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朝陽宮的宮女太監們手捧彩燈，搭梯子踩高凳，掛起了燈籠。

新來的宮女名叫流鶯，是衛景奚派過來替她傷口換藥，照顧她起居的。

她在下面指揮燈籠位置的偏正，見林渺練完劍路過，便笑道:“今晚便是燈會了，宮裏如今張燈結彩，娘娘不妨出去散散心。”

也不怪她這樣說，林渺這麽多天沒出朝陽宮一步，傷口好了些便無時無刻都在練劍，謹記君主吩咐的流鶯擔心的不得了，怕她的傷口再次崩裂，一有機會就逮著林渺念叨，勸導她多加休息。

林渺拭汗的手一頓，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她問:“今天是堯國的燈節？”

流鶯道:“是。”

一年一度的堯國燈節到來了，到了這一天，家家戶戶掛彩燈，夜晚舉辦萬燈會，放煙火；男女老少出來逛街游玩，歡度節日之時。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又到了燈節。

還記得十一年前燈節前幾日，她與包子還在雲落村編竹燈籠。

老翁先編了個給他們看，兩人分明是一起學的，可女孩就是比包子學的快，她編三個燈籠，包子只能編一個。

“丫頭真棒，還是得女娃心靈手巧啊！”老翁樂呵呵摸著胡須。

然後告訴他們，燈節那日他會去幾十裏地遠的洛陽為他的亡妻放盞河燈。在堯國，燈節不止是嬉鬧玩樂，還是祭祖祈福的節日。

老翁的夫人去世三十年，原是洛陽人，嫁給老翁後便來到了雲落村，每年燈節老翁夫婦回到妻子的家，過了燈節再回來。可惜後來他的夫人因病常年臥榻不起，不能受任何顛簸勞頓，他們就再也沒兩人一起回過妻子的家。

再後來，老翁的妻子去世，離世前最大的心願莫過於回一次洛陽，與老翁一起逛燈會。這句話啊，他記了三十年，那次老翁說到這裏，忍不住紅了眼，老淚縱橫。

自妻子離世，他便每年燈節都會去一次洛陽，無論風吹雨打，路途遙遠艱辛，他都要去為妻子放盞祈願的河燈，然後帶著她的遺願逛遍燈會，仿佛三十年前與妻子一同散步同游。

可去洛陽的馬車最多能容納下兩人，於是老翁便說，誰編的竹燈籠越多，他就帶誰去燈會。

女孩其實並不在意燈節，去不去都無所謂，可老翁的話又點燃了他們的勝負欲，這像是場對決，誰贏了就能得到獎勵。

獎不獎勵不重要，重要的是贏。

就因為這句話，包子暗暗和她較勁，編燈籠的速度漸漸變快，女孩見了自然不服，也加快了速度。

最後，自然是女孩編得多。

他郁悶的神情，令她愉悅地笑了:“是我贏了。”

包子沒理她，她下一瞬又覺得贏得索然無味，便道:“你若是想去，我便將機會讓給你。”

她自打記事起，便覺得燈節實在吵的慌，人人打扮的光鮮亮麗，她一個衣衫襤褸，每天餓肚子的乞丐去湊什麽熱鬧？

包子看了她一眼:“不想。”

“那你為什麽在生氣？”女孩湊到他面前，包子板著的臉瞬間破功，他無語道:“姐姐，我沒生氣。”

聽著他叫自己姐姐，她嘴角不自覺翹了起來，“那你想要什麽，我可以給你帶。”

他們編竹燈籠賣出的錢，老翁說他們可以留著自己用，女孩想著自己編得最多，賣的錢肯定也會有很多，“要不給你買這麽多包子？”

她擡手在面前畫了那麽大一個圈，包子卻噗嗤笑了，他道:“你給我帶盞兔兒燈，要最白最亮的那盞。之前我差點就能得到，可是……”

他驀地止住，像是想起了什麽，女孩看到了他眼裏的黯淡，她立馬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肯定給你帶回來。”

“好。”

包子頓了頓，又道:“等下次我們一起去燈節。”

下次？女孩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好。”

“你不是喜歡吃包子嗎？等我回去之後給你買很多包子，每頓吃二十個，一輩子也吃不完。”他突然道。

女孩其實不挑食，吃什麽都可以。可對在森林裏救了她一命的包子情有獨鐘，這些天他也看出來了，隔壁婆婆包的素菜包子她一人能吃十個。

“好。”她不以為意，等包子回去後？她雖沒問過包子的家在哪兒，卻也知道他肯定不像她那樣是個乞丐。

包子似乎覺得她沒有信，非得讓她相信一樣，伸出小拇指，“我們拉鉤，你給我帶兔兒燈，我以後給你吃不完的包子。”

女孩看了眼他白凈的小拇指，伸手勾住，拉鉤就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誰變就是……”

“渺渺！”

她驀地驚醒，便看到了他放大的臉，眉目清晰疏朗，“你怎麽來了？”

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衛景奚笑瞇瞇道:“找你自然是有事。”

兩人到了內殿，林渺趕忙道:“什麽事？”

她有些緊張，怕從他口中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是歐陽禹還是關於師姐的……

林渺等著他開口。

衛景奚緋紅的唇彎了彎，“別緊張，是別的事情。”

“晚上要不要出去玩？”他含笑看她，朝她眨了眨眼。

林渺表情驀地滯住，出去......玩？

天邊的月亮今晚格外地圓，月明星稀，傾灑在大地上。今晚的洛陽城百家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熱鬧的氣息洋洋灑灑地揮灑在了每一個角落。

大街小巷擠滿了人，人人喜笑顏開，各處掛滿了花燈，火樹銀花。

沒想到，衛景奚竟然拉她來逛燈會。說是忙完了政事，出來放松放松。

左右小攤上的燈籠花裏胡哨，模樣層出不窮，比去年倒是增加了很多新樣式。

林渺年年來燈節，只為多年前未完成的約定。

身旁少年覆著面具的側顏，露出一截瑩白的下巴，偏頭在看著什麽。

林渺的記憶又飄回了那年，她的約定是完成了的，盡管竹燈籠沒賣出去多少，但她還是帶回了最亮的那盞兔兒燈。

滿心歡喜回到了村子，到了老翁家，卻再也沒見到包子的身影。

隔壁婆婆哭泣著說:“包子被人帶走了！”

兔兒燈落地，紙糊的燈籠瞬間摔壞。

據婆婆說，他是被一群帶刀的黑衣蒙面人帶走的，沒有反抗，只說了句“不要傷害他們”，便離開了。

再然後，她便被師父帶了回去，成了林渺。

這段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她依舊記得這麽個大概。

所以……林渺望他的側顏，他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他帶她來燈會，是在完成多年前那個約定嗎？

在她失神之際，身旁竄過一個人，猛然撞在她的肩膀上，她條件反射側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她的雙肩，衛景奚攬住了她，低低道:“小心。”

“對不住對不住！”那人道歉，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他們也被簇擁著往前，衛景奚利用身高的優勢仔細護住了她，將她與人群隔開，“方才怎麽了？”

林渺幾乎是半邊身子在他懷裏，心不在焉地回道:“沒什麽。”

左肩的手松開，他輕笑一聲，“人多，小心別走散了。”

下一瞬，她身側的手被溫熱的大手包裹住，他低沈磁性的嗓音在人聲嘈雜中準確無誤鉆進了她的耳中:“這樣就不會走散了。”

林渺僵住，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溫度，以及她略微加速的心跳聲。

這時，一對年輕的男女從他們身邊經過，說說笑笑，也是手牽著手，看到兩人，視線齊刷刷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一秒，然後露出會心一笑。

林渺轟地炸了，整張臉通紅，不知為何有種心虛的感覺，就要抽出手。

卻沒抽動，因為某人的力道加大，還在緩緩收緊，隨著他手指的收攏，她的心也好似被攥緊。

“走，去猜燈謎。”

觀花燈，猜燈謎，這是燈會千百年來不變的環節。

穿過鑼鼓喧天，沸沸揚揚的舞龍燈的人們，他們來到了一處攤位前。

商販熱情地招呼他們，衛景奚雙指翻開燈籠下掛著的長條，“西江月懷古。”

他念完，商販忙不疊道:“打一字謎底，公子若是猜對十個，這裏的燈籠任你選。”

林渺看了眼那行小字，感受到他的註視，瞬間別開了眼。

別看她，她可不知道答案。

練字已經夠頭疼了，如今看來，猜字謎才是最頭疼的。

聽著他笑了聲，說出了謎底:“湖。”

接著，他又輕而易舉地猜對了幾個字謎，對答如流。

林渺僵著右手，視線有些無處安放，不經意間掃到一處，她微微訝異。

包子的燈籠？

“月落日出雁陣業。”

衛景奚念完一頓，瞥向身旁的林渺，發現她正看著某處出神，待看到那物，他勾起嘴角。

“第九個字謎對了！公子你可真厲害，還差最後一個！”那商販豎起了大拇指。

衛景奚卻指了指另外半邊的燈籠，“這邊的燈謎也能猜吧？”

商販笑呵呵道:“能，那邊的就不是打一個字了哦。”

衛景奚也笑著點頭，翻轉一張豎條，他掃了眼，“渺渺，我不會這個。要不你來試試？”

還有他不會的謎底？林渺瞬間來了精神，湊過頭去看:

腹內香甜如蜜，心中花紅柳綠，白沙灘上打滾，清水河中沐浴。

看完，林渺略一思索，猜到了謎底。

她疑惑地看向衛景奚: 這你也不會？

衛景奚一臉認真地點頭: 不會。

商販道:“姑娘可是猜出來了？”

林渺點點頭:“元宵。”

“恭喜姑娘，猜中了第十個！”商販笑道。

一盞明亮的燈籠到了她眼前，這燈籠做得精巧，是一個小女孩拿著圓鼓鼓的包子，女孩笑眼彎彎，十分討喜。

“恭喜渺渺。”

他將燈籠塞到她手裏，那雙黑眸中像是蘊著星星點點的光，亮晶晶的看著她，林渺仿佛能穿過面具看到他此刻溫柔的笑容。

“謝謝。”

她握緊了包子燈的木桿，微微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字謎來源於百度哦，感興趣的寶可以去看看，挺多有意思的字謎。

如果不看百度，能猜的出來“月落日出雁陣業”嗎？（打一字）（反正作者第一時間沒猜出來QAQ）

小劇場:

林渺: 遲來的元宵快樂！

衛景奚: 提前和我老婆過情人節（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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