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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胰酶&胰島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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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廠長是拿過勳功章的老戰士。

戰場上九死一生回來的人, 接人待物一向隨和從來不會擺架子。

這般嚴肅著一張面孔還是頭一次,姜玉蘭被嚇得渾身僵硬,好一會兒這才給自己辯解, “說不定是她們串通一氣……”

“她們串通起來就為了坑你?行啊,張叔麻煩您把幹校裏的同志請來, 我想問問他們, 今天有誰見過高南雁來這邊。”

這一句“張叔”讓姜玉蘭傻了眼——

鐘廠長跟這個看大門的認識?而且好像對這老頭還挺恭敬?

老張看都沒看姜玉蘭一眼, 拿起那小錘在銅鑼上敲了下, 鑼聲和他嗓門一樣亮堂,“大家出來說個事。”

很快有人陸續出來,瞧到幹校門口有人, 膽子大的問了起來, “老張大哥,這是怎麽回事?”

“有個小同志指認, 說那個穿藍棉襖的小姑娘剛才來咱們幹校了,你們誰見過她?”

姜玉蘭不認識幹校裏的人, 這些都是思想上犯了錯誤的人。

指不定就跟高南雁沆瀣一氣呢!

“你們可別說謊,不然主席他老人家可不會放過你們!”

夏教授想起了老張說的“不像個好人”,他覺得這話說的真對。

像極了那群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戰士”。

他輕輕搖了搖頭,“沒見過。”

佟教授等人也跟著搖頭, “我們正在學習中央的文件精神,沒誰過來。”

“是啊, 我們就是群牛鬼蛇神, 誰敢來找我們?”

姜玉蘭聽到這話傻了眼,“我明明親眼看到她進去的, 這地上還有腳印呢。”

老張瞥了一眼, “咋的, 我不能進去上個茅坑?”

姜玉蘭看著他睜眼說瞎話,氣得要死,“你這老同志到底拿了高南雁多少好處?這麽幫她說話?”

“你這小同志什麽態度?”老張十分的不樂意,“四伢子你就是這麽管教你們廠工人的?不好好想著生產的事情,凈弄這些烏煙瘴氣的鳥事。”

被喊了小名的鐘廠長輕咳了一聲,“張叔,這不是我們廠的工人,是工人家屬。”

“工人家屬那也不該,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樣人,我看她男人也有問題。”

沒被指名點姓的汪解放直冒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

誰都不知道鐘廠長還有這麽個乳名,但廠長他應了啊!

問題是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喊鐘廠長的乳名,這個老頭沒大有來頭才怪呢。

他怎麽就色令智昏,被姜玉蘭在床上一哄一鬧就沒跟她離婚呢。

現在離婚,是不是也晚了?

肉聯廠距離這邊幹校也沒多遠,甚至還有其他工廠的人聽到風聲過來看熱鬧,眼看著越來越多的人過來。

鐘廠長面色沈沈,“丟人都丟到大街上來了,還不夠?回去!”

說著他走到南雁面前,“小高同志,今天這事我會給你個說法,咱們回廠子裏去解決。”

駱主任瞧著南雁哭得在興頭上,似乎沒停下來的意思,連忙開口勸說,“南雁同志,咱們鐘廠長剛出差回來就是處理這事,他出差奔波還得管這些,你就當體恤廠長同志行不行,咱們回去說,肯定給你一個說法。”

說著駱主任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汪解放,“汪科長也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這些年來兢兢業業,倒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了她姜玉蘭,想著把自己拉下馬。

成啊,你汪解放不是愛美人不要事業嘛。

我回頭眼藥給你上夠!

南雁抽泣著抹眼淚,“是我給廠長您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

一個是弱勢被欺負卻又體貼的烈屬,一個是沒事找茬的科長夫人,看熱鬧的工人也議論起來,“還不是她不問青紅皂白就去找人茬,差點被汪科長送回娘家,結果安生了沒兩天又來找人麻煩。”

“咱們廠那麽多工人家屬,就沒見過這戶的。”

“真是晦氣,這要是我媳婦,我肯定打得她出不了門。”

“得了吧老石,你媳婦把你揍得出不了門還差不多。”

看熱鬧的人群裏越發熱鬧了,深冬的夜色裏充斥著歡樂的氣息。

但歡樂並不屬於姜玉蘭。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回到肉聯廠。

等回過神來已經人在食堂,兩眼懵逼。

滿腦子就一個念頭,“廠長,我真的看到高南雁去了幹校,她進去了的!”

姚知雪忍不住辯駁,“你胡說什麽?其他人都看到了我跟南雁一塊來的幹校這邊,難道你想說我跟其他工友也去了幹校?”

“就是啊,還是我喊著小姚一起來看熱鬧。”

“小姜你看花眼了吧。”

姜玉蘭急了眼,“我怎麽可能看花眼,我腦子抽風嗎特意跑到幹校去誣陷她?難道你們就沒看到高南雁離開工廠?”

姚知雪聽到這話手心出汗,下班後南雁抱著書離開工廠這事她是知道的。張思榮也知道,廠裏其他人可能也有留意到,這事去問傳達室值班的工人就能問出來。

但南雁有沒有去幹校她也不知道,而且就算去幹校也只是為了找人請教學問,怎麽就成了思想有問題?

姜玉蘭肯定是在借題發揮,就是想要收拾南雁。

那天中午的事姚知雪又不是不知道。

南雁倒是不慌不忙的解釋,“我是下班後離開工廠沒錯,還抱著一本書,但我是去了廢品回收站。”

姜玉蘭聽到這話指著南雁,“你這個點去廢品回收站幹什麽?人家早就下班了,我看你就是在撒謊!”

她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嚇得南雁後退兩步,聲音都弱了幾分,“我娘家嫂子的兄弟在廢品回收站幫忙,我去找他讓他幫我找點東西不成嗎?”

李從坤在廢品回收站工作這事姜玉蘭並不知道,汪解放倒是知情但也沒往這邊想,他哪知道李從坤跟南雁還有這麽一重親戚關系,還以為是其他人呢。

南雁的說辭姜玉蘭是一句話都不信,“找什麽東西?要不說出來讓我們大家給你一塊找啊。”

她這話很惹人嫌,就連一向聲音不大的姚知雪都忍不住大聲辯駁,“找什麽東西關你什麽事?你說南雁去了幹校,可幹校裏的人都說沒有,傳達室的老同志也沒看見,咋不說是你在栽贓陷害?”

姜玉蘭氣得直瞪人,“你們一個宿舍的你當然幫高南雁說話。”

“我跟小高認識才幾天,那你為啥不想想我們認識那麽多年我咋沒幫你說話?”

姜玉蘭被這話氣得臉通紅,她不跟姚知雪吵吵,“肯定是那個看門的老頭跟高南雁勾結!”

“夠了!”鐘廠長猛地一拍桌子,別說姜玉蘭,就連看熱鬧的工人都跟著心一慌。

今天可真是太多的第一次,鐘廠長第一次這麽嚴肅,第一次拍桌子。

“可是我真的……”

“小姜,你跟南雁同志有矛盾咱們大家夥都知道,但也不能為了搞她就不擇手段吧?幹校傳達室那個看門的老張同志是老革命,曾經和幾個戰友一起收養了咱們鐘廠長,你該不會覺得老張同志這個黨的戰士在撒謊吧?你是在懷疑一個革命老戰士對組織對國家的忠誠嗎?”

南雁聽到這話垂下眼皮——

就知道駱主任肯定不會放過姜玉蘭。

試想姜玉蘭之前要拉駱主任下水時可絲毫不手軟,這會兒不報覆回來,難道還要以德報怨嗎?

姜玉蘭她配嗎?

都不用南雁開口,自有人收拾她。

駱主任到底是搞辦公室工作的,一字一句殺人誅心。

懷疑一個革命老戰士的忠誠,誰給你的勇氣?

關鍵是他不止要“殺”姜玉蘭,汪解放也不打算放過!

“汪科長,我不知道你們關起門來是怎麽過日子的,星期二鬧騰一次不夠,今天又鬧騰,是不是等下周還要繼續鬧,還有完沒完了?怎麽著,你們兩口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欺負高南雁男人死了沒人給她撐腰是吧?”

汪解放心中叫苦不疊,後悔的腸子都能繞在脖子上吊死自己。

被駱主任點名後躲都沒得躲汪科長硬著頭皮,臉上擠不出一絲笑容,“沒有絕對沒有,我最近忙著工作壓根不知道這事,廠長、主任你們放心,往後絕不會再有這種情況。我明天就跟姜玉蘭離婚。”

姜玉蘭聽到這話猶如被人當頭棒喝,一下子傻了眼。

離婚。

她這裏苦心算計兩口子的前程,汪解放卻是要跟她離婚。

這還有天理沒?

駱主任冷笑一聲,“可別,回頭小姜同志再說咱們工廠仗勢欺人,逼著你跟她離婚,告狀到革委會去,我們哪擔得起這罪名啊。”

把你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讓你無話可說。

不愧是廠辦主任,這張嘴可真厲害。

陰陽怪氣的本事一流。

汪解放這次是真的額頭冒冷汗,嘴唇哆嗦著好一會兒才組織出語言,“我真沒這個意思,駱主任你相信我,我什麽樣的人您還不知道嗎?”

駱主任呵呵一笑,沒說話。

這讓汪解放的辯解之詞又咽了回去。

真的是說什麽都不是,說什麽都晚了。

他能怎麽辦啊。

看熱鬧的工人瞧著汪解放吃癟的模樣忍不住的樂呵,其實也不見得有仇,但姜玉蘭這人特別不講理,平日裏仗著自家有個當後勤科長的老公整天眼睛長在頭頂上。

之前都覺得這個嫁過來的小媳婦俏生生的還挺好看,結果嘴裏頭總不說人話。

瞧到你臉色不好問一句“今天是不是工作忙呀”,廠裏的人順勢回答是有點累。

結果姜玉蘭緊接著來一句,“哎呀那真是辛苦,我家老汪就怕我累著,不讓我去上班,回家後都搶著跟我幹活。”

你說她是關心人吧,一開始的確是。

可說到後面就成了炫耀汪解放了。

這什麽東西呀。

工廠裏隔三差五的說“勞動最光榮”,汪解放去年還拿了廠裏的勞動標兵,結果端著鐵飯碗的工人反倒是要被一個科長夫人瞧不上,這不是諷刺嗎?

如今看姜玉蘭再度倒黴,沒幾個心疼。

沒落井下石他們已經很仁慈了好嗎?

但南雁可沒打算這麽仁慈,看著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汪解放,她啞著嗓子開口,“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組織上因為林業犧牲就照顧我們家,我不該這麽不知好歹接受組織的安排。我也不知道該走什麽程序,等明天我辭了這工作回家種地去,讓玉蘭同志頂上,就沒這麽多事了。”

姚知雪聽到這話著了急,“你胡說什麽。”

這年頭誰不想當工人?又有誰能苦得過農民?

這節骨眼發揚什麽精神,而且就姜玉蘭她也配?

就算不是南雁,這工作也輪不到她姜玉蘭!

駱主任聽到這話看了南雁一眼,就知道這個是聰明的。

瞧瞧這話說的,比起姜玉蘭的胡攪蠻纏,把責任全都攬在自己身上。

又是組織又拉出來死去的丈夫。

還說什麽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哪是她高南雁,分明是姜玉蘭!

對比誣陷人的姜玉蘭,高南雁這孔融讓梨的高風亮節可真是高下立見啊。

餘光瞥去,駱主任看到鐘廠長皺著眉頭,“行了,小高同志這跟你沒什麽關系,明天下午工廠開會,當著全廠工人和家屬的面你們兩口子給高南雁同志賠禮道歉。另外,今年過年的福利你也別拿了,給小高同志當賠禮道歉的禮物,有意見嗎?”

肉聯廠每年的過年福利品都十分豐厚,但是那六斤肉一斤豬油就讓人饞掉舌頭。

更別提還有其他零零總總的東西。

但汪解放哪敢有怨言?

“沒有沒有,我先給南雁同志道歉,明天再當著全廠人的面正式道歉。”

鐘廠長點了頭,姜玉蘭的確有問題,但因為姜玉蘭就直接擼了汪解放不是那麽回事。

這事回頭慢慢處理就是。

“小高同志你有什麽意見?”鐘廠長問了句,但不等南雁回答就又說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不過工作哪是說辭就能辭的?也得為家裏人著想。這事就這麽安排,往後誰要是再敢因為你工作的事情胡說八道,不管是工人還是工人家屬,你跟我說,我來收拾他,怎麽樣?”

鐘廠長顯然是發怒了,能不生氣嗎?

這事鬧騰到了幹校,還被其他幾個廠的工人看了熱鬧。

等著吧,回頭其他廠的廠長都會來跟他打聽,調侃他。

丟人丟的整個陵縣都知道了,他還能當老好人?

如今放下話也是省得再出現這事。

南雁面帶感激,說話間又有些遲疑,“道歉就行,我不能要汪科長的那份過年福利。”

這次汪解放反應比誰都快,“是我賠禮道歉的誠意,南雁同志你要不收下,我這年也甭打算過了。”

“廠長已經這麽說了,就這麽辦。”駱主任掃視看熱鬧的一群工人,“行了,大家也回去吧,明天還得上班呢。”

熱鬧看完了。

汪解放這是丟了面子又賠了東西,至於姜玉蘭……

倒是看看她這次還有沒有本事能把汪解放給哄住,兩人能不離婚。

不然的話……

就算中央來了人都救不了她。

姜玉蘭整個人都心神恍惚。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難道真的是自己看花了眼。

絕不可能。

她絕對沒看錯,可高南雁的確是跟姚知雪一塊過來的,難道是高南雁設局在陷害自己?

沒錯,肯定是!

姜玉蘭自以為知道了真相,連忙解釋,“廠長不是這樣的,是高南雁故意挖坑在陷害我,你可要給我做主啊。”

正打算離開的工人:“……”

還有完沒完了?

人家閑的沒事啊還故意算計陷害你。

鐘廠長還沒開口,廠子裏的工人先發聲,“行了小姜,你也適可而止,人家小高幹嘛陷害你?人家有正經工作,自己掙錢自己花,用得著陷害你?”

“就是,小高在車間裏幹活上手很快,用不了一星期就能熟練工,犯得著跟你過不去?”

“你再這樣真的很不好收場啊。”

“汪科長,好好管管你媳婦吧?”

你汪解放死了兩個老婆都三婚的人,誰特麽還拿你當香餑餑啊,真覺得自己命大不怕被你克死?

汪解放臉上一陣青紅皂白,“姜玉蘭你鬧夠了沒?”

說著就拖拽著人往外去。

“汪解放你個殺千刀的,你抓疼我……”

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小,食堂裏看熱鬧的工人們紛紛回去——

這兩口子肯定得打架,他們去家屬區宿舍看熱鬧,啊不對勸架。

他們去勸架。

食堂裏只剩下幾個人。

鐘廠長看著眼眶紅紅的南雁,“小姚你先回去,我跟小高同志說幾句話。”

姚知雪有些擔心,但還是被駱主任拉著先回了宿舍。

偌大的食堂,就剩下鐘廠長和南雁兩人,哦,還有食堂的大師傅也在。

“老劉,給我弄碗面條吃。你吃過了沒?”

南雁搖頭。

“兩碗。”

劉師傅鼻孔裏哼唧了一聲,抄起家夥什兒去忙活,窗口後面是霹靂乓啷的一通響。

鐘廠長示意南雁坐下,“你爹娘給你起的名字。”

“我爹娘哪有這文化?掃盲班的老師給起的名字。”

原身大哥名字倒是起得好,高東升,旭日東升充滿了希望。

等到她這個丫頭出生時,起了個名字叫高小燕。

後來鄉下掃盲,掃盲班的老師給重新起了名字,原身秋天出生,正是天高雲淡的好時節。

“加上我姓高,掃盲班的老師就從主席的詩詞裏面選了這麽一句。”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

至於南雁本人的名字,是後來隨外婆姓改了的。

也正是取自這句詞。

有了東升南雁,這才有了老三北辰的名字。

一方面是因為彼時跟蘇聯蜜月期,國內稱呼蘇方北辰兄。二來則是因為這個弟弟是晚上出生的,當時天空裏的北極星極為耀眼。

就有了高北辰這個名字。

鐘廠長聽到這話笑了起來,“給你們取名字的那個掃盲班老師倒是挺有意思一人。我家中排行老四,我娘就喊我四伢子,後來被張叔他們收養,這才給我取了個大名,勝利,希望咱們能取得勝利。”

鐘廠長四十歲出頭,小時候被日本人屠了村,彼時日寇強盛國內還不占優勢。

大家可不是一心盼望著勝利嗎?

“那會兒我還是兒童團的團長呢,抗戰結束打跑了老蔣,張叔他們原本想著送我去蘇聯那邊學習機械,只是老美又來搗亂,我就去朝鮮戰場上打仗了,等回來後才去的蘇聯。”

南雁眨了眨眼,“蘇聯真的很冷嗎?”

“是挺冷,所以出了不少酒鬼,喜歡喝酒取暖。我們學院一個老師,喝了酒去開飛機,可真是大膽。”

南雁心裏頭默默:喝酒開飛機,親人兩行淚。

顯然老毛子不懂中文。

“雖說後來咱們跟北邊鬧了矛盾,但過去的情誼卻也是真的。”

只是國家之間又不只是情誼,更多的是利益。

南雁點頭,她雖然不是研究國際關系的人,倒也知道中蘇關系破裂的一些緣由,簡單來說是蘇聯當爹上了頭。

然而那麽多仁人志士流血犧牲,可不是想要新的國家頭頂上再有個太上皇。

真要那樣,和過去又有什麽區別?

“你去幹校做什麽?”

鐘廠長忽然間畫風一轉,南雁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說道:“您怎麽知道?”

他怎麽知道?

鐘廠長嗤笑了一聲,“地上的腳印可不大。”

張叔穿多大尺碼的鞋他還能不知道?

雖然被雪花覆蓋了些,但又不是看不出。

也就姜玉蘭是個糊塗蛋,看到了鞋印但沒細究,不然稍微有點偵查意識,對比下鞋印大小不就知道了嗎?

至於張叔為什麽沒把那雪掃去毀滅證據……

鐘廠長心裏頭隱約有那麽個答案,但還想要聽聽這小同志怎麽說。

南雁曾經工作八年,原本以為自己是職場老鳥卻不想這麽快就翻了車,但她很快反應過來——

鐘廠長沒有拆穿自己反倒是懲罰教訓了汪解放兩口子,顯然這會兒也沒收拾自己的意思。

“廠長,我能先問您一個問題嗎?”

不答反問。

鐘廠長樂呵了,“你說。”

“您這次去外地考察學習,是被拒絕了嗎?”

小名四伢子的鐘廠長臉上笑意消失,“這跟你去幹校有關系?”

南雁倒是不怕。

敢在第一次見到駱主任時就大膽發言的人,有什麽好怕的?

跟著鐘廠長去窗口端面條。

兩碗打鹵面。

顯然肉聯廠食堂的食材更為豐盛一些,鹵子就多了好些料呢,肉塊也更多一些。

下面還臥了個荷包蛋。

鐘廠長哧溜面條十分迅速,三兩下就把一碗面吃了幹凈,而南雁這才吃了沒幾嘴。

“廠長,熱飯吃太快不好,容易傷著食道和胃,您還是要註意些。”早前單位裏就有這麽一個同事,年紀也不大,還不到四十歲。

體檢時發現竟然得了食道癌。

問題是這同事也不吸煙不怎麽喝酒。

後來才知道,吃飯特別快,跟餓虎撲食似的恨不得三兩下吃完。

人的食道口腔食道黏膜很脆弱,經受不住這高溫刺激。

這不年紀輕輕就得了癌。

鐘廠長楞了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被人提醒了。

他媳婦走了之後還真沒人再這麽提醒他註意這些。

畢竟他大大小小也是個廠長,誰敢在這種小事上挑剔他的毛病?

“說吧,我想知道你有什麽理由能說服我。”

南雁慢條斯理的吃完半碗面條這才開口,“我來廠裏報到那天,駱主任跟我介紹了下廠裏的情況,說您去外地出差,想著學習下其他肉聯廠的先進經驗,好提高咱們廠的產值。駱主任的意思,您這一趟出去少說也得半個來月,能在過年前回來就挺好。但這才幾天啊,您就回來了,我就想肯定是這次出去並不順利。”

“但我剛才說的也不全對,我想都是肉聯廠,都是為國家生產賺外匯,其他廠也不見得不希望咱們廠銥嬅學習進步,或許並不是被人家拒絕了,而是咱們自身條件不達標。”

鐘廠長笑盈盈的看著坐對面的年輕女同志,“你說說看。”

“要是想要搞附加產業,那肯定得引進生產線和技術,技術方面不用花錢,但是生產線和廠房建設要不少的投資,我在想很可能是因為咱們廠沒法引進新的生產線。”

說白了,沒錢。

肉聯廠能掙錢,但是掙到的錢基本上都要上交國家。

留存在廠裏的錢畢竟有限,大概率沒辦法覆蓋新生產線的費用。

缺錢,這是個極為現實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讓鐘廠長嘆了口氣,“你倒是聰明。但這跟你去幹校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廠長您出去就是想要學習用豬副產品來搞制藥,我去幹校那邊也是為了找專家教授,請教怎麽使用更省錢的法子來搞藥物提取。”

長著一張國字臉的鐘廠長在聽到這話後瞇著眼,神色都有些嚴峻,“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不胡鬧。”南雁哧溜了一口打鹵面,鹵子和白面條攪拌在一起,鹹味裏頭又夾著肉香,還有香菇和木耳調劑。

跟家裏頭做的一樣好吃!

吃完剩下半碗面條,南雁這才接著說道:“我在咱們廠圖書館裏看到了一些雜志,上面有一篇文章是幹校的佟教授翻譯的。”

“這麽巧?”

“是啊,我原本是覺得那篇文章罵人挺古怪的,就想著去幹校那邊問問,看到底是不是我理解錯了,誰知道剛好就找到了翻譯那篇文章的人呢。”

食堂的劉師傅送來兩碗白開水。

打鹵面略有點鹹,喝點白開水省得晚上嗓子幹疼。

“不信的話,廠長您可以問老張大叔。”

鐘廠長自然有他的考慮,他回頭會去問張叔到底怎麽回事。

“那位佟教授能解決生產線的問題?”

“不知道。”

鐘廠長:“……”

南雁一點不心虛,“原本我是想要多問幾句的,但是老張大叔跟我說小姜同志盯梢我,就喊我從幹校的小門離開,我也沒顧得上再問。”

鐘廠長看著一點都不慌張的年輕女同志,不得不說這小同志的心理素質是真好。

這要是放在幾十年前,那定然是地下工作者的料。

“既然你也不知道,怎麽敢向我打包票?”

“因為我跟那些專家教授聊天時,發現他們對我這個冒昧來打擾的學生特別友好。打個不算特別恰當的比方,如果回到二十年前,鐘廠長您想要去打美帝,但組織就是不同意,你嘴上沒怨言說服從組織安排,但就真的不想去嗎?”

這例子怎麽會不恰當呢?

簡直再貼切不過。

被下放勞動改造的人,整天要學習糾正固有的思想。

但要知道他們之前可是大學裏的老師、專家,是教書育人有一身本領的人。

“我覺得他們很想要跟我傳道受業,奈何當時沒有足夠多的時間。夏教授跟我說我來幹校不太好,可能會對我本人有影響,所以建議我有什麽問題就記下來,把這寫著問題的小紙條交給老張大叔,隔天再去找老張大叔要答案。他們真的很希望能幫助我解決問題。”

南雁說到這事時神色帶著些動容,“我就在想如果工廠、國家有需要,他們肯定也會義不容辭,拿出自己所有的本領,甚至耗掉最後一點心血,來幫工廠、幫國家做點事情。”

鐘勝利聽到那年輕的女同志輕聲說道:“他們需要一個展露才學、報效祖國的機會,而我們也需要他們的專業技能。”

食堂裏一陣靜寂,除了外面呼嘯的風聲陣陣。

良久之後,鐘廠長這才開口打破此間靜謐,“吃飽了嗎?”

南雁被這問題弄得一懵,“還行吧。”

她胃口不算特別大,一大碗足量的打鹵面倒是填飽了肚子。

“那跟我去趟幹校。”

鐘廠長一向的雷厲風行,聽說省裏其他肉聯廠搞了個制藥車間,他就麻溜的去學習。

那邊學不來他回來,想著再想其他辦法。

而當南雁說幹校的那些知識分子或許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時,他也不避嫌,喊上南雁就要去幹校。

南雁先去把碗筷刷了送還給劉師傅,這才跟著鐘廠長出去。

外面雪越發的大了,指甲蓋大的雪花片子撲面而來,很快就又融化成涼涼的水滴,偷偷溜到了脖頸裏。

南雁哆嗦了下,擡頭看著那發出暈黃光芒的路燈。

鐘廠長是個有膽色的,在姜玉蘭指控她與幹校的人勾勾搭搭未果後,這節骨眼往幹校去,是真不怕啊。

不過這時候過去也正合適——

沒人會覺得她會去而覆返,玩“頂風作案”這一套。

何況鐘廠長又是抗美援朝的老戰士,還去蘇聯留學過。

有資歷呢。

一般人也不敢亂來。

南雁亂七八糟的想著,聽到鐘廠長問自己話,這才連忙收斂起發散的思維。

“你怎麽想到要去幹校找人請教?”

南雁回答的理所當然,“不懂就要問,我請教了別人他們也不懂,只能出去找專家幫忙,也是碰碰運氣。”

“那如果我不同意呢?”鐘廠長覺得這小同志也太大膽了點,“就不怕自己真沒了這工作?”

“您怎麽可能不同意?”南雁伸手接了片雪花,盡管在她掌心裏只存活了不到兩秒鐘,便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之前駱主任跟我說過,您當過兵。”

當過兵的自然知道軍嫂的難處,也更體貼死了丈夫的軍嫂。

坦誠的回答讓鐘廠長笑了下,“這麽說來,你倒是把我這脾氣都給拿捏住了。”

“那倒也不是,其實我最初的打算是想著跟您商量另一件事。”從工廠離開到幹校有這麽一小段路,南雁踩在積雪上說起了想公社養鴨的事情。

鐘廠長聽著頗是感興趣,“這是你想的主意?”

“也不完全是,林業之前寫信跟我說過這事,他覺得公社轄區裏沒山註定搞不了什麽山活,但是我們這邊河溝多可以養鴨子,就是鴨苗這個成本不算多貴。”

鐘廠長聞言點頭,“他這思路很好,你也是個好樣的。”

一如活著的戰士從此多了一份死去戰友的遺願,這個小同志將丈夫的心願扛起。

是個好樣的。

南雁多少輕松了些,“那這樣說您是同意了嗎?”

“問題倒也不是特別大,這樣你們公社先做好調查,這邊我也打聽打聽看有沒有需要鴨肉的市場,如果需求大的話自然可以來搞一下。”

開拓市場、提高產值,這正是鐘廠長所追求的。

他沒道理不同意。

但需要一點時間,兩邊工作都做好了,這事才好繼續弄下去。

畢竟孵化鴨子也得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現在還不著急。

這事情非要分個輕重緩急的話,自然是眼下的制藥生產流程更重要一些。

南雁倒也沒爭分奪秒,畢竟她又不是分不清楚輕重。

公社的事情基本上能確定下來,沒有市場她也會想辦法給弄出市場來。

至於制藥生產線,的確是更要緊的事。

這兩件事都辦妥了,自己在肉聯廠也就徹底站穩了腳跟。

至於日後再怎麽發展,那倒也不著急。

老張瞧到進來的人,稍稍有些奇怪——

他知道四伢子肯定會過來,但沒想到那個小同志也跟著過了來。

“快進來坐,烤烤火。”從床底下拉出來倆小馬紮,老張忙不疊的打開抽屜,抓了把板栗丟到爐子裏。

爐子裏很快傳來嘶嘶的聲音,緊隨而至的是爆裂聲,以及誘人的香甜。

老張熟練的用火鉗將板栗夾了出來,丟到一個搪瓷盆裏,瞪了鐘廠長一眼,“等涼點再吃。”

在幾百人面前很有威嚴的鐘廠長這會兒也只是當年被收養了的四伢子而已。

哪有半點脾氣?

“當著小高同志的面,您也給我點面子。”

老張嗤笑了一聲,“我哪敢不給你這個大廠長面子啊。”

南雁瞧著兩人閑聊,倒是有幾分圍爐夜話的溫馨可愛。

當然他們過來可不是為了吃烤板栗。

鐘廠長提起了正事,“張叔您一直在這邊,覺得幹校裏這些專家教授怎麽樣?”

老張聽到這話幽幽一嘆,目光落在南雁身上,“剛才老夏他們還問我,你會不會有事。”

身處困境還能關心其他人,雖說就一面之緣,這小同志倒是讓幹校裏的一群知識分子上了心。

大概迷魂藥也不過如此吧。

老張整日裏和這些知識分子還有幹部們接觸,還真是頭一次見到他們這麽齊刷刷的關心一個只見了一面的人。

“大叔,我現在方便去見見夏教授他們嗎?我還有幾個問題沒來得及問,不知道答案估摸著今晚上都睡不好。”

老張笑了笑,“你這求知欲倒是挺旺盛,我原本還打算去你們廠打聽打聽,沒打聽出來消息,我估摸著老夏他們今晚上也睡不安生。”

瞧著鐘廠長和南雁把這幾顆板栗吃完,老張這才帶著人離開傳達室,去小會議室。

這裏面正熱鬧著,幾個大學來的專家教授正在討論。

忽然聽到門響,連忙噤聲看過去。

瞧到老張身後的南雁,夏教授連忙起身,“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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