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2章 落水

關燈
撲通兩聲,江面濺起巨大的水花,江照裏根本來不及調整下落的姿勢,瞬間沈沒到水下深處,冰冷的河水倒灌進口鼻中擠壓著肺部,傳來一陣針紮般的疼痛。

她費力睜開眼,隔著渾濁微黃的江水看到頭頂搖曳的天光,錢珠玉在落水的一瞬便失去了意識,或許是被嚇暈了,但求生本能發作,手依舊牢牢抓著她。

反手扣住錢珠玉的手腕,江照裏試圖調整姿勢,拉著錢珠玉往上游,奈何水流湍急,霎時間便將她們沖向下游。

一陣天旋地轉,不知撞到了多少礁石,江照裏只能努力蜷縮起身體,水中幽暗,意識逐漸被黑暗吞噬,直至徹底抽離……

意識再次恢覆的時候,江照裏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河灘之上,鵝卵石硌的背生疼。

“咳咳……”

嗆進肺中的水被咳出來,她動了動手指,覺得渾身上下都酸疼無力,只好躺在原地緩解。

【吸溜兒,這是哪裏?】

【正在為您檢索地圖,請稍後——檢索成功,請查看。】

江照裏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

倒黴。

竹廊下的江到中游有兩條分支,一支是陳家村的後河,另一支卻一路流出大閔國境,好巧不巧,她就被沖到了這條支流上,若不是此處地勢低窪水勢稍緩,再加上恰好有一個河灣,她就要被沖到瘴區去了。

一陣夜風吹過,江照裏打了個哆嗦,勉力撐起身子,向四周張望。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烏雲密集,再過一會兒月亮被完全遮住,她就要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糟糕處境中了。

【現在是什麽時辰?】

【亥時。】

【錢珠玉呢?和我沖散了?】

【西南方向,距離宿主你半公裏。】

衣服濕噠噠的黏在身上十分不好受,江照裏站起來,擰幹滴水的衣擺和發尾,往2876指示的方向找去,在河道邊找到了半邊身子泡在水裏一動不動的錢珠玉。

身體因為寒冷而不住顫栗,她搓了搓手臂,蹲下去輕拍了幾下錢珠玉。

“錢珠玉?”

被拍的人沒有任何反應,江照裏起身繞到另一個方向,雙手卡在錢珠玉雙腋下將人拖離水面,擺正身體後開始做心肺覆蘇。

“咳……”

沒做幾下,錢珠玉口中便咳出江水,將水吐盡後緩緩睜開了眼,發出無意的嚶嚀。

“好疼……這是哪裏……咳咳……”

“不知道。醒了就起來,我們不能待在這裏。”

錢珠玉的意識依舊昏沈,聞言有些清醒過來,看向同樣狼狽不堪面白如紙的江照裏,徹底想起落水前發生的事。

“寧枝她為什麽……為什麽要推我?她明明可以拉住我的……”

“不知道。起來,我們要走了。”

“我難受……我走不動,”錢珠玉也冷得發抖,小臉皺成一團,她哪裏經歷過這種無妄之災,一下難受得哭了出來,“我爹肯定會派人來找我的,我們在這裏等著不好嗎?”

她還躺在冰冷的河灘上,江照裏看她哭得可憐兮兮的樣子,蹲下去把她半扶了起來,耐著性子解釋道:“夜間河邊會更冷,你我渾身濕透,再待下去不被凍死也會染上風寒,再者,保不齊還有野獸出沒……”

話音未落,遠處便傳來了應景的狼嚎聲,錢珠玉嚇得渾身直顫,眼淚流得更兇,卻還是唧唧歪歪的。

“不行,我腿軟……我走不動……”

江照裏看了她一會兒,見人還是沒有動彈的意思,就松開手站起來,拖著沈重的步伐徑直往河道上游走了。

錢珠玉懵了一瞬,“你幹什麽去?”

“回家。”

“那我怎麽辦?”錢珠玉下意識問道。

“隨你,我不會管你。”江照裏頭也不回道。

“你敢!信不信我叫我爹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江照裏沒搭理她。

四野闃寂,夜風呼號,恐懼與無措如同蜘蛛網纏繞交織,錢珠玉瑟瑟發抖,徒勞地抱緊雙臂,眼見江照裏越走越遠,身影即將沒入山底陰影中,只好咬咬牙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跟上去。

“等、等等我!”

她一路小跑起來,沒留意腳下,被碎石絆了好幾個趔趄,好險穩住身體,江照裏腳步不穩,走的卻飛快,仿若身後有什麽豺狼猛獸在追趕她。

“慢點……”

直至江照裏停在林子入口處,錢珠玉才跟上她,氣喘籲籲地靠在樹幹上,見江照裏彎腰撿著什麽,想張嘴罵她,話到嘴邊又怕自己真被拋下,悻悻咽了回去。

“你在做什麽?”

“林子裏很黑,我們需要一個照明物。”

江照裏從裙擺上撕下布條纏到手腕粗細的樹枝一端,在腰間摸出兩個火石點燃布條,做了個簡易火把出來。

火光驅散了她周遭的黑暗,錢珠玉不禁離她近了些,聞言向林子裏張望,陰雲沈沈,黑暗有如實質吞噬著林中的一切,似乎有一頭沈睡的遠古巨獸即將蘇醒要對她們張開深淵巨口。

錢珠玉心中惶恐頓生,不由往後退了一步,顫聲問道:“為什麽要進去?”

江照裏查看著2987放出來的地圖確認路線,邁開腳步,道:“穿過這片林子,我們才能回到陳家村。”

錢珠玉猶豫幾瞬,上前拉住她,“我們天亮了再回去不行嗎?林子裏這麽黑,不知道有什麽可怕的東西,而且衣服都是濕的,我好難受。”語罷便打了個噴嚏。

江照裏沈默以對,知道錢珠玉說的是對的,可她迫切地想要回去。

現在是亥時,距離她落水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晚上,在場的人太多,這事瞞不住褚允執。以他的性子,一定會不管不顧出來尋她,希望林聿青聽清了她最後說的那句話,千萬要攔住他,再不濟,別和熊迎碰上。

她深吸一口氣,讓錢珠玉拿著火把,低頭在地上撿起樹枝,從衣擺上再次撕下布條捆紮住,交給錢珠玉,拿回火把,到底放棄了鉆林子,沿著林子邊緣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錢珠玉茫然地跟上她,被手中的一捆幹樹枝扯得彎了腰,“你又要去哪裏?”

過了一會兒又道:“我提不動了……”

可前面的江照裏依舊置若罔聞,一點也不像平時熱心腸的樣子,挺直單薄的背透出一股冷冰冰的味道,像是褪去了平日的顏色露出真實的內裏。

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她。

錢珠玉心裏的委屈一下彌漫開來,把樹枝一扔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江照裏聽見哭聲終於停下腳步,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往回走到錢珠玉身邊蹲下看著她,“又怎麽了?”

“我手累,腰酸,腿也疼,身上冷……”錢珠玉哭訴,“我哪哪都難受……嗚嗚……我走不動了,我要回去……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才不會掉到這個破地方來……嗚嗚……你還不理我……嗚嗚嗚……”

江照裏心說我又不是你爹,幹嘛順著你,面上還是好聲好氣地解釋:“我沒有打算連夜趕路,離這不遠有一個山洞,我們要到那裏去過夜,讓你提樹枝是要生火烤幹衣服。別哭了,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要到了。”

錢珠玉抽抽搭搭地哭,淚眼朦朧間看見江照裏起身將手遞到她面前,“走吧,要哭到地再哭。”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錢珠玉覺得委屈散了不少,止住哭將手搭上去,被一把拉了起來,然後另一只手裏便被塞了火把。

“它你總拿的動吧?”

錢珠玉沒反應過來,呆楞地點了下頭。

江照裏就一手提著樹枝,一手拉著錢珠玉走到山洞。

洞口很大,山洞卻很淺,完全沒有擋風的地方,江照裏拉著人走到最裏面,放下樹枝,從錢珠玉手裏拿過火把插在地上,然後用樹枝搭了個小火堆出來,坐在火堆邊上開始烤火,周身的陰寒頓時被驅散不少。

錢珠玉見狀也連忙坐下來和江照裏湊在一起取暖。

可沒一會兒,江照裏就重新站起來拿起火把往外走,錢珠玉下意識要跟住她,屁股稍離地就被一把摁回原處。

“你在這裏等我。”

江照裏撂下這句便走了出去,不多時便回來了,卻見她已經脫了最外面一層衣服,一手拖著用布條捆著的又長又粗的若幹樹枝,一手拖著用外衣包著的鼓鼓囊囊的東西。

她松開手,外衣松散開露出裏面大大小小的石頭,然後把外衣從石頭底下抽出來,覆又向外走去,來來回回幾趟,帶回來的全是石頭。

最後蹲下身,開始在火堆前不遠處將石頭搭起來,她忙活間,錢珠玉一直眼巴巴看著她,一副想開口又不敢的樣子。

江照裏瞥了她一眼,“過來搭把手。”

“哦。”

錢珠玉笨手笨腳,搭的石頭不穩,沒一會兒就滾落下來,江照裏就指揮著她,兩個人齊心協力,最後靠著石壁搭了一個L型的擋風墻出來。

江照裏和錢珠玉縮到裏面,一下覺得暖和了不少。

江照裏又用粗樹枝搭了一個簡易衣架出來,快速脫掉身上的濕衣服掛在衣架上用火烤著。

錢珠玉看她三兩下脫得只剩褻衣褻褲,結結巴巴問道:“你幹嘛?”

“烘幹衣服,你也脫下來,不然會得風寒。”

江照裏坐回火堆旁,伸手貼著火苗,緩緩舒了一口氣。

【吸溜兒,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子時。】

錢珠玉有樣學樣,脫完後依舊覺得冷,不時便往江照裏身邊湊湊,直到肩膀和她緊貼才徹底安分下來。

兩個人都在抖,誰也沒精力開口說話,霎時間山洞一角只剩火堆時不時的劈啪聲。

錢珠玉看著火堆楞神,半響沒頭沒尾悶聲說了一句:“她明明可以拉住我的。”

江照裏知道這個她的是呂寧枝,沒接話。

“可她卻推了我,她為什麽要推我?”錢珠玉迷惘又難以置信地問道,執拗地想要獲得一個答案。

江照裏添了幾根柴火,“不好猜嗎,她是要我們兩個人死。我當時離你還有一定距離,是有人推了我一把,你才能抓住我。”

“你是說寧枝也推了你?”

“當初在建造的時候,竹廊的每個地方我都做了加固處理,建成後每隔三月便要修葺一次,若非人為破壞,竹廊決不會塌陷斷裂。”

錢珠玉像是聽到了完全無法理解的事,“你的意思是寧枝她早有預謀,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她設計的?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不是說了麽,她要我們死。”

“她為什麽要我們死?”

“不知道。”江照裏轉過頭看她一眼,“就像我不知道你們當初為何無故針對我和一一。”

時至今日,江照裏依舊覺得呂寧枝莫名其妙,像一條失了智的惡犬,逮著誰都咬。

錢珠玉剛要說我哪有針對你和那小孩,倏忽想起一年前成衣店的事,心虛地垂下頭,支支吾吾道:“對不起嘛……”

她不是不分好歹的人,江照裏雖然面上對她冷淡,實際還是幫護著她,如果沒有她,就算她從激流中僥幸活下來,也沒法全須全尾地坐在這裏烤火。

她又想起之前在竹廊上她前腳說自己累後腳江照裏就提議歇息的事,忽然覺得江照裏或許是一個還不錯的人?

江照裏看著這個單純的大小姐,徐徐開口:“看在許茂為我家做事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呂寧枝生性善妒,小肚雞腸,不是良友,此次回去後,你最好離她遠些。”

錢珠玉仍不服氣:“可她明明打小就很善良,看到阿貓阿狗受傷了都會為它們包紮。”

“是嗎?”江照裏笑了笑,“那她為什麽沒拉住你?”

話題又繞回起點,錢珠玉一下楞住。

她竭力給呂寧枝找借口,可呂寧枝那時的眼神歷歷在目,遲鈍如她,也無法自欺欺人。

“你與呂寧枝自幼相識,當真不清楚她的為人嗎?”

“我……”錢珠玉一下啞然,眼神躲閃。

“拋開她平日對你的恭維,你能想起她的幾分好?你又給了她多少好處呢?”

“……”

錢珠玉恍惚,是啊,除了誇讚她,呂寧枝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什麽,甚至會忘記她的生辰,反觀自己,送了她多少東西,因為她在爹面前說了多少呂員外的好話。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瞧不上許茂。

或許因為在意,錢珠玉在涉及許茂的事上格外敏銳,能感覺到呂寧枝對許茂的輕蔑和嫌棄。

按理說她應該為此生氣,可她當初為什麽沒追究?

哦——是因為呂寧枝當時哄她說,她這麽做是想鞭促許茂更上進,能夠配得上她,早日迎娶她過門。

而她也信了。

現在想來,她是有點傻。

“如今呂員外與你爹生了嫌隙,呂寧枝在呂家的處境不比從前。而她一個不受寵小妾生下的庶女,以前能夠在呂家混得如魚得水,也是借了你的東風。”江照裏沒有管錢珠玉的反應,繼續道,“現在你與她疏遠,她會遷怒於你也不奇怪。”

“那是你做了手腳!”錢珠玉下意識反駁。

盡管江照裏不承認,可呂寧枝認定是她搞的鬼,錢珠玉向來對她深信不疑。多年來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所以即使內心動搖,聽到這話依舊會為呂寧枝辯護。

“是又如何。”江照裏冷冷道,“她咎由自取。”

錢珠玉縮了縮脖子,有些畏懼此刻的江照裏。

“……你兇什麽兇嘛。”

江照裏咬了咬後槽牙,腮幫子緊繃,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對。

或許是因為閉塞的環境,她想。

【宿主,是否需要提供記憶屏蔽服務?】2876忽然出聲。

【……不用。】

江照裏撈起烘幹的衣服重新穿回身上,將錢珠玉的衣服遞給她,“穿上吧,睡一會兒,明天還要趕路。”

她似乎恢覆如常,錢珠玉還是發怵,不敢忤逆她,乖乖接過來穿上了。

石壁冰冷粗糙,兩個人只好相互依偎著睡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