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昌的玻璃鋪出來後，江照裏先去買了點小孩子愛吃的蜜餞果子之類的小零食，又照舊給李郎中買了桂花酒和黃牛肉，零零碎碎買了許多吃食，往李氏醫館去了。

市集上人來人往，不便駕車，江照裏就幹脆牽著驢車走在街上，阿酒跟在她身旁提著東西，不知是不是剛剛的那通談話起了作用，眉間愁悶散了不少。

“你還沒見過小午吧？”

阿酒點了點頭，“是沒有，只聽東家你提過。”

江照裏想起小午躲在人後怯生生的樣子，道：“那孩子很乖，也聰明，學東西很快，就是膽子小了點，怕生。”

“她幾歲了？”

這個問題江照裏還真不知道答案，因為連小午自己都不知道，就道：“不清楚，應該比一一要大上那麽兩三歲。”

阿酒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腳步微頓，還有些懊惱。

江照裏側頭看她，“怎麽了？”

“東家，我是不是該給小午買點見面禮？”

江照裏想了想，道：“那就去買點吧。”

阿酒卻又陷入了新的難題，問道：“小午喜歡什麽？”

這個江照裏倒是清楚，大概是當乞丐的那幾年生活太過灰暗，衣著也是灰撲撲的，小午現在非常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每次江照裏帶她出去玩，她一碰見花裏胡哨的物什眼睛就黏在上面了，也不央著江照裏給她買，就是眼巴巴地看著，一步三回頭，看著又可憐又好笑，搞得江照裏都不好意思不給她買了。

就答道：“她喜歡色彩鮮艷的。”

兩人剛好路過一個首飾攤子，攤主正在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勒，兩位小娘子，看看有沒有什麽中意的唄？”

阿酒眼尖，一下註意到攤子上擺的一對點翠鐲，拿起來問江照裏道：“東家，這個怎麽樣？”

不及江照裏給出意見，那攤主就道：“這位小娘子眼光真是好，您手上這對啊，是上好的金累絲花卉響鐲，全縣可就這麽兩只，我也是機緣巧合得了它，今天剛擺出來賣，就被您瞧中了，我看啊，這鐲子與您有緣，您皮膚白，戴著肯定好看。”

攤主劈哩叭啦地說了大堆，阿酒只聽進去一句，神色微動，“全縣就這麽兩只？”

“對，我打保票，這兩只響鐲啊，獨一無二。”

鐲子整體是金絲鏤空工藝，阿酒搖了搖，鐲中就傳來幾聲清脆的鈴鐺聲，仔細瞧去，就能發現內置了鈴鐺，她有些心動，就問道：“多少錢？”

攤主伸出兩個手指，比了個耶。

阿酒道：“二兩？”

“您說笑呢不是，這鐲子可是純金，怎麽可能只值個二兩？”攤主擺了擺手指，“二十兩。”

阿酒聞言，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識看向江照裏。

江照裏學過一點這方面的知識，就接過來看了看，鐲子在手上轉了一圈，道：“是黃金，但不是純金，摻了黃銅。點翠用的是普通染料，不是翠鳥之羽，不知道時間久了會不會掉色。珍珠倒是真的，但被磨過，不是天然的。”

她也不管攤主漸黑的臉色，下了定論：“應該是個仿品。”

阿酒被她說得一楞一楞的：“啊？仿品……那我還是不買了。”

攤主勉強笑道：“呦，是我看岔眼了，這位小娘子還是個行家。”

江照裏沒回，掂了掂，接著道：“雖然是仿品，但做工不錯，看得出仿制之人技藝精湛。重不到一兩，最多值五兩。”

攤主咬牙道：“五兩就五兩！”

阿酒卻猶豫了：“東家，我拿個仿品送小午不好吧……”

江照裏卻說正合適：“你送太貴的小午反而不會要，以往我給她的東西太貴重了，她反而不開心，大概是覺得給我添了負擔，等過段時間，你們相熟了，她也過了心裏的坎，再送她貴的也不遲。”

阿酒一聽也覺得很有道理，就掏錢買了下來。

等兩人到醫館的時候，醫館人正少，李郎中不見蹤影，學徒正在藥櫃前抓藥，旁邊小午坐得板正，翻著面前的醫書。

江照裏叫了一聲：“小午。”

小午眼睛一亮：“裏姐姐！”

“江姑娘。阿酒姑娘也來了？”學徒叫格子，也轉過來打了個招呼，又吸了吸鼻子，道，“江姑娘，你又買了城東那家的燒雞？還有師父愛吃的桂酒和牛肉。”

“是啊，你鼻子還是這麽靈，李叔人呢？”

“後院曬藥呢，估計快好了。”格子道。

小午放下書跑到江照裏面前，“裏姐姐，你總算、來看我了，我好、好想你。”

江照裏揉了把她的小臉，小午如今已不是最初瘦巴巴的模樣，看得出李郎中把她照顧得很好，白了也高了，臉頰圓潤不少，下巴卻還是尖尖的，是個清秀的小美人。

江照裏從阿酒手裏接過蜜餞和糕點，在桌上擺開，“小午，這是阿酒姐姐，也是我的家裏人。”

小午下意識抓住江照裏的裙擺，往江照裏身前躲了躲，探出一個頭打量著阿酒。

阿酒拿出那對金累絲花卉響鐲，溫柔地笑道：“小午，初次見面，姐姐沒什麽好送你的，聽你裏姐姐說你喜歡好看的玩意，這鐲子你拿著，別嫌棄。”

小午眼睛又亮了亮，盯著響鐲看了好幾眼，卻沒伸手拿，而是仰頭看向了江照裏。

江照裏摸了摸她的頭：“收下吧，阿酒姐姐不是外人。”

小午這才接過來，道：“謝謝阿、阿酒姐。”

“小裏來了？”李郎中掀開簾子走出來，手裏還端著放有藥材的木盤，他將木盤遞給格子，讓他收到藥櫃裏。

因著小午，江照裏和李郎中現在相當熟稔，“李叔，您讓格子別忙了，我買了午飯，先吃吧。”

格子聞言立馬放下木盤，“廚房裏剛好燒了飯，我去盛來。”

他猴子似的躥到後院去了，李郎中攔都攔不及，無奈地搖搖頭，對江照裏道：“這孩子現在巴不得你來，你一來，他就有偷懶的機會了。”

“還小嘛。”

李郎中吹胡子瞪眼：“小什麽小，再過幾年就及冠了，還沒你一半穩重。”

正說著，格子已經飯盛出來了，還拿了好幾個空碗空碟，阿酒配合著將買來的熟食倒到碗裏，擺開碗筷，道：“東家，李叔，來吃吧。”

用完飯後，江照裏將新謄抄的幾本醫書和新一年的束脩拿給李郎中，問道：“小午沒給您添麻煩吧？”

李郎中收下了醫書，卻沒收束脩，“小午這孩子啊，比格子聰明多了，是個學醫的好苗子，這半年有小午在，醫館裏也熱鬧了不少，我現在是真把她當自己孫女看，這銀子你拿回去。”

“那不行，”江照裏道，“李叔，我們當初說好了的，也沒幾兩銀子，你就收著，如今我沒在做藥材生意了，縣裏好的藥材不好買，還要去鄰縣進，那邊賣得貴，你拿著這銀子，就當藥材錢了。”

李郎中還是把錢袋子推了回來，“買藥材的錢我們還是有的，不差這些。”

江照裏知道他說的是假話，黑節縣稱不上貧寒，比之同郡的其他縣卻也並不算富饒之地，因而物價水平要比其他縣低。

李氏醫館的診金和藥價也並不高，再加上這年頭如非大病，大部分人家更傾向於自個用“土方子”解決，一年下來，醫館的收入也沒多少。

李郎中原有一妻一子，卻在早些年饑荒中不幸去世了，同年撿了相似境遇的格子回來，收作學徒，也算是一種療慰了。

兩個人相依為命，經營著李氏醫館，收入堪堪能夠維持兩人的生活，如今多了小午一張嘴，若沒有江照裏每月五兩的束脩，怕是拮據的很。

於是江照裏作勢要拿回那幾本醫書，耍賴道：“你若不收，這幾本書便還我。”

李郎中一臉肉痛，道：“小裏，你這可就不講理了。”

“什麽講理不講理的，真要講理，沒有讓你白教小午的道理。”

“不算白教，你給我的醫書可都是無價之寶，”李郎中牢牢盯著被江照裏收回手中的醫書，“我哪能再占你便宜。”

“我給李叔你醫書，也是因為我自己才學淺薄，要借你之手將這些醫理傳授給小午，算不得酬勞，束脩自然得另算。再說，當初我們是白紙黑字寫明了的，你要違約不成？”

李郎中說不過，瞪著她：“你這孩子，怎麽有便宜還不占？”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江照裏心說。

看著李郎中斑白的頭發和胡須，又想，傻子占便宜也要分對象，薅一個老人家的羊毛算什麽事。

“誒，李叔你也說了，我不給束脩就是我占你便宜了，那我良心可就過不去了。”江照裏一臉得逞地笑，將一摞醫書和錢袋子都放下，“總之你就收著，好了，不說這事了，李叔，你這有紙筆沒有，借我用用。”

李郎中嘆了一口氣，道：“有，你去問格子要。”

格子這會兒正和阿酒一起在後廚洗碗，見江照裏來要紙筆，就道：“就在櫃臺上，若是不夠，下邊的屜子裏還有。”

江照裏依言找到，尋了一處坐下，開始奮筆疾書。

小午湊過來，問道：“裏姐姐，你在、寫什麽？”

她如今已識字，就將江照裏寫的東西一字一頓地讀了出來：“招、夫、子。裏姐姐，你要、要找教書、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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