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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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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對方那種誠懇的強勢,硬是把蔣佩儀逼上梁山,容不得她拒絕。

掛了電話,蔣佩儀還有點緩不過神。

連夏琋都一臉訝然地瞪著她。

蔣佩儀望回去:“這麽看我幹嘛哦?”

夏琋哼笑了一聲:“媽,我看你真好玩。”

“怎麽好玩了。”

“兩個小時前還在那得比得不同意不同意,就一個電話,立馬繳械投降說好好好周日就過去。”

“怎麽了哦,”蔣佩儀手摸到碗壁上:“人家家裏有誠意啊,見見又何妨,你又這麽喜歡,聽電話,感覺小易還是個蠻知書達理的男孩子呢。”

“喔唷——”夏琋促狹:“都‘小易’了。”

“別廢話,吃飯,”蔣佩儀重新捏起筷子,剛要夾菜,末了猛然想到什麽,又擡頭道:“下午別悶在家裏了,跟我出去。”

“啊?”

“逛街,買衣服,你瞧瞧你,”她嫌棄地上上下下打量夏琋:“沒件像樣正經衣服,要見婆家了,給我放規矩點。”

“媽,我也是賣衣服的好吧。”

“你那些小姑娘家家衣服,上不了場面。”

“哦……”

“嗯,我自己也要買。”

“哦……”夏琋愈發意味深長。

“喔什麽喔?”

“我幫你挑啊,保證你不輸氣勢,”見媽媽有所松動和妥協,夏琋主動湊上前去,獻殷勤:“而且你那麽漂亮,穿什麽衣服不好看呀。”

“呵,少在那吹噓拍馬,我不給你男朋友加分的。”

“……”

**

翌日。

為了嘉獎自家男人超高的效率和利落的手腕,夏琋特意買了杯茶飲和甜甜圈,去動醫突襲了易臻一趟。

她這段時間來的次數不算少,所以大家都習以為常。

臨近中午,夏琋現身小動物診所。

她現在有了個聽起來就高端大氣上檔次能令她渾身發光的新稱謂,師娘。

“哎。”得意地一一應下,夏琋款款走到易臻桌旁,在他身畔坐下。

“喏,給你的,先墊墊肚子,過會我們出去吃。”她把手裏的東西都推過去。

易臻睫羽微揚,留意到她特意帶來的吃的喝的,全是高熱量。他輕笑著問她:“你要養肥我麽。”

“對啊,這樣就沒有小女生覬覦你啦。”夏琋搭腮盯著他,瞳孔黑亮。

“怎麽沒小女生覬覦我,”他輕描淡寫反問:“你不就是小女生麽?”

夏琋被他脫口而出的甜言蜜語給逗出了一臉笑,她替易臻插了吸管,嗔道:“就你會說,喝你的茶去吧。”

附近幾個實習生聽著他倆自然而然的打情罵俏,也忍不住跟在後面憨樂。

易臻接著錄病歷,沒一會,桌上的手機震了起來。

剛好在夏琋眼底下,她垂眸仔細看了下,號碼很陌生,但一個厭惡的名字仍然在心裏浮現,她提醒易臻:“餵,你電話。”

易臻也瞥了眼,順手就掛斷了。

“誰啊。”夏琋問。

“你說誰?”

“我知道啦,”夏琋呵笑一聲,調侃他:“怎麽不接呢,看我在旁邊不敢接啊。”

“就沒接過。”易臻坦然回道。

夏琋把視線偏到旁邊的男人身上:“她怎麽還在聯系你啊?”

易臻:“她找我有事幫忙。”

“什麽事?”

“她家裏的事。”

“臉皮比我還厚,”夏琋扶著下巴,挑著眉尾:“你怎麽不把她拉黑呢,以前拉黑我倒是利索得很。”

易臻回:“她又換了個號碼。”

陸老婊是狗皮膏藥嗎,比她的皮還要厚一百倍吧,夏琋簡直要對她肅然起敬:“你不是已經當面跟她全都說清楚了嗎?”

“嗯。”

“還來?”

“對。”

“她家什麽事啊?”

“她爸爸心肌病,嚴重心衰,要做移植手術,想找我爸主刀,他現在基本不上手術臺了,知道了也不會同意。”

“為什麽要找你爸啊。”

“他這方面在國內比較厲害。”

夏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原來是這樣啊,”她轉念又說:“她非要找你爸,還不是為了和你能有密切來往,國內就沒有其他做心臟移植很厲害的專家啦,再不濟帶她老爸出國治療啊,老扒著你裝可憐算什麽本事?”

沒過幾分鐘,陸清漪的電話又來了。

易臻剛要繼續掛斷,就被夏琋架住了手,她說:“接。”

易臻不明其意地望向她。

“接啊。”夏琋微微昂起了下巴,一派頤指氣使。

易臻有些意外,摸不懂這女人瞬息萬變的態度,但還是按照她的指示通了電話。

“餵,嗯……嗯。”他作著簡短的交流,口氣是不加掩飾的不耐煩。

夏琋靜靜凝視著他,她發現易臻真的是個很愛憎分明的男人,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他心思雖深,卻很少刻意去掩飾自己的態度與情感。

聽著那邊說話,易臻也逐漸看向夏琋。

“怎麽了……”夏琋用氣聲問他。

“我考慮下吧。”易臻淡淡說著,結束通話。

他把手機擱回原處,挑唇:“她請我吃飯,就今天中午。”

夏琋:“嗯?你說考慮下?”

“對,”易臻也學起她起初的調侃口吻:“要不你去見她?”

夏琋指著自己:“我?”

易臻頷首:“嗯,和她說明白我的意思。”

“你自己幹嘛不去?”夏琋不解。

“我還在上班,而且,我該說的都說過了,只能你親自出馬,”易臻在她隨意放在桌面的手邊叩了叩:“你有致勝法寶。”

夏琋立即參透了他的意思,不禁咧唇笑開來。

他所說的致勝法寶,就是她的戒指,她無名指上的戒指。

是啊,作為形式主義的忠實擁躉者,夏琋這幾天無時不刻都把易臻的求婚鉆戒戴在手上,閃閃爍爍,很是張揚,像要把自己的嶄新身份宣布給全世界聽,告訴太陽,也告訴月亮。

易臻一定是知道她在陸清漪那吃過悶頭虧,所以此刻也把一洗前恥的籌碼完全交托到她手上。

夏琋隨即答應:“好啊,我去啊,你和她約個地點。”

易臻欣然同意:“嗯,我下班就去接你。”

**

約見的地址在corner咖啡館。

陸清漪挑選的地方,是一間森系主題的咖啡館,內部蔥郁繁茂,綠意盎然,植物不比易臻家裏少,店主還精心飼養了一只孟加拉貓和一些鮮見的鳥雀。

她別出心裁,想要投其所好,討易臻歡心,卻沒料到,殺過來的人是許久不見的夏琋。

上回的夏琋偷偷摸摸,這回的她光明正大,還是易臻賦予給她的光明正大。所以不管她如何大鬧天宮砸場子,他肯定都預見到了,也寬容地默許著。

易臻還說過會就來接她,擺明是要替她善後嘛。

所以夏琋的底氣充足,連走路都有些飄飄然了。

陸清漪還是那個樣子,簡約的打扮,清麗的臉蛋,一副超凡脫俗的清高樣。

真當自己是嫦娥仙子啊?夏琋在心裏翻白眼,跟著面帶假笑的女人走進包廂。

方一坐定,就有服務生把菜單交給她們。

夏琋端坐著,慢吞吞翻看,一邊懶倦道:“陸小姐,不好意思哦,今天我先生還是上班,所以差遣我來了。”

她視線黏在菜單上,就沒拿正眼瞧過桌對面的人,但她把自己戒指的作用發揮到了最大化。

點完餐,她“順手”去拿水杯,“一不小心”撞上了玻璃杯壁。

細小一聲叮,在安靜的氛圍裏,足夠引起陸清漪的註意。

夏琋看到她快速瞟了眼自己手背,有些發怔,繼而別開目光。

夏琋淑女地搭住下巴,手背就朝向陸清漪,不斷用折射出來的光輝嘲弄她。

她故作親和地詢問:“陸小姐最近過得怎麽樣啊?”

“還好,就是家裏的事情有些操心。”陸清漪也把菜單遞了回去,對她的挑釁置若罔聞,非常平靜。

目送服務生出去,夏琋眉頭輕蹙:“是嗎,我和你一樣,也在為家裏的事情操心呢。”

“夏小姐有什麽家事麽。”陸清漪問。

“見家長啊,結婚事宜,婚房裝修,好多呢,易臻那麽穩重的人,說求婚就求婚,真把我給嚇了一大跳呢。底下要忙好一陣子了,想想都累,”夏琋嘆息抿嘴,頗有些無奈之意:“可我老公又舍不得我跟著操心,全部想自己擔著。他這麽忙,肯定做不到事事親為,有求必應,只能委托我來見老同學了。”

她把老同學三個字咬得極重。

陸清漪莞爾:“是麽。”

“嗯。”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陸清漪回道。

“那,”夏琋呷了口檸檬水:“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情呢。”

“我爸身體出了點狀況,易臻父親做的心臟移植手術成功率在國內是屈指可數的,所以我想找他主刀。”

“哦……”夏琋有些為難地撩開搭在肩頭的發燒:“可我公公好久不做這個手術了誒,就算做,也只會破例給自己人做啊。”

夏琋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如此記憶超群,她完全記住了方才易臻透露給她的少量信息,就為了在這一刻,給陸清漪迎頭痛擊。

她完全把自己變成了一株仙人掌,字字帶刺。

其實她也不大喜歡這樣的自己,可就是忍不住呢。

“我老公也沒辦法,你打再多電話也沒用欸。”夏琋真誠地建議:“我覺得,你還是早點帶陸伯伯,去北京上海看看,那邊大醫院很多,厲害的專家一定也有,老人家病情不能拖。”

陸清漪微微一笑:“是。”

一時沈默,服務員也端上了牛排。

“米婭最近怎麽樣啊?”夏琋慢條斯理切著,冷不丁這麽問道。

正在喝蘑菇濃湯的陸清漪,估計沒料到她會突然關心起米婭,結結實實地一楞,隨後答:“還不錯。”

夏琋叉了一塊起來:“我好幾天沒見到她了,怪想她的。”

陸清漪沒有回應。

夏琋繼續說:“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啊,可以問問你嗎?”

“嗯。”

“易臻告訴我,你們那時的計劃是,三十周歲後如果還能結婚,就領養米婭,是麽。”

遲疑稍刻,陸清漪答道:“是這樣。”

“那可真遺憾啊,”夏琋看起來萬分惋惜:“米婭那小姑娘,我見過幾面,挺討人喜歡的,對我也熱情,你和易臻分手,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打擊吧。”

米婭這個名字,仿佛是陸清漪的軟肋,她突地就陷入了長久的默然。

夏琋望著一言不發的她,問:“陸小姐,你以後會撫養米婭嗎?”

陸清漪抓起叉子,一手把碎發別到耳後,答得模棱兩可:“看情況吧。”

夏琋嫣然一笑:“其實啊,有個孩子蠻好的。我以前可不喜歡小孩子了,可遇到易臻之後,我心裏就開始蠢蠢欲動,特別想給他生一個,因為很想看看我們的寶寶會長什麽樣,最好小孩性格像他,我就不用操什麽心啦。”

她極盡所能的含沙射影,讓陸清漪握著刀叉的手都輕輕發抖。

她最終還是忍不住了,擡眸嗆聲:“夏小姐,同為女人,還請不要拐彎抹角地人身攻擊!”

“我人身攻擊?我的人身攻擊哪能比得上你?”夏琋譏笑:“比起你在我面前,在易臻背後的黑言誑語,顛倒是非,我只能說我自愧不如。”

夏琋哐當一下撂了叉子,像要把什麽隱形的水缸敲裂,讓自己壓制許久的怒意適時漫開:“我真想問問你呢,你真的愛易臻嗎?只是不甘心吧,見不得他過得好吧,你到底把他當什麽?他以前那樣對你,你呢,你又是怎麽對他的?我還能說更過分的話呢,陸清漪,你的良心和子宮被一起挖走了吧。”

陸清漪的臉頰開始泛紅,她被她炮仗一樣的夏琋質問逼得啞口無言。

夏琋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麽要不由自主地為易臻打抱不平,她明明單純地只是想,想來為自己討個公道,可她控制不住:“你說得對,我學歷的確不如你,高中因為語數外不好,學了藝術,到現在也就是個本科生,和你說話更不會引經據典,斯文儒雅地開罵。我是不折不扣的俗人,但我這個俗人,就是高你一等,因為我不玩陰的,我不會血口噴人,我清楚什麽人值得喜歡。其實嘛,我一點也不討厭你,我反而想感謝你,沒有你的率先劈腿和放手,我也沒辦法撿到易臻這塊寶貝,也多虧有你當墊板,他家人對我的接納度才那麽高。當然了,我本人也很棒,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

“這個自信,不是別人給我的。”

絕不是她手上的鉆戒,也不是她現在的身份,更不是面前目瞪口呆的陸清漪所帶來的快感。

是她自己的心,她透徹敞亮的內心,勇猛而一往無前的內心,他們都說百無一用是真情,橫沖直撞的人,最後總是死得最難看,可她才不怕,她感覺現在的自己就像個捍衛一切的女英雄。

“你和我爭什麽呢,你早就輸了,”夏琋淡淡笑了笑:“你能馬上說出易臻哪裏好嗎?”

“閃過的第一念頭是不是他不會在意你沒辦法生小孩?”

“他對你的全部就僅止於此了?”

“我就能馬上說出易臻哪裏好。”

“我覺得他帶電,會發光,無所不能,與眾不同,像一個神,我特別崇拜他,迷戀他,你有這種感覺嗎?”

陸清漪發出難以理喻的輕嘲:“你還在熱戀期而已。”

“所以啊,”夏琋激動得眼眶發燙:“現在的我確實比你高貴多了,我也許沒那麽好,可我對易臻的愛很真,光這一點,你就比不上。”

即使沒有手指頭上的法寶,她想,她也完全能夠挺直腰桿坐在陸清漪面前,就因為她比她要真。

陸清漪有些無言地望著夏琋,她的理直氣壯明明很可笑,可是她心裏還是閃過了一刻的羨慕和倉皇。

對面的女孩子美艷又天真,專註地愛著,是她沒有過的樣子。也許有過,但那都離她很遠了。

所以她非常討厭她,想馬上氣急敗壞的撕破臉,可她長久經年維持的端莊得體,不允許她這樣。

陸清漪突然想起了大學時代的易臻,時光久遠,她腦海裏仍有他年輕氣盛的模樣和成竹在胸的神情,可她幾乎已經回憶不起他的好,她只記得自己的理所當然。

這種理所當然,一直延續迄今。以至於,她察覺到易臻完完全全地變心後,那種打擊感在內心翻騰,最終攪和成了仇意。

她不斷勸慰自己,也許還能夠挽回。

他們本來可以按部就班、順理成章,是她難敵距離之下的誘惑和空虛,打碎了這一切。

她和他在醫院長廊對峙的那個夜晚,她就應該徹底明白,她到底親手丟掉了什麽。

身心一片蒼涼。

陸清漪想說話,可她要和夏琋說什麽呢,以過來人的姿態,告訴她一切激情到最後都會淪為平淡不驚?還是詛咒他們的感情不得善終?

陸清漪安靜地微笑著,說:“希望你十年後,還能保持現狀。”

她語氣不自主地發酸,她也意識到了。

“我會的。”即使不沖著她這句話,夏琋也會全力維系下去,別說十年,一世都可以。

沈寂須臾,包間的門被人叩響。

大概是服務員要加水,夏琋攏了攏情緒,說:“進來。”

緊接著,她看到正對著門的陸清漪,露出訝然的表情。

夏琋也跟著回頭望,推門進來的人,居然是易臻。

他這麽早就到了?

夏琋的心震顫起來,畢竟她剛才諷刺陸清漪說的話也相當刻薄尖利,很難聽。

易臻在她身邊的沙發空處,自然地坐下,好像他們是默契到已成婚多年的尋常愛侶。

見他面無異色,夏琋的氣勢一下子軟化下去,她側頭問易臻:“你都下班啦?”

“嗯。”

“吃過飯了嗎?”

“沒有。”

“餓嗎,我牛排才吃了兩口,剩下的都給你吃好了。”

“不用。”

他們倆,就這樣旁若無人地閑聊起來。

易臻的出現,好像在空氣裏撒了把細碎的玻璃渣。

夏琋沒辦法再自由發揮,陸清漪也是坐立不安,兩個女人都不知如何動彈,有些尷尬,但他好整以暇。

易臻靜坐了一會,說:“米婭也要過來。”

“啊?”夏琋問:“為什麽啊?”

“剛才路上她打電話給我,聽說你們都在,也想過來,說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嗯。”夏琋若有所思點點頭。

沈寂地等候了十分多鐘,米婭推開了門。

這是夏琋第一次見她穿日常便裝,她剛補完課,身上還背著雙肩包,風塵仆仆。

“夏姐姐。”

“易叔。”

“清姨。”

她挨個叫人,脆生生的,還是奶糖一樣的嗓音,禮貌得很。

陸清漪一見到她,原先緊繃的臉色立刻松了下去,她招呼米婭坐在自己旁邊。

米婭也笑瞇瞇的,雙眼月牙彎。

“喝什麽嗎?”易臻問她。

“不喝啦。”米婭推辭道。

易臻還是譴人去加了杯芒果奶昔。

“謝謝易叔。”她突如其來的客氣對白令在場的人都有些不適應。

服務員很快把香甜的飲品端上來,米婭就著吸管,猛抿了兩口,回覆到神清氣爽的狀態,笑著問:“你們都不說話的嗎?”

……全都目不轉睛看著她幹什麽……

夏琋搭腮勾唇:“不知道說什麽啊。”

“唔,”米婭拿開奶昔,燦然笑了笑:“那我先說啦?”

“嗯。”

“我前幾天,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米婭換上嚴肅的神情,似乎格外鄭重其事。

“嗯。”易臻應著,驅使她繼續往下說。

米婭咬了咬下唇,仿佛真的在做什麽相當慎重的抉擇,而後綻開一個更大的笑容:“我不想要接受任何領養了!”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有點驚訝。

反應最大的是陸清漪,她急匆匆去問少女:“為什麽突然這樣?”

“就是不想了啊……我都快成年了。”感覺到陸清漪陡然生出的焦慮和薄怒,米婭嗓音不自覺地放弱。

陸清漪扭頭看回易臻,氣洶洶質問他:“你逼她的?”

易臻靠回椅背,冷冷看回去:“我沒有。”

“不是易叔啊,真的不是易叔,”米婭苦著臉解釋個不停:“沒有任何人逼我啊,我只是覺得……沒必要了……”

“那為什麽要這樣?”陸清漪追問:“等爺爺好了,我把你帶出國不好嗎?”

“太麻煩了,”米婭死捏著桌緣,指尖的發白足以看出她的緊張:“本來法律就規定不能領養14周歲以上的,沒近親關系的小孩啊……真的太麻煩了……”

陸清漪鮮見地急了起來:“當時不是商量好了嗎,等時間一到,我們就托人找關系幫你落戶,總有辦法的。”

“嗳,我真的不想了,現在這個情況多好啊,真的特別好。清姨,我更希望你和易叔能過好各自的生活,不要管我了,好嗎……我在福利院真的挺好的,張阿姨她對我很好,可我覺得我好像還是更適應福利院的生活呢……”

“不行!”陸清漪想要打回她的所以念頭,她不能接受這個在她心目中很重要的小孩,如此草率地度過餘生。

夏琋作為當中較為平常心的人,試圖打點其間的情緒,但易臻已經先她開口,他冷靜地同米婭溝通:“你慢慢說,說清楚你的理由。”

米婭點著頭,臉上已經漲紅了一大片:“我是大人了,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我現在很好,也想自己決定自己今後的人生,就這個原因。”

“你就一個人,怎麽過啊!”陸清漪已經急出了哭腔。

夏琋不禁望向她,不論她為人如何,她對這個孩子,應該是真心的。

“我十歲之前也是一個人過來的,”米婭鼻頭也發紅:“馬上十八歲,還有什麽怕的嗎?再說了,福利院那麽一大家子,好多人,很熱鬧的。我和院長媽媽已經說過啦,她說同意和支持我的一切決定。”

說著說著,米婭眼眶裏已經漲滿了淚水:“我過得夠好了,能遇到你們已經是很大的運氣了,你們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好嗎?真的不要對我有虧欠,你們老說,不要把你們當長輩,就當朋友,那你們是不是應該好好傾聽和尊重一下朋友的決定,清姨你老不答應,這麽固執,不是違背了我們的平等約定嗎?”

話罷,米婭泣不成聲。

一桌沈悶。

米婭緩和了一會情緒,抹抹眼睛,繼續啟唇,不容反駁:“清姨,你一心一意照顧爺爺的身體,等再出去,再找個不比易叔差的好姻緣。”

“易叔,你一定要好好對待夏姐姐,一定要給我結婚請帖,我可想吃你們的喜酒了。”

“夏姐姐,等我高考結束,我們有機會再一起打游戲,好嗎?”

“好啊。你一定會金榜題名,前程似錦的。”三個人,只有夏琋不假思索地答應,給予衷心祝願。

她肩上最輕,所以給出的反應也最快。

女孩故作老氣橫秋的發配和叮嚀,讓夏琋不禁莞爾,可她心裏也有些難過。

這孩子很壞,甘當這段紛雜感情的犧牲者,把他們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快刀斬亂麻,說著不虧欠,但這份內疚與愧意,他們其中任意一個,這一生都將無法甩脫徹底。

也正是因為這份內疚與愧意,讓他們無法再爭鬥輸贏,計較得失,比他們小上十多歲的、年幼的孩子都深谙取舍大義,無疑在他們心上掌了個耳光,也把他們甩了個清醒透徹。

從包間出來,陸清漪和米婭走在前面,夏琋和易臻並排再後。

快到外面時,陸清漪停下腳步,回身看後面兩個人,問:“我可以和易臻單獨說會話嗎?”

夏琋一楞,直直盯了她幾秒,終究還是肯首。

她跑上前,和米婭勾肩搭背,好似一對好姐妹,昂首闊步地走進了外面的日光裏。

易臻停在陸清漪面前,平靜地等她說話。

他們都清晰明白,此番過去,也許就是永別。人生有多少個九年,也終於只能這樣,重拿輕放,也只能這樣。

“對不起。”她一開口便是歉疚,發自內心的歉意。

易臻吐出兩個字:“沒事。”

他的冷淡、不爭,真的太陌生了,徹頭徹尾的陌生,讓陸清漪鼻頭有些道不明的酸楚:“幫我也和夏琋說聲抱歉。”

“好。”

陸清漪的心裏殘餘的那些僥幸並沒有完全煙消雲散,還在慫恿和鼓舞著,讓她莫名提出請求:“分別之前,我們可以擁抱一下嗎?”

易臻斂目,與她對望一眼,果斷拒絕了她的請求:“不了。”

仿佛被人用榔頭砸中了腦袋,陸清漪耳邊只有嗡鳴的聲響。

好半晌,陸清漪才微微笑了,她清楚嗅到了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切的落寞氣味:“好,再見。”

易臻回:“嗯,海市仁濟醫院的林道之醫師,他的水平不比老易差。”

“好,”陸清漪格外想哭,她的雙眼也迅速漫上了一層濕濡。回國後,她看到奄奄一息的父親,看到焦灼不安的母親,都沒這麽想哭過。

“謝謝。”她說。

“不用謝。”易臻已經在往外打望,他的心早就被牽去了別處。即使她此刻正與他面對面,站得那樣近。而繩子的另一端,就在那個女人手上。

“我先出去了。”

陸清漪說完話,就道辭轉身,她落荒而逃,帶著滿心的絕望與釋懷,可她透骨的自負和自卑,又絕不允許她成為後走的那個。

外面熱得灼人,陸清漪還是緊緊擁抱了米婭,這個填滿她內心最空曠缺口的溫暖的小女孩,她真的舍不得她,可她還是選擇離她而去。

她數載時光和情愛的全部告慰,終究成了指間沙黃粱夢,鏡花水月一場空,什麽都握不住了。

**

即將分道揚鑣。

米婭狠下了心,沒有坐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車,自己乘公交回福利院,咖啡館門口剛好有個站臺,她剛才從這裏來,現在也將從這裏走。

少女的那種執拗和嬌勁能說服全世界,誰都拿她沒辦法。

易臻沖米婭招了招手,大概要再叮囑她一點什麽。日頭正盛,他眉心緊皺,真有幾分為人師也為人父的嚴厲意味。

米婭卻回頭對他淘氣地吐了吐舌頭,死死捂住耳朵,偏偏不想聽。

易臻和夏琋一並笑了,無奈,又帶著寵意。

沒等片刻,她要乘的那路公交來了。

米婭上車,刷卡。她急忙地搶占了窗邊的位置,回頭看他們。

他們依然停在那,在目送她。她發現,易叔和夏姐姐真的好般配,就像命中註定的一對。

真好。

窗外日光炎炎,蟬鳴陣陣,可她的內心卻無比平和。

這一天,她早就在期待了。

真的來了,感覺似乎沒那麽好,但也沒一點糟糕。

公交車重新被發動,米婭回頭,又望了眼窗外,認認真真地,望了眼站臺旁邊那個長身玉立的男人。

他越來越遠,直至看不見。

米婭這才回過頭,靠回椅背,她好像坐進了雲朵,周身都那樣輕松。

如釋重負,她從書包側袋裏取出耳機,戴上,聽著歌,她不禁揚起了唇角。

有些感情也許就這樣,我知道你註定不會屬於我。我也知道,有個人的存在,就是為了能讓我面對面仰望,又遠隔萬水千山。

謝謝你,祝福你,易臻,讓我在心裏,偷偷喚一聲你的全名,這是我永遠都不敢對你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情。

易叔,感激你的照顧,我已經長大,就讓我踏踏實實,心滿意足的離開吧。

我沒有遺憾,沒有傷感,你能幸福平安,一生順遂,已是我最大心願。

再見。

**

周日,易臻準時來接夏家三個人赴宴。

安排的地點在郊區的一家生態農莊,中式風格,環境雅致,所有的食材都是現摘現宰。

夏琋穿著淺米色過膝連衣裙,中跟鞋,頭發挽成了漂亮的髻,妝也清淡大方,儼然大家閨秀派頭。

易臻一接到她,唇角便促狹地輕扯,忍不住笑了。

夏琋瞪他:“笑什麽笑?”

“兇什麽東西哦你!”還沒等易臻回話,夏琋就被蔣佩儀狠敲了下後面:“過會到那不準再這樣了,腰給我挺起來!”

夏琋喪著臉揉背,不悅嘟囔:“喔……”

到農莊後,夏琋和媽媽並肩而行,緊緊跟在夏父、易臻後面,兩個男人負責拎禮品。

“媽,你緊張嗎?”夏琋渾身發寒,輕聲輕氣問。

“不緊張,”蔣佩儀毫不遲疑答:“我怎麽會緊張哦。”

“你聲音都發抖了。”

“這冷氣太足了。”

“誰讓你穿旗袍。”

“還不是你選的哦。”

“……”

易臻一家,提前一刻鐘就在一間名為清風閣的包廂等候,夏琋跟著他拐進門的時候,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啦。

她半斂著眼,聽見易臻喚,爸,媽,外公,接著就得體地給他們作介紹。

夏琋不動聲色地吐納,小幅度擡起眼,剛好撞上了一個短發女人,含笑望著她的眉眼,她正在明目張膽地打量她,很直觀。







易臻的媽媽!







他們母子長得好像啊!

其實夏琋一早就提前在各大新聞網站做過準備,把他父母,外公的相貌,職業,把能攝取到的各種信息都牢牢記在心中,比她平時做彩妝護膚功課還認真。

但看到真人,還是緊張到炸裂啊!

心博急劇,夏琋手心都泛出了濕潤,她看到自家老爹一一和易臻的外公、父親握手,媽媽也微笑相迎。

為什麽這兩個人可以這麽自然啊????

夏琋努力地平息著自己的心緒,也微微揚起唇角,帶出一個她對著鏡子鍛煉了兩個小時的嫻雅微笑,禮貌地喚人。

長幼有序,她先從外公喚起。

“外公好。”

滿頭白發。拄著拐杖的老人,卻很是健氣矍鑠的樣子。

“伯父好。”

壯胖的中年男人,但鼻梁高聳,足以瞧出年輕時俊朗的五官影子。

“伯母好。”

易臻的媽媽,不用說了,和易臻一個模子,眉眼深刻硬朗,幾近歐化,一身女強人的氣質。

她笑著應了夏琋,轉頭就和蔣佩儀說:“你們坐啊,怎麽這麽客氣,還帶這麽多東西。”

“應該的。”蔣佩儀回道。

丁雁君沖在一旁挑飲料開瓶的易臻怨道:“榛果兒,你也不說說,我們不是說了不用帶禮物的誒。”

榛、榛果兒?

易臻的小名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琋在心裏捶地笑尿。

等幾位長輩均入席,夏琋才選了個靠門口的座位坐下。

外公敲了敲桌子,遠遠地和她講:“小夏啊,怎麽坐那邊哦,往裏面做,讓榛果兒坐那邊。”

“嗯?”夏琋裝楞,而後才恍然一笑:“沒關系的,我就坐這裏。”

“這哪能?”丁雁君拍拍自己身邊椅子:“坐這邊來。”

“那邊上菜口,易臻坐這,肯定要吃不安呢。”夏琋溫聲解釋道。

丁雁君笑意更甚:“他是大男人,應該坐那個地方,怎麽好意思讓女孩子坐在上菜口。”

夏琋遲疑地望向蔣佩儀,得到她的小小頷首,才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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