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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君子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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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君子小人

刑懷栩走出幾步,握住刑鑒修的手,輕聲喚他,“爸。”

刑鑒修上下打量刑懷栩,記憶裏模糊的影像與現實重合,他喜不自勝,又隱隱不安,便下意識拉緊刑懷栩的手,不肯松開。

夏薔臉色難看,礙於廳裏幾十雙眼睛都盯著他們,只能大方微笑,讓刑懷栩和自己一起送刑鑒修上樓。

刑懷栩知道她是不願讓自己和刑鑒修獨處,也不點破,只扶穩刑鑒修,慢慢往樓上去。

父女倆久違的親近叫人喟嘆,刑鑒修似是懂得刑懷栩的沈默,把長女的手握得越發牢。

刑鑒修的臥室在二樓左側,刑懷栩照顧著讓他躺到床上,又給他蓋好被子,便坐到床沿,靜靜觀察刑鑒修的模樣。

這段時間,她對刑鑒修的情況並非一無所知,在醫院時自有醫生為她通風報信,回刑家後更有刑柚傳遞消息,但所有“知道”都比不上親眼所見的震懾人心。

刑鑒修瘦脫了一圈,尤其當他摘掉軟帽,露出傷痕累累的凹陷腦袋時,刑懷栩這樣冷感的人,都忍不住紅了眼。

那腦袋就像一個破損的臟網球,實在觸目驚心。

“還疼嗎?”刑懷栩想去看他手術刀口,又不太敢看。

刑鑒修指指自己腦袋,確認了她的問題後,無奈苦笑,“有時點點,一下子痛,很痛。”

刑懷栩聽明白,安撫道:“以後就好了,一定會好的。”

刑鑒修再次握住刑懷栩的手,興致勃勃牽著她的手指去摸他的手背。

他的手很粗糙,尤其手背上青色血管突浮,刑懷栩小時候總喜歡壓他的青筋玩,一邊壓一邊模仿醫院護士紮針,有時候還拿膠布貼住,假裝紮好針。

醫生說刑鑒修的記憶還很混亂,刑柚也說刑鑒修剛醒那陣簡直六親不認,一痛就發瘋,連三叔都挨了他幾拳。刑懷栩不知道刑鑒修那縫縫補補的腦袋裏此時在想什麽,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把自己當成十歲小女孩還是二十歲大姑娘,但是,管他呢,他清清楚楚記著她,並且絲毫不為她的失蹤而生氣。

刑懷栩特別開心,開心地想趴在刑鑒修背上,給他塗張小畫像。

見她笑,刑鑒修也笑,還想抱抱她,可刑懷栩長大了,不像小時候輕松一抱便能坐上他膝頭。

對記憶與現實的障礙無法處理,刑鑒修變得手足無措。

一直冷眼旁觀的夏薔走過來,俯身握住丈夫的手,柔聲安撫哄勸,刑鑒修無疑最信任妻子,很快恢覆鎮定。

樓下的晚宴還需要夏薔主持,夏薔不能久留,面對刑鑒修的懇求,她大度留下刑懷栩,獨自離開。

很快有護士進房給刑鑒修掛藥,刑鑒修躺了沒會兒,便瞇眼入睡,刑懷栩聽著樓下觥籌交錯,後又歌舞升平,再看刑鑒修安詳平靜的睡容,恍惚隔世。

她想起許珊杉,想起段和祥,又想起夏薔,上輩人的愛恨離愁究竟如何,她是不在意的,她只希望爸爸媽媽至少身體健康。

就只是身體健康而已。

到了夜裏十點,送走最後一位賓客,夏薔渾身酒氣地回到臥室,瞅了刑懷栩一眼,自顧坐到梳妝臺前卸首飾。

刑懷栩識趣起身,向夏薔告辭。

她一路下樓,大廳裏慧嫂正指揮傭人打掃,瞧見形單影只的刑懷栩,無人敢上前搭話。

刑懷栩有些心不在焉,直直步出刑家主宅,被戶外寒風一刮,全身激顫,這才想起大衣落在門廳裏,她想回去取,誰料大門已緊緊落鎖,玄關處的燈緊隨其後滅了。

刑懷栩心生厭惡,沒耐心再去敲門,便抱住□□的雙臂,低頭快步往外走。

十二月的夜,刑懷栩凍的牙齒咯咯作響,她從前便覺刑園的路太長,今夜尤甚,幾乎要把她五臟六腑全都凍壞。她越走越佝僂,好不容易穿出刑家大門,正想埋頭沖出去攔車,一件大衣從天而降,忽地將她包裹起來,溫暖的叫人迷惑。

那是一件男士大衣,長長的下擺沒過她的膝蓋,衣領的呢料上殘存主人的氣息,刑懷栩下意識縮縮脖子,感覺剛剛一直緊攥的心臟有了重新跳動的餘地。

刑懷栩後知後覺擡頭看大衣的主人。

康誓庭也正低頭看她,四目相對,刑懷栩右眼下那滴淚痣感性到不真實。

刑懷栩眨眼,似是情理之中,又似預料之外,“你還在?”

康誓庭暗笑月色撩人,開口揶揄她,“這世上最活受罪的人,永遠都是最拉不下臉的那個。”

刑懷栩將半張臉埋進大衣,仍然覺得冷,哆哆嗦嗦地抖。

刑園外唯有康誓庭的車孤零零停在遠處,康誓庭將刑懷栩扶進車內,又從後座拉過一條圍巾,替她圍上。

車內暖氣充足,刑懷栩冷熱交替,狂打數個噴嚏後,淚眼朦朧看向康誓庭,“謝謝你等我。”

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並不常見,康誓庭邊開車邊笑,“要不要帶你去吃點東西,你在樓上有吃東西嗎?”

刑懷栩搖搖頭,並不覺得餓。她暖和過來後,好奇看向康誓庭的側臉,“怎麽不問問今晚的事?”

康誓庭笑了,“都是顯而易見的事,沒什麽好問的。”

“眼見未必為實,我覺得你還是確認一下比較好。”刑懷栩嘀咕。

康誓庭忍俊不禁,見刑懷栩態度認真,便道:“好吧,那請刑小姐向我解釋一下,今晚這場相親會我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或者我可以理解成,在那滿桌子的青年才俊當中,你率先選擇了我,便代表你要嫁也只嫁我康誓庭?”

知道他已看出端倪,刑懷栩瞪眼扞衛立場,“咱們同校,我又住在學校附近,師兄接師妹一程,沒必要上升到個人婚姻問題。”

康誓庭笑,不和她爭,又問:“你爸出事後,你被趕出刑家的謠言是真的?”

“是真的。”刑懷栩說:“這是兩個月來,我第一次見到我爸,這也是我明知今晚有詐,還一定請你送我來的原因。”

康誓庭心裏暗笑哪是送你那麽簡單,自己分明被她當盾又當槍,順便烙了個同夥標簽,別人父母往後再想打刑懷栩主意,還得衡量康家態度。

這刑懷栩,簡直就是一副行走的人肉算盤,敲敲打打,但凡與她相關的事,皆精打細算,令人發指。

刑懷栩這會兒也確實暗暗盤算康誓庭,認為這家夥在明知被利用後仍然平和從容,若非真君子,必是真小人。

旁人聽到刑家對刑懷栩的冷酷,至少都要安慰兩句,康誓庭卻始終沈默,直到車子駛進學院路,他才再開口,“巷子黑,我送你進去。”

刑懷栩貪戀康誓庭的外套,便下車與他一起回家。深夜的巷子有段路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好不容易走回老屋門口,康誓庭卻註意到隔壁二樓窗後有個男人正暗中窺視他們。

“這兒不適合你這樣的年輕女孩獨居。”康誓庭低聲道:“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犯不著搭上自己的安全。”

刑懷栩拉亮屋裏的燈,隨便披上一件外套,“你認為點到為止的事,其實遠遠不夠。今晚謝謝你。”

康誓庭從她手上接回自己大衣,衣服內側尚留刑懷栩的體溫和香氣,淡淡侵襲他的指尖,“檢查好門窗,改天再見。”

===

晚宴過後,刑園的大門為刑懷栩敞開了一道縫,夏薔的禁栩令不再那麽嚴苛,偶爾天氣晴好,刑懷栩也能陪刑鑒修在花園裏走走。

刑懷栩深知好景不長,因此格外珍惜那點時光。

果然,沒幾天,刑懷栩便被慧嫂請到了花廳,夏薔獨自等在那兒,室內花香隱隱,刑懷栩揉揉鼻子,有些不適。

夏薔對刑懷栩私下從不客套,“你覺得李聞嶼如何?”

刑懷栩想起這位李家小少爺,知道不是壞人,卻非能人。

“李聞嶼對你印象很好,”夏薔譏笑,“你若嫁給他,正好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我還太小,連大學都沒畢業,這時候談婚論嫁,太早了。”刑懷栩淡淡拒絕。

夏薔冷笑,“法律既然允許二十歲結婚,你就不算太早。”

“時代不同了。”刑懷栩的拒絕就像一團柔軟的棉花,油鹽不進。

“你爸受傷,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刑家,李家和你爸是商場老友,但終究不如親戚靠譜。”夏薔頓了頓,哂笑道:“你以為你還是以前的刑家大小姐嗎?你再聰明,再優秀,終歸也只是個小女孩,想無憂無慮做你的公主夢,你也得睡得起你的公主床。刑懷栩,只要你聽話,往後刑家和李家都會是你的後盾,你還是公主。”

“我雖然小,但也已經二十歲了。”刑懷栩神情平靜,“二十歲還做著公主美夢,未免不合時宜,況且,這世上的公主千千萬萬,總有那麽幾個,是願意跳下公主床,去踩踩荊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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