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江照裏和林掌櫃交換了名字。

林掌櫃，也就是林昌口中的少東家叫林聿青，是京城林家的嫡長子，年輕有為，深得家主器重，掌管林家的大部分生意，相當於半個當家，每年秋末會到各地的分鋪巡視查賬。

他帶著江照裏在街上七拐八繞，來到一處臨水的院子前。

院門緊閉，林昌上前叩響門環，不時院門被一個身著短打的人打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隙。

“何事？”

林昌遞上一個木牌：“黑節縣典當鋪管事求見少東家。”

那人接過木牌看了一眼，拿著木牌進去通傳，片刻後返回將木牌還給林昌，拉開門側身道：“進來吧。”

等江照裏和林昌進去後又關上門，快走幾步到兩人之前引路。

江照裏觀察了一下，發現這人走路時脊背微弓，下巴收斂，視線低垂，前後邁的步子大小相近，上半身的動作幅度很小，是相當規矩的表現。

林氏不愧是皇商，單從下人就能看出其深厚的底蘊。

這人把他們帶到正廳，恭敬道：“少東家，人來了。”

林昌神色一肅，扯了扯衣袖，拱手屈腰：“小的林昌見過少東家。”

江照裏：“……”

她怎麽看這人有點眼熟？

廳裏坐的，不是昨晚青雨閣被她和孫六娘“指指點點”的貴公子哥是誰？

世界真小。

“免禮。”林聿青擡了下手，隨後視線一轉落到江照裏身上，挑了挑眉，“是你？”

“……”

看來昨晚那一眼不是她的錯覺。

見人還在看她，江照裏扯出一個笑：“好巧呀林公子，又見面了。”

這下把林昌搞不會了。

“江姑娘與少東家認識？”

林聿青沒回答他，目光在江照裏身上轉了一圈，上身微前傾撐著下巴道：“姓江？叫什麽名字？”

他毫不掩飾的打量和語氣中的高高在上讓江照裏有些不舒服，不想回他。

好在林昌是個人精，沒讓場面僵住，立馬接道：“回少東家的話，江姑娘名照裏。今日小的帶她一同前來，是為著這個。”

他雙手呈遞上那張貼著玻璃圖案的紙，林聿青接過掃了一眼，一頓，臉上的漫不經心收了些。

他的眼力顯然是頂好的，沒把玻璃和琉璃搞混，只擡眼盯著林昌，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叫玻璃，是江姑娘的主意。”

“哦？”

見林聿青再次看向自己，江照裏道：“不知道林家有沒有興趣發展一項新生意？”

林聿青看著圖上的各種玻璃制品，手指無意識在桌上敲了幾下，然後將圖還給林昌，對江照裏坐了一個請的手勢。

“坐。來人，奉茶。”

等江照裏坐定後道：“你說這是玻璃？從何可得？”

江照裏搖頭道：“需要自制。”

“自制……”林聿青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這麽說，你現在手上並沒有成品。僅憑這一張畫，就想讓林家和你合作？”

“若我說，我有十足的把握制造出一模一樣的物件呢？”

“空口無憑，我憑什麽信你？”

他不信也是情理之中，江照裏在路上就料想過這種情況，此時不慌不忙道：“若林公子不信，給我準備一間空房和一些東西，我可以當場做給你看。不過鑒於我們還沒建立正式的合作，只能你一人在場。”

林聿青徹底斂了笑，一雙桃花眼定定瞧著她，似在思考這話的可信度。

江照裏任他看，一派坦然自若。

半響，林聿青恢覆了笑意盈盈的樣子：“好。你需要什麽？”

“沙子、大理石、長石、石堿各一斤，還要一個矮腳爐和石磨。”

石堿即為純堿，這個朝代的人們是可以從鹽湖中獲取天然純堿的，但分量不多，不過對於財力雄厚又掌控舉國鹽業的林家而言，想來獲取石堿並不是什麽難事。

“林步，按她說的去準備。”林聿青對守在他身側的青年道。

叫林步的青年腰懸長劍，按在劍柄上的左手指節粗大，站定時雙肩微沈，一看便知是個練家子。

此時他雙眉緊蹙，警惕地盯著江照裏，不讚同道：“主子，萬一她是……”

她是什麽？

江照裏對於他防狼似的眼神也很不解。

林聿青擡手制止他的話：“她不是。”

林步還愈再勸說，林聿青表情不變，掃了他一眼，他才不情不願地道：“屬下這就去準備。”

林步動作極快，不到一盞茶時間便回來了，說已經將一切東西都備好了。

幾人便移步到另一間房裏。

江照裏要的東西被規整地擺在一張木案上，房間中央左右放著爐子和石磨，爐底甚至已經生好了火。

江照裏上前撚了撚小撮石堿。

【吸溜兒？幫我檢測一下純凈度。】

【好的。檢測中——檢測結果：79.56%，含氯化鈉、碳酸氫鈉等雜質。】

將近80%的純凈度也夠用了。

江照裏看向林聿青。

林聿青會意，“你們都出去。”

“主子，要不還是讓屬下留下……”林步看到林聿青不容置喙的神色，只好改口道，“屬下就守在門口。”

臨關門前那戒備的眼神還在江照裏身上剮了一圈。

江照裏：“……”

難道她看起來很像是對林聿青心懷不軌之人嗎？

“讓江姑娘見笑了。”林聿青在屋內一角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只是我一路上碰到了不少仇家，其中不乏有喬裝成像你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子，借美色下殺招，下人們草木皆兵也是難免。”

那你昨晚還跑到青樓尋歡作樂。

心裏這麽吐槽，江照裏面上也不好說什麽，就對他十分虛偽地笑了一笑，拿起桌上的大理石倒入石磨開始磨起來。

把所有東西磨成粉後，江照裏將爐底的火熄了，等柴木溫度退卻後挪至爐內，在上方架了個銅盆，然後重新點了火。

她前世學了半輩子生物，後半生一直在實驗室和野外來回跑，大的科研成果沒做出來幾個，倒是鍛煉出不少小技能。

比如徒手估重。

因此這會兒就按比例抓了各種粉末放進銅盆。

在外人看來，她就是亂抓一通，這也是她放心林聿青旁觀的原因之一。

知識這東西嘛，她不主動給，別人就搶不走。

“為何要把柴火移至爐內？”林聿青突然出聲。

江照裏拿起扇子煽火，回道：“爐外的火不夠燙。”

這些東西熔成玻璃液要1000多度的高溫，隔著爐子最多只有800度。

火旺起來後江照裏把扇子放回一邊，沒蓋爐蓋，拍了拍手上的餘灰，對林聿青道：“先出去吧，要等四個時辰。”

“為何不蓋上？”林聿青點了點地上的銅蓋。

為了保證氧氣充足。

實際肯定是不能這麽回的，江照裏對未來可能的合作夥伴一向有十足的耐心，就換了個說法：“蓋上後火會小下去。”

中間要等上幾個時辰，沒必要在這個房間裏幹耗。

一打開門，林步就猛然一個跨步轉身至門前，把江照裏嚇得倒退了一步。

林步一臉嚴肅，先是上下掃了江照裏一眼，然後往她身後看去，這會兒林聿青還坐在位子上，那地方是死角，在門口看不見，就厲聲問道：“我主子呢？！”

“……”

沒必要吧老兄。

草木皆兵也不是這麽個草法吧？

江照裏正想退開讓林步進去，就聽後面傳來林聿青慵懶的聲音。

“林步，不得對江姑娘無禮。”

如川劇變臉，林步一下換了個表情，臉上的嚴肅蕩然無存，而是恭恭敬敬道：“是，主子。”

江照裏：“……”

林聿青走到江照裏身側，看了看院中的日晷。

“正是午時，江姑娘不如留下來用午膳？”

在這吃飯必然是規矩極多的，江照裏想也不想地拒絕了：“林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家中還有些事要我去處理，晚上我會按時來的。”

林聿青聽了也不惱，一雙桃花眼含笑地看著她，嘴角輕勾，意味不明地問道：“江姑娘晚上不用去青雨閣嗎？”

江照裏立馬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試探她的身份，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與來路不明的人合作的。

解釋起來太麻煩，她幹脆就順著說了下去：“自是要去的，但不耽誤做事。”

“那我就不留江姑娘了。”

江照裏起步欲走，想了想道：“煩請林公子找人每隔半時辰補一次柴火。”

待林聿青答應下來，便往院外走去。

一旁林昌也拱手道：“少東家，那小的也先行告退了。”

得林聿青許肯後便快步跟上江照裏。

兩人出了院子，走到街道上，林昌才出聲問道：“你真有十足的把握？”

“嗯，”江照裏這會兒餓了，正四處張望著找吃飯的地方，聞言就隨口回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林昌左右看了一圈，然後湊近她，一只手放在嘴邊壓低聲音道：“你有十足的把握就好。我跟你說，你別看我們少東家面上和氣，見人三分笑，實際手段雷厲，而且最討厭別人騙他和弄虛作假。”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之前他來查賬，有個人起了貪念，在賬面上動了手腳，被少東家當場發現，從此我們就再沒見過這個人了，聽乞丐們說曾在城郊看到過他的屍體，手腳都沒了，不知是野狗咬沒的還是……”

江照裏聽了一楞，不是因為林聿青手段了得禦下有方，在他那個位置，沒有點本事是壓不住手下人的，而是因為林昌嘴裏做假賬的那人可能因此喪命了。

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時代的人命要比她那時輕賤。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一點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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