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目的是殺我，與她無關。那麽由我來換柳倩如何？”

歐陽禹並不意外，目光落在那把殺了他所有暗衛的長劍上，“也行。那你放下長劍，將暗器扔掉。過來讓我親手殺了你。”

他本就不指望這些廢物能撐多久。

林渺毫不遲疑地扔了長劍，抖落袖中的飛鏢，迎著歐陽禹不懷好意的目光，一步步向他走去。

柳倩呆呆地看著她靠近，忽然又猛地搖起頭:“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他會殺了你！”

就算歐陽禹的刀口蹭到了她的脖頸，一條條鮮血從她皮膚中滲出，她也毫無停止的動作，就如同瘋魔一般。

“倩兒！”

“你聽我說，”林渺叫住了她，放緩了腳步，“是我沒做到對你許下的誓言，沒有保護好戚峰。”

提到戚峰，柳倩一怔，淚珠從她眼眶中滾落，她喃喃道:“戚哥哥......”

“所以，這一次無論你恨我也好背叛我也罷，我都要履行我對你的承諾，完成戚峰的心願。”

保護柳倩，讓柳倩好好活下去。這就是最後戚峰在快斷氣前，看向她那個眼神的真正含義。

此時林渺也離歐陽禹越來越近。

歐陽禹譏笑，“殺手也會對人做出承諾？簡直叫人貽笑大方。”又對著靠近的林渺道:“停下！”

在離他幾步遠的距離，林渺聽他的話停了下來。

“放了她。”林渺平靜道。

“可以，”歐陽禹答應了，但下一秒卻話鋒一轉，“不過你得先自斷右手手臂，跪在地上爬過來，我再放了她。”

這明擺著是故意的，準備羞辱林渺一番。

“好。”

令他沒想到的是，林渺竟然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就連柳倩也很是不可置信。

只見眼前的少女，擡起了她的左手，舉過了頭頂，同時右手也伸了出來，下一秒，突然往下狠狠一劈。

“不要！”

柳倩的尖叫猝不及防在耳邊響起，歐陽禹的註意力分散了一點到她身上，卻給了林渺機會。

左手看似用盡全力，實際林渺控制了內力，雷聲大雨點小地落在右手手臂上，那綁在手臂上的刀被她一把擲出。

不夠！

林渺身形一閃，逆風而上。

飛刀迎面襲來的那一刻，歐陽禹已經註意到了。他暗罵一聲，隨即就將柳倩扯到他身前，做人/肉護盾。

柳倩眼神呆滯，那把刀離她的臉不到一寸的距離時，戛然止住，勁風刮過，刺的她不自覺閉上了眼。

林渺握住刀，手起刀落，動作迅疾，狠狠劃向歐陽禹的脖頸。

歐陽禹瞳孔猛地一縮。

電光火石間，皮肉綻開，鮮血如註。

即使已經極力避開，卻還是傷到了他。他捂著脖子上的傷口，雖不是致命傷，但足以讓歐陽禹心中大駭。

雷聲滾滾，天邊又是一道閃電炸開，猛烈地像是要將天空撕破一道口子，狂風呼嘯，如同鬼哭狼嚎，整片大地彌漫著風雨欲來的氣息。

白色閃電在那道纖瘦身影後亮起，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有淩厲的殺氣撲面而來，驚心怵目。

歐陽禹抽出鞭子朝最近的柳倩打去，那道身影一動。

就在她去保護柳倩之際，風中夾雜著白色細粉朝她們湧來，她們的位置正好在風口，柳倩嗆咳幾聲，就連林渺也吸入了些。

粉末的氣味似好聞的香，林渺分辨出是蠱毒，快速在柳倩身上點了幾下。

只聽歐陽禹發出得意的笑聲，顯然這也是他陷阱中的一環。

“沒有用的，放棄無謂的掙紮吧！你們都得死，都得死在這裏哈哈哈哈！”

再見柳倩彎下腰，又是幾聲壓抑不住的咳嗽，地上是她剛剛咳出的血。林渺心頭竄起一股怒火，拿著刀就要去殺了歐陽禹。

“撤！”

看她的架勢，歐陽禹立馬收了得意，眼底閃過駭然之色，捂著脖子大喊一聲。

林中一道黑影竄出，帶走了歐陽禹。

林渺正想去追，卻被一只手拉住了衣擺。

“渺姑娘，別去……”

她又是幾聲咳嗽，歐陽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黑暗林中，林渺壓下怒火，蹲了下來，扶住了柳倩。

柳倩顫抖的手突然死死抓住她的雙臂，她擡眸看向她。

“聽我說……”

灰暗的環境下，唯有天邊的閃電能照亮柳倩的臉，如今的她面若死灰，形如枯槁，雙眼無神，卻有著深深的執念。

她張了張嘴，唇邊卻溢出鮮血，抓著林渺的手指甲嵌入她的皮肉，傳來一陣疼痛。

林渺卻面容不改，安撫她:“你先別說話，歐陽禹下了蠱毒，我先為你解毒。”

“不，你聽我說！”柳倩突然急促道，聲音尖利，眼神執拗。

見狀，林渺只能點頭。柳倩的情緒極其不穩定，不能再刺激她了。

許是因為方才用力過度，柳倩忍不住再次咳嗽幾下，胸膛劇烈起伏，她緩了緩道:“渺姑娘，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聽好。”

“上次與你見面、書院那件事，是歐陽禹逼迫我來說的，”柳倩咽下血沫，盡量平靜快速道，“他發現了我與戚哥哥，那晚找到了我，想讓我與他為伍。”

“十年前那場案子的兇手是歐陽禹，我手上的證據還沒來得及交給你就被他燒毀，還用戚哥哥來威脅我，我沒有辦法只能同意。”

林渺怔住，“可書院柴房……”

“最開始就是騙你的，因為不信任所以沒有說全。我父親當初確實沒有昏迷，他聽到了歐陽禹那晚計劃的所有事。事先殺了那群擁護皇族血脈的學子們，再用一場大火嫁禍給才登基不久的君主。”

因說得太急，柳倩喘息了瞬，接著道:“渺姑娘這次可以信我，我一個將死之人，現在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他被歐陽禹發現了，一番威逼利誘後，父親最後也被他拉攏，因他的一次醉酒，我便從他口中知道了一切。”

所以這就是柳茯能在兩代國君交替之後，依然穩坐瀚海書院山長之位的秘密。不光是他才學過人，還因為當初的他站對了陣營。

“另外，星雲宮那件事應該不是歐陽禹做的，我同意加入後，他便讓父親來勸慰我，父親告訴我之前他對歐陽禹有恩，所以歐陽禹在發現後才會留我與戚哥哥一命。”

“星雲宮事後歐陽禹來找過我，言語之間並不知情，還答應我會找到給我們下了催情.藥的人。然後下令讓我正好借此去誤導你。”

“對不起渺姑娘……”

她松開了手，弓下腰捂著嘴咳嗽，嘔吐出滿手鮮血，身體搖搖欲墜。

林渺回神，立馬接住了她，“知道了倩兒，別說了。”

她割破自己的手腕，餵到她的嘴邊，“我的血有解蠱毒的功效，你快喝了它。”

有個衛景奚的前例，林渺自認為她的血會對柳倩有用。

“沒用的……”柳倩能感覺她的生命一點點在流逝，喉嚨翻湧出一灘又一灘的黑色淤血。

林渺默不作聲，替她擦去唇上的血，將自己的血餵進她的嘴裏。

非但沒有被她喝下，反倒又嘔出了鮮血。

柳倩倒在林渺手臂上，伸手抓住了林渺還要餵她血的手，她的力氣遠沒有方才那麽大，輕飄飄的，卻止住了林渺的動作。

手腕上的血口刺眼，柳倩轉眸對上林渺略帶仿徨的眼，她勉力勾起一個微笑，蒼白無力:“渺姑娘、是我，之前遷怒與你......對不住，你能原諒我、真的太好了......”

林渺握住了她的手，“是我對不住你們，我帶你回去，我帶你回去看太醫！”

“不......聽我說完，”柳倩喉嚨動了動，再次噴出鮮血，搖了搖頭，“戚哥哥與我，都希望那場案件能，能、能沈冤得雪，真相大白於世......”

“別說了，別說了……”

林渺閉了閉眼，仿佛再次回到了當年城隍廟。

再一睜眼，柳倩的身影與老乞丐的模樣漸漸重合，皆是無力的將要死去的征兆。

那年，老乞丐死死拉住她的手，呼吸漸漸變得微薄，“一定......要記住，活著、才會有希望，好好活下去！”

這時，柳倩回握住她的手，艱難地呼出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喉嚨裏擠出來:“我已重新、把證據......藏在了、藏在了......”

她的眼珠轉落在一旁的林中，張了張嘴，無聲地吐出幾個字。

同時，驚雷在天空發出一聲巨響，仿佛爆炸般，漫天徹地，大地似震得抖了一抖。

柳倩的雙眼也不覆剛才的呆滯無神，反而異常明亮，望著灰暗的天空，沾血的嘴角揚起了幸福的笑容。

她看到了她的戚哥哥。

戚峰臉上依舊掛著寵溺的笑，一如十五歲那個春季，溫柔的羞澀的笑。

他們在院子那棵青梅花樹下，一起看完了整本《青梅戲》。

“戚哥哥，你說我們也會像書裏的珂娘與明郎一樣，一輩子在一起嗎？”

少年臉紅紅的，和她一樣，害羞卻又堅定地點了點頭:“一輩子在一起。”

十五歲的柳倩第一次主動，用手背輕輕碰了碰他的手，少年緊張到耳根通紅，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兩人紛紛別開眼，視線落在了別處，沒有看對方。

而他們的心，卻是緊緊靠在了一起的。

明明不是夏季，卻有了夏天的燥熱，熱得心臟劇烈跳動，熱得交握的手心出汗。

這是兩人第一次親密接觸，也正式捅破了他們之間的窗戶紙，確定了彼此心意。

可他們怎麽也沒想到，才初生萌芽的愛戀就困在了父母的那一關。

柳茯將她關在了閣樓，十五歲的柳倩三天沒吃飯，以絕食抗議。

她始終記得，那天她房門的窗戶被扣響，疑神疑鬼打開窗戶後，卻看到了戚峰。

少年獨自一人攀爬到了二樓，將食盒遞了進來，對她伸出了手，露出青澀靦腆的笑:“倩兒，我帶你離開這裏。我們去一個他們再也找不到我們的世外桃源生活，你願意嗎？”

那時的柳倩被孝道與世俗束縛，她猶豫了半天，最終沒有拉住他的手，直接拒絕了他。

少年滿眼失落，可他依舊尊重她的選擇，一如既往地愛護著她，將她視若珍寶。

那時的柳倩就知道她的戚哥哥不會那麽輕易放棄，因為她知道他深深愛戀著自己。

她也許是仗著他的偏愛，才那麽的有恃無恐。

果不其然，在她被父親送入皇宮後，戚峰依舊追她到了宮中，仿佛無論遇到什麽艱難險阻，都不能阻擋他追隨她前進的步伐。

小時候她圍著他的屁股轉，長大後成了他跟著她跑。

戚峰從來無怨無悔，他愛柳倩多過於他自己，柳倩心知肚明。

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想那一次她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戚哥哥……”

柳倩顫顫巍巍伸出手，堅定地放在了他的手上，眉眼笑得異常的溫柔。

我願意。

願意與你私奔。

她這麽貪心，一輩子哪裏夠？

想要和你永遠在一起，碧落黃泉，再不分離。

眼裏最後一絲光亮熄滅，柳倩的手無力地從林渺手中滑落，緩緩閉上了眼，嘴角彎起的弧度愉悅，眉眼安寧祥和，仿佛只是睡著了般。

心臟驟然收縮，像是一只手緊緊抓住，一點點收緊，無力的感覺席卷遍布她渾身每一個角落。

她的血沒用，許下的諾言，終究也沒實現。

這十年殺的人不計其數，卻救不下戚峰與柳倩。

一個殺手居然妄圖保護人，就像歐陽禹說的那樣，真是讓人貽笑大方……

滴答一聲。

水珠打在她的鼻梁處，林渺抱著懷中了無生息的柳倩，擡頭看向那烏雲閃電的夜空。

下一秒，大雨劈裏啪啦落在地上，濺起無數血花。

急促的雨，呼呼作響的風，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卻奏成了支離破碎的曲調，悠遠揚長。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那首青梅戲時斷時續，回蕩在她的耳畔，又或是隨著那股狂風，吹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關於青梅竹馬的這場戲，終究是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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