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亮高懸於天幕之上，不一會兒便被飄來的黑雲住遮擋住，沒有修繕木棧道的林子寂靜無聲，只間或能聽到幾聲遠方模糊的狼嚎和鴉叫，在這樣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倏忽亮起了一個火苗，火苗之後是一張滿是細紋的臉，在火光的映射下顯出了詭異的青白色。

陳於氏提著紙糊的燈籠，身體瑟縮，一手抱臂，不安地向四周張望，過了會兒，林子裏終於出現了另一簇火苗。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小步跑過來，帶起的風引得火苗跳動數下，劈頭蓋臉的小聲罵道：“真該死！怎麽選了這麽個地方？”

陳於氏也不敢大聲說話，怕驚動了山中鬼魅，小聲埋怨：“我也沒辦法，這裏安全。”

那人嘁了一聲，“能有什麽問題，前幾次不都是白天見嗎？”

“最近村裏人不知怎的，碰到我就躲，還用異樣的眼神看我，”陳於氏忐忑道，“你說，他們會不會發現了什麽？”

“不過是一幫愚民，能發現什麽？再說，發現了又能怎麽樣？”那人十分不屑，“只要你把錢給他們，他們肯定會乖乖閉嘴，那個開火鍋店的蠢婦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你說是吧？”

“啊……是、是……”陳於氏結結巴巴道，沒敢說自己把錢都昧下了。

就算沒給錢，芹嫂不也照樣把火鍋配方給了她。還有那些啥子麻將撲克，她直接偷了一副過來也沒人發現。

那麽多銀子，憑什麽便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夥。

“行了，別說廢話了，東西呢？”那人朝陳於氏攤開手。

陳於氏眼神閃躲，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那人見狀就道：“拿不出來？拿不出來你叫來我幹什麽？不知道我過來一趟要多久嗎？”

陳於氏搓了搓手，討好道：“我這不是沒錢了，沒錢怎麽向那些人買方子。”

“之前不是給了你一百兩，還不夠用的？”

陳於氏轉了轉眼珠，一拍大腿，道：“誒呀，你是不知道啊，那陳芹貪心的很，要了我八十多兩！剩下的都給陳山了。”

“八十多兩？！真是貪得無厭的蠢婦！”那人罵罵咧咧地掏銀子，將一個半空的錢袋子放到陳於氏手裏，“拿著！”

陳於氏忙不疊打開錢袋子看了一眼，“這麽少？”

那人冷笑一聲，“少？你還想要多少？當初給你一百兩是讓你把全村的配方都偷偷買下來，結果你只給了我們兩樣，還把銀子都花完了。再給你三十兩已經是我家小姐的仁慈了。”

“呂小姐人美心善，我自然感激不盡。”陳於氏訕笑道，“可是只有這麽些銀子，我是真的沒辦法……”

那人不耐煩地打斷她：“那就是你的事了，不管你是買是偷還是搶，我家小姐只看結果。只要你好好幹，別耍心眼，我家小姐虧待不了你。行了，你自己看著辦吧，以後別深更半夜的把我叫到這種鬼地方，瘆得慌……”

他語畢揉了揉起了雞皮疙瘩的胳膊，轉身就走。

陳於氏顛了顛手裏的錢袋子，臉上閃過糾結之色，半響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眼中閃過一抹惡毒的光，叫住了那人：“等等！”

那人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聞言轉過身，一臉不耐：“還有什麽事？”

陳於氏壓低聲音，白紙燈籠中晃動的燭火映在臉上，在漆黑的森林中顯得鬼氣森森：“呂小姐不就是想讓江照裏不好過嗎，我有一個辦法，可以一勞永逸。”

“哦？什麽辦法？”

陳於氏咧嘴笑起來：“那報酬……”

“只要你的辦法奏效，短不了你的。 ”

“在江照裏來之前，我們這裏只是一個又破又窮無人問津的小山村，她來了之後，教了他們很多東西，這些店一家一家的開起來，可以說，陳家村的全部生意都仰賴江照裏一人。”

“這些你早就說過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既然江照裏是所有事情的根源，我們為什麽不從根源上解決？”

那人詫異地看著她：“你是說，把江照裏……”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陳於氏笑得越發詭異：“對，只要解決掉江照裏，他們的生意肯定就做不下去了，呂小姐和呂員外的目的也都達到了。”

“那你倒是說說要怎麽解決？”

“從黑節縣到陳家村只有一條路，每年暴雨的時候，山裏的泥塊都會倒塌，壓死了不少人。只要在那條路上做做手腳，再隨便把幾個來客引過去，石頭和土塊一壓下來，不就……”陳於氏道， “出了這檔子事，誰還敢到這裏來玩。村裏那些人一有問題就找江照裏，這事肯定也不例外，江照裏又喜歡什麽都親力親為，肯定會去那條路上看看情況，沒準還會親自去挖通山路，有的是可能死於意外。”

陳於氏加重了最後兩個字眼，繼續道：“還有阿酒，江照裏的跟屁蟲，肯定也會跟著她，不過我們倒是可以饒她一命，呂員外不是對她很有興趣嗎？”

“真是最毒婦人心……”那人打了個寒顫，“不過確實是個好辦法，我會去和小姐說的，如果小姐也同意了，我再聯系你。”

……

江照裏從觀星臺下來時已是二更天，沒急著回家，直接去了村長家，二霍提著玻璃燈籠，默不作聲地緊跟在側後方。

村長估計已經睡下了，開門的時候裏衣外就披了一件長袍，睡眼惺忪，見來人是江照裏有些驚訝：“裏丫頭，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江照裏言簡意賅：“後日要下大雨，起碼連下七日，你明天叫人去通知各家，尤其是開客棧的，讓他們轉告店裏的住客，要麽明天離開，要麽待到七日後雨停再走。”

村長聞言睡意沒了大半：“你怎麽知道？”

“天象。”江照裏只道。

月行於畢宿之陰，又環紅光，雲掩辰星，是暴雨之兆。

村長詫異萬分，隨後一臉敬佩地看著江照裏：“裏丫頭，你還有這本事。”

“下雨之後山路會很難走，而且隨時會發生泥石塌滑，千萬不能走人。明天你再擬個告示，確保通知到所有人，然後再去出山口和入山口設路障。”

村長是知道山嶺地帶暴雨天氣的危險程度的，肅然應道：“好，我知道了，天一亮我就按你說的辦。”

江照裏交代完畢，忽然想起了一人，問道：“於氏最近如何？”

提到她，村長也覺得奇怪：“她最近安分了很多，不再到各家糾纏了，我問過住她附近的幾戶人了，說她這半個月都待在家裏很少出門。裏丫頭，你說她是不是良心發現了？”

江照裏搖了搖頭，“不太可能。”

“那能是為啥子？她發現我們都知道她幹的那些破事了？要不我直接把那告示擬了，把火鍋店的事情和其他人說清楚算了。”

江照裏還是搖頭，“再等等。”

她總覺得以陳於氏的為人，這事不可能就這麽無疾而終，而且她近來總是有一種無端的不安感，用2876的話說就是環境因子的改變影響心理狀態。

2876這話已經算是明示了，陳家村的環境因子能有什麽，無非就是人、設施、天氣這幾樣。

人和設施都沒有太大的變動，就只能是天氣了，於是她跑了幾晚觀星臺，就有了今晚這麽一遭。

村長向來信任江照裏，就道：“好，我聽你的。”

之後江照裏便打道回府，她和二霍沒什麽話好說，路上就和2876有一搭沒一搭的扯皮。

【吸溜兒，你是不是還有天氣預報功能？】

【算是。】

【什麽叫算是？】

【只有宿主能夠觀測天象，2876才能預測天氣。】

江照裏花了點時間理解，【你的意思是說，你有天氣預報的功能，但需要我解鎖？】

【是的。2876具有世上最全數據庫，能夠采集數據，根據既往數據在黑盒中進行綜合分析，最後反饋結果。然而黑盒數據與數據庫不同步，采用攝入式存納，2876寄宿於宿主腦內，黑盒攝入數據便由宿主決定。宿主掌握了多少，黑盒便能分析多少。】

江照裏恍然大悟，笑道：【這麽說，你一直以各種方式催促我學習，還是為了我好？】

【任何知識最終都會服務於自身。】2876非常老實，【但2876同樣需要宿主的饑餓值來維系運轉。】

【那萬一有哪天我學不動了，你是不是就從我腦子裏飛走了？】

江照裏原本只是開玩笑，哪只2876非常認真地回答了她。

【當宿主喪失學習能力後，2876會自行脫離。這是規則。】

江照裏一噎，【……行吧。】

回到家中已經很晚了，其他人都已睡下了，只有廳堂裏還亮著一盞專為她留的油燈。

江照裏看著那盞將滅不滅的油燈，難免有些感慨，以往不管她回來的多晚，總能看見褚允執一邊看書一邊等她，阿酒總會及時給她捧上一杯熱茶。

如今她惹了眾怒，半個月過去了，褚允執和阿酒還是不怎麽搭理她，連褚一一也是，總用一種傷心欲絕的眼神看她，仿佛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只有二霍這個傻大個，毫無所察，因而這段時間一直是他跟著自己出門辦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裏哪根筋搭錯了，心裏憋著一股莫名的氣，不肯主動求和，導致家裏的氛圍越來越僵。

江照裏嘆了一聲，對身後的二霍道：“辛苦你了，很晚了，去歇息吧。”然後回到房間點起蠟燭，簡單洗漱了一番後便吹滅蠟燭睡下。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隔壁房內，臥於床塌上的人等她房內的蠟燭熄滅後才閉眼準備入睡。這幾日皆是如此。

而樓下亦有人打開房門叫住二霍：“餵！呆子，東家今日去做了什麽？”

二霍撓了撓頭，“就去了觀星臺，然後去找了村長。”

“那東家有沒有冷到？有沒有餓到？有沒有累到？”

“沒有沒有，”二霍拍著胸脯，“我把東家照顧的可好了！”

阿酒冷哼一聲，懷疑道：“你？”

接著又道：“我問你的這些，老規矩，不準告訴東家，知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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