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咳嗽聲驚天動地，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江照裏惶然看去，入目是一片虛無的黑暗，“褚允執……”

雙手在地上胡亂摸索，試圖找到方才掉落的火折子，可觸手只有冰冷潮濕的泥土與碎石。

咳嗽聲同樣驚動了外面的黑衣人。

“原來躲在這，來人，把這裏挖開！”

象征著死亡的腳步聲緩慢逼近，江照裏慌得不成樣子，渾身都抖起來，依舊摸不到火折子。

怎麽辦？

現在該怎麽辦？

難道只能等死了嗎？

——啪！

她忽然擡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她下了狠手，火辣辣的痛感自臉側傳來，終於喚回一絲理智。

不，不可以放棄，還不到絕境，還能有辦法。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這條白撿來的命不要也罷。

但褚允執不是。

他還那麽年輕，還有未完成的心願，未洗刷的冤屈，未得報的大仇，還有褚含章要照顧。

他不可以死在這裏。

她絕不能讓自己上輩子的慘劇重現在褚允執身上。

絕不能。

江照裏四處摸索的手一頓，轉而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石頭，踉蹌著起身守到洞口邊。她屏住呼吸，牢牢攥緊石頭，指關節泛白，掌心被割破了也不自知。

然而預想中的危機並未來臨，慘叫聲陡然響起，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驟然變得淩亂。

首領暗含恐慌的聲音傳來：“……有毒，立刻退出這裏！”

江照裏茫然地聽著外邊的動靜，慢半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雨停霧起，瘴氣重新籠罩住這片叢林。

為了保命，黑衣人不得不暫退出去。

然而江照裏仍不敢松懈，扔了石頭便整個人趴跪在地上找起火折子。或許是冷靜下來的緣故，這次很快就找到了。

她急忙打開吹燃，準備折身回到褚允執身邊。然而甫一看清那一方的景象，便如墜冰窖。

紅。

鋪天蓋地的紅。

原來一個人能流那麽多血，染紅了前襟，滴滴答答的落在泥地上，匯成一個小血泊。

江照裏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褚允執身前，想查看他胸前的傷口，卻又不敢碰他。

“咳咳咳……”

褚允執還在咳嗽，一邊咳一邊嘔血，下巴脖子上滿是血，整個人就像被摔碎又重新拼湊起來的瓷器，一碰就要碎了。

“允執……”

江照裏慌亂無措，借著微弱的火光看到利箭從後背穿透前胸，破口處皮肉崩裂，血汩汩往外冒，而褚允執面色灰白，雙眼緊閉，整個人側靠在石壁上，已然意識不清了。

她心顫不已，輕輕碰了一下箭身，便聽到褚允執悶哼一聲，趕緊縮回手。

褚允執半睜開眼，“拔.出來……”

“不行，我沒有把握，血會飆出來的，你不能流更多血了，你受不了的。”江照裏死死咬著唇，盯著傷口，強逼自己冷靜，回憶著自己之前看過的醫書。

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麽處理？

她拼命回想，可沒用，那些醫書她頂多只是抄過一遍，根本不算學過。

江照裏開始怨恨自己當初不聽2876的勸誡，犯懶不學醫術。

【吸溜兒，你有辦法的，對不對？】江照裏祈求著問道。

【你的數據庫那麽龐大，能檢索到救命法子的，對不對？】

不知為何，2876的回應有些遲鈍，【……檢索中，請稍候。】

江照裏眼中迸發出一絲希望，將火折子插在地上，按著褚允執的傷口，起了微弱的止血作用。

“不拔不行……咳……”褚允執說到一半，看到江照裏的神色，頓了頓，喘了幾口氣，輕輕道，“小裏。”

江照裏擡頭看他。

褚允執對她笑了笑，很好看，放在以前江照裏看見了會心花怒放，可現在她只覺得不安。

“咳……你從前很愛漂亮，就算條件貧苦，粗衣麻布，也會將努力將自己打扮得很好，沒有首飾便摘野花別在發髻間，大哥很喜歡你那副模樣，瞧著你便心生歡喜。”

江照裏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知道他每說一句便吐一口血，呼吸便微弱一分，“你別說話了……”

褚允執仍是溫柔地瞧著她，嘴角擒著笑，斷斷續續地說：“你從前會使毛筆，寫得一手秀氣的簪花小楷……”

“你在說什麽？”江照裏急急去擦他嘴角湧出的鮮血，聲音裏已然帶了哭腔，“我寫得哪是簪花小楷，你別說……”話了。

她陡然僵住。

“你從前食量很小，從不會大口吃飯……舉止端莊，像個大家閨秀，不會爬樹……很討厭那頭驢，離它遠遠的……你嫌棄我們窮，從來都是直呼我們姓名……”

江照裏僵硬著擡眼，口中艱澀，“你……”

“我幼時，也讀過一些精怪故事，當時只覺荒謬離奇，權當個樂子看，現在想來，裏面有些世間奇事不也全是假的。”褚允執停頓住，緩了幾口氣，擡手，指腹摩挲著她被自己扇紅腫的地方，氣若游絲，“疼不疼？”

江照裏眼眶一下就熱了，想問褚允執是什麽時候知道的，然而嘴唇張合數下，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她的思緒一片混亂，一會兒褚允執瀕死的模樣，一會兒是他很久之前看向自己的奇怪眼神，一會兒是他幾次驚異卻莫名的問話。

原來……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原來的江照裏。

他說的句句從前，都是在說她與原主的天差地別，都是在說她的破綻。

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經試探過自己那麽多次，在數月的懷疑與動搖之後，終於確定她不是他大哥的傾心之人，才敢放心肆意地喜歡她。

而她跟個傻蛋似的，自以為掩蓋的很好，怯懦地一次又一次推開他。

“不哭。”褚允執摸著她的臉，聲音微弱，“我不問你的來歷，我只問你的去處。”

“小裏，你的去處，是哪裏？”

“你，是你，”江照裏泣不成聲，“我跟著你，哪也不去。”

褚允執笑開，眼角眉梢盡是愉悅滿足，他望著江照裏，像是吃到了心儀已久的糖果，了無遺憾地闔上了眼。

臉側的手無力垂落，江照裏慌亂去抓，“允執！”

沒有人回應她，偌大的山洞裏，只有江照裏一人急促錯亂的呼吸聲。

【檢索成功——請選擇查看方式。溫馨提示：根據推算，宿主當前……】

江照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選擇了最快的方式，打斷2876道：“視頻！視頻！快放！”

視頻播放，江照裏全神貫註，按照裏面的做法小心擁住褚允執，讓他半靠在自己身上，伸手前後捂住貫穿傷，用手固定著箭身不移動，以免造成更大的損傷。

身邊沒有利器，便低下頭咬住箭身，牙關緊闔，生生將木質的箭身咬斷了。

細碎的木刺紮進嘴角，江照裏沒有管，隨口將咬下來的箭頭吐到一邊，覆低頭咬磨起箭身斷口處。

她必須將斷口磨幹凈，否則在拔箭的過程中，木刺必會留在褚允執的傷口裏。

又摸索著將自己的衣服全脫了，只餘一件心衣和一條褻褲，將貼身的裏衣擰幹撕成條狀留作紗布用。

只是她和褚允執冒雨出逃，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裏衣也是濕噠噠的，但是是她現在能找到的最幹凈的布料了。

做完這些後，她使勁掐了一把手心，深吸一口氣，從褚允執背後握住箭身，而後奮力一拔。

——噗！

箭身摩擦過皮肉的沈悶聲在空曠的山洞裏異常響亮，褚允執劇烈顫抖了一下，胸口飆出血，滋了江照裏滿臉。

江照裏下意識閉了閉眼，立馬按了褚允執胸背幾處穴位止血，拿起布條纏上。

可這樣遠遠不夠，利箭恐怕射穿了褚允執的心肺，所以即使陷入昏迷，他仍然在不停嘔血，溫熱猩紅的液體滴落在江照裏光裸的肩膀上，激得她顫了幾下。

江照裏遲鈍地低頭看向倒在她懷裏的褚允執。

他臉上血色盡失，像枯敗的花草，江照裏見過這樣的臉色，這是將死之人的面相。

意識到這個可能，江照裏萬念俱灰，忍不住抱緊他，手臂尚未縮緊又怕弄疼他便又松開了。

“……吸溜兒，你還有什麽辦法？”江照裏央求它，“求求你，不管是什麽代價，救救他。求你。”

2876遲疑出聲：【有。】

這個單字宛若天籟，江照裏眼睛迸發出一抹亮光，“是什麽？”

又連忙道：“別和我解釋了！先救他！”

一陣靜默後，江照裏感受到褚允執緊貼著她的胸膛終於有了起伏，肩膀上不再有鮮血滴落，似是春風回暖，褚允執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好起來。

江照裏的眼淚終於停歇，內心狂喜，與此同時，她感受到一股熟悉而猛烈的饑餓感襲來。

【按照規定，只有宿主徹底將醫學知識融會貫通，我才能解鎖醫療功能。】2876的解釋姍姍來遲，【但出於情況特殊，我透支了宿主的饑餓值來醫治褚允執。】

江照裏舔了舔嘴唇，如釋重負，“沒關系，我可以忍。”

【此非長久之計。】2876的聲音很嚴肅，【宿主，你可以把2876理解成一個能量體，我寄宿在你的腦海之中，處於激活狀態，所有功能的運轉都依靠你提供的能量而維系。】

【醫療功能違背程序設定而開啟，相當於出了Bug，需要正常情況下三倍的能量來維持，而且僅僅能夠保持褚允執的基本生命體征，無法讓他痊愈。】

【你是在用自己的生命能量供給他，宿主，以你現在的處境，要不了多久，饑餓值就會不足。屆時2876被迫關閉，你和褚允執都會完蛋。】

江照裏又舔了舔嘴唇，還是說：“沒關系。”

她有食物，她可以吃自己，她有經驗，知道吃哪裏出血量最小，從哪裏吃起不會妨礙行動，以什麽頻率吃能活最長時間。

格子去送信了，林昌向來重視她的信件，那封求救信會被人快馬加鞭送到京城，她只要撐到林聿青過來救褚允執就行了。

2876察覺到她的想法，厲聲喝了一句：【宿主！】

江照裏恍若未聞，想了想，又覺得不行，那樣子她死相太難看了，嚇到褚允執怎麽辦。

褚允執本來就對親人的離世有陰影，她怎能再加重他的心理陰影。

但是褚允執未必能醒來，她死遠點？

還是不行，褚允執醒了不見她，肯定會找她，找不著倒罷了，有個念想也不至於絕望，就怕最後找是找著了，結果找到的是一副白骨，他得受多大刺激？

褚允執會認出她的骨頭架子嗎？

直覺告訴江照裏，他會。

那她還是省著點吃，努力活下去罷。

如果2876有實體，此刻必然已冷汗淋漓，【宿主，你狀態不對。】

江照裏打起精神，正色道：“你跟我說話也會消耗能量吧？從現在起，你不要同我說話，不要啟用醫療外的任何功能，所有能量都用來維系允執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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