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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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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小寧手中接過了本子,語調卻是沈著威嚴的:“我去說吧,你休息一下,一會照舊跟她。”

小寧唯唯諾諾應了一句。

她走到演員的化妝間。

整個劇組上百人,只有她一個人有獨立化妝間,連男主角江超,一從這個門口走出去,還是有大批探班的忠實粉絲捂著心口尖叫,卻都只是跟男二號共用一個休息室,看來吳貞貞引來投資的事,估計是真的了。

西棠敲門,溫和地說:“貞貞,我來送劇本。”

這位大小姐喜歡人人叫她貞貞,上至總導演下至清掃阿姨,以顯得自己親切可親。

裏邊傳出一把嬌膩的女聲:“進來吧。”

西棠推門進去,吳貞貞已經穿好了戲服,一件牡丹刺繡的大紅宮裝,露出一片雪白的胸口,正坐在梳妝臺前,一邊對鏡貼花黃一邊說話,聲音拖得老長:“我上周在恒隆,看到了……”

背對著門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沒等她說完,便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句:“喜歡什麽自己去買,不要來跟我說。”

電光火石之間,如一道閃電劈落,西棠只覺眼前滾過轟隆隆的一片黑暗降落,那一瞬間再也動彈不得。

男人的聲線低沈,醇厚,冰冷,豐厚如一把大提琴最飽滿的弦,卻是冰寒的,如結冰的溪水流過堅硬的巖石。

仿佛冬天第一場雪落下時的傍晚,天色灰暗,庭院茫茫,想身邊有個人,想暖酒,想喝醉,想跟他共赴地老天荒。

很多年前,也是在一片黑暗中,她走進燈紅酒綠的包廂,牌桌上人影綽綽,不見真容,只聽到一個男人的低沈聲音,帶一點點笑意:“等會兒,碰四筒。”

那一瞬間只覺得皮膚發緊,腦中一陣陣的暈眩,身體非常的渴望被撫摸。

不管隔了多少年,哪怕是在夢中,她也常常聽到這個聲音,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聲音。

作為一個科班表演專業出來的學生,她最喜歡的演員特質,就是有一把好聲音,臺詞念得好——低沈、飽滿、性感,充滿感情,這戲基本就成了大半了,這比空有一張好看的臉管用多了,所以後來即使見到了趙平津,發現聲音這麽好聽的男人,竟然天打雷劈地同樣擁有一張足以傾倒眾生的臉龐,真是老天瞎了眼什麽都讓他長齊全了。

跟他的臉相比,西棠仍然最愛他的聲音,有多愛呢,愛到那時候晚上關了燈,兩個人倚在床上絮絮地說情話,一片黑暗之中,仿佛看得見,眼前的空氣中絲絲縷縷地漂浮著他的聲音。

那是她記憶中,最幸福的時候之一。

西棠感覺到手中紙張在震蕩,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的手在發抖。

吳貞貞眼波飄蕩,嬌嗔一句:“討厭,人家不是說這個了,我是說我看見了高先生,他新的女朋友還跟我搭過戲呢……不過我在店裏試了一個包……”

“西棠?西棠?”聽到吳貞貞在喚,西棠終於回過神來。

西棠深吸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用力掐住自己顫抖的手腕,慌什麽,怕什麽,都過了那麽多年了,早已經不是一路人。

目不斜視走到吳貞貞身邊,在她的大腿根蹲了下來,背對著沙發上的人,遞給她劇本,低聲細語地說話:“待會兒這一場有改動……”

吳貞貞掃了她一眼,身上穿一件臃腫的黑色棉衣,臉上蠟黃,黑眼圈很重,大約早上又去跑戲了,她蹲在她的身邊,眼光一動也不動,非常的守規矩,嘴角一直有點輕輕的溫柔笑意,當然這是對劇組裏的導演和主演,吳貞貞也看過她板著臉將手下的場務助理訓得不敢吭氣,這個公司八面玲瓏一般的女孩子,據說也是電影學院畢業的,好像還替她演過幾次替身,卻一直拍不紅,現在年紀也大了,大約真的只能改行做幕後了。

她滿意地笑笑,然後嬌滴滴地說:“小寧又要麻煩你了?”

西棠說:“我已經批評過她了,一會她跟你上戲。”

吳貞貞不置可否。

西棠眼光一絲一毫不敢移動,只感覺到那個人依舊在沙發上端坐,卻不再說話,西棠感覺右邊肩膀和身體都是麻木的。

西棠又說:“今天阿琳請假,劇務臨時請不到人,一會兒B場有場吊威亞的戲,還得麻煩您親自拍了。”

果然,吳貞貞喊了一句:“怎麽可以這樣!”

西棠陪笑:“人人都說您敬業,今天有記者來探班,我安排去采訪。”

吳貞貞這才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門外來催候場了,西棠說:“我出去了。”

她站起來往外走,吳貞貞跟著站了起來,卻是跟屋裏的人撒嬌:“還要拍威亞的戲,人家恐高嘛。”

屋裏沒有回應。

西棠轉眼已到門外,吳貞貞大約不知道,那個人才真正恐高,而且最恨別人提恐高。

她走出來,吳貞貞也出來了,導演在廊下走過,吳貞貞立即迎了上去,挽住了導演的手臂往片場去了。

西棠渾身如虛脫一般,扶著屋檐的柱子站了會兒,終於感覺到肺裏重新吸得進空氣了,才拔步往裏邊走。

忽然聽到後面有人說:“站住。”

那一瞬間,她心跳都停住。

她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

後面的人壓低了聲音,卻是帶了一點惱怒的嗓音:“黃西棠。”

西棠只好站住了腳步,將發抖的手握成拳,慢慢地回頭,卻還記得帶了一點點笑意:“好巧呀。”

西棠目光在他臉上輕輕掠過,沒有敢細看,目光微微低垂,定在了他黑色大衣的第二顆琥珀色的扣子上。

她當然記得他的樣子,五年過去了,他一點也沒變老,白皙得如象牙純釉的一張臉,五官俊美之中帶一點削薄的硬秀,下頷的線條陡峻料峭,濃眉微微蹙著,眼底如一片幽深黑暗的海。

她知道他正定定地看著她的臉,目光如一把冰峰一般利刃,一刀一刀地刻在上面。

他高挑瘦削的身影如一道黑色的墻,渾身有一股難明的怒火,他一個字也沒說,西棠知道他在發火,她曾經那麽熟悉的人,僅僅是站到他身邊,她就足以能感受到他的每一寸最微小的情緒。

是,她知道趙平津恨她,他那樣高傲猖狂的人,但凡有人折辱他一分,他必定恨不得回敬你十分,恨不得折磨得你生死不如,可是她還手腳齊全地好端端地站在這兒。

他堵在她的身前,她無處可逃。

大冬天的,西棠的整個後背一直在發冷。

他忽然笑了笑,笑意卻沒有半分抵達眼底:“混得不錯嘛,都進組了。”

西棠心底淡淡地笑了,趙平津還是老樣子,標準的普通話帶點兒京腔,對熟人和不值得他客氣的人,不正經的時候多,嘴上非得討點便宜。

她也帶了點嘲諷笑意地答:“托福,還過得去。”

趙平津問:“怎麽沒當上女一號?”

西棠笑嘻嘻地望了他一眼:“那麽多美女,哪裏輪得到我?”

這時走廊那邊有人拖著長音喊:“西爺——鋪道具嘍!”

西棠應了一聲,然後對著身前的人點點頭:“再見。”

趙平津看著那個身影飛一般地逃走。

這麽多年過去了,無聲無息的,他早當她死了。

誰知道她還在這圈子裏,看起來也不像在拍戲,眼高於頂的黃西棠,竟然有那樣卑躬屈膝的身段,低聲下氣地招呼一個刁蠻虛榮的女明星。

轉眼那個身影就遠了,黑色寬松的棉衣裹著身體,露出細細的四肢,豆芽一般瘦弱,無辜的一張小臉孔,卻有著刀子一樣狠的心腸。

他站在屋檐下。

心底震蕩得胸口發悶,只感到太陽穴一陣一陣地驚跳。

終於咬了咬牙返身打電話:“沈敏。”

他控制住情緒,平靜地吩咐:“將下午的會議推遲,安排人將急簽文件帶過來,晚上在上海的應酬,改到橫店來。”

前場開機拍攝,西棠在後場清點人數,打電話訂飯,打點各種瑣事,早上一忙就過去了。

兩點多開飯,一會兒聽到前頭的演員進來吃飯,幾個女的咬著耳朵八卦:“吳貞貞那個男友,比江超還帥,怪不得一直NG。”

“這麽冷的天肯陪她來拍戲,真愛啊。”

“看得好緊,小寧今早給他端了杯水,被罵了。”

“哈哈,一會趁著吳貞貞在拍戲,你去跟他說話,我晚上請你做臉。”挑撥離間。

“真的?”躍躍欲試。

“哈哈哈。”

吳貞貞休息間隙蝴蝶一般地撲到場中的那個男人身上,伏在他的耳邊:”不是說下午有會要開麽?”

趙平津淡淡地說:“臨時改了。”

吳貞貞親密地依偎著他:“是不是要多陪我一會兒?”

絲毫不顧忌有記者在場。

趙平津不耐煩地說:“我不上報。”

吳貞貞立刻規矩地坐到一邊。

趙平津坐在一大堆攝影器材的亂糟糟拍攝現場,看著來來回回的人影,一直到下午手工時分,再也沒有見過她的蹤影。

吳貞貞下了戲換了衣服出來,火紅色的裘皮大衣,挽著他的手臂走出來,有影迷圍過來找她簽名。

吳貞貞今日心情大好,親切地談笑,連拍照都應允。

趙平津站到一旁吸煙。

一支煙吸到一半,卻忽然又看到了黃西棠,她跟一個武師在搬一個巨大的木架子,那個架子上放滿了刀槍棍棒,架子比她還高,她有些吃力地小跑著,跟上前面的人的步伐。

忽然一把長刀歪倒下來。

西棠躲閃不及,哐當一聲砸到了腦門,她痛叫一聲,前面的師傅停了下來,趕緊跑來詢問。

趙平津皺著眉頭將煙頭踩滅。

還是那麽笨手笨腳。

西棠搖搖頭,兩個人返身重新幹活。

下一刻,趙平津卻註意到了她的手,她的左手擡著架子,右手扶在上面,力量不均勻,架子傾斜,她腳步有些趔趄。

擡眼再望過去,一個轉角,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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