，吳三桂也稍稍松了一口氣，轉而看向了神經也一直緊繃著的謝四新，“大哥，你感覺，哪裏有破綻？咱們關寧今日勝算幾何？”

謝四新微微苦笑，他可是清晰的知道模範軍開花彈的威勢的，此時，還沒有真正進入模範軍的火力範圍呢。

不過這時也不能弱了吳三桂的銳氣，而且謝四新還真是摸到了一些東西，低低道：“帥爺，聖人言，兵者，詭道也！以學生之見，今日白天，咱們還是當以工事為主！晚上，再圖謀其他吧！”

“嗯？”

吳三桂頓時一個機靈，忙看向謝四新。

謝四新也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吳三桂瞬時便明白了謝四新的深意，沒有墊腳石，怎有成功路？

想著，吳三桂的精神也好起來，對謝四新道：“大哥，正面便拜托你先盯著了，我馬上去見攝政王！”

“帥爺，且慢！”

謝四新卻忙攔住了吳三桂，旋即貼著吳三桂的耳邊低低道：“帥爺，做戲須得做真，咱們今日肯定還得硬上個幾波的，總不能讓唐通和白廣恩說閑話。而且，現在去找攝政王也有所不妥！不若等到局勢焦灼，帥爺您再去面見攝政王！”

吳三桂眼睛不由更亮，嘴角邊甚至露出了彎彎笑意：“好，大哥，有你助我，咱們兄弟齊心，其利必可斷金，又何愁大事不成？今日，就算破不了這海城，咱們至少也得把徐長青嚇個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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