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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旋掃苔莓一逕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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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辛的侍衛趁著丫鬟開門之時,十分強硬,將兩扇門板推得大開,而映入諸人眼簾的場景,則十分之尷尬。

那阮二郎效仿前朝古人,服了那有毒品加春藥雙重效用的五石散,此刻因五石散之故,渾身燥熱,便脫了鬥篷和棉衣,只著薄衫,敞胸露懷,放浪形骸,好不風流。這門前的官家、皇後和近臣,一打開門,便徑直見得阮二郎躺在院中雪地裏,一手捧著難得的真跡,讚嘆絕倫,目露癡色,另一手環著小腹微隆的仙子美人兒,那美人兒的手還在他衣裳裏,不知做著些什麽齷齪事。

阮二郎不是第一次服五石散,先前就跟花太歲潘湜等一群狐朋狗友玩過不少次,也不曾出過大岔子,且不說這東西癮不算大,就算有點兒癮又如何,反正國公府供得起。眼下他見了傅辛、阮鐮等人,還以為是五石散引發的幻覺,呵呵直笑,一臉癡相。他身邊的美人兒卻微微失色,將手從他衣服裏掏了出來,稍稍避於阮二身後,低頭不語。

阮鐮大驚失色,連忙伸手,欲要去拉合兩扇門。可誰知阮二服了五石散後,通身亢奮至極,在雪裏降了會兒溫後仍是覺得不夠,忽地起身,敞胸露懷,拔足而奔,阮鐮嚇了一跳,生怕他再在官家和同僚面前露出更多醜相,連忙死死拽著門板上的獅子頭扣環,老臉幾乎黑紅。

傅辛暗中發笑,卻也不好讓他繼續這樣狼狽,不然阮鐮定會起疑。他連忙叫侍衛上前幫忙,阮鐮這才得以松手。明明寒冬臘月,勳國公卻大汗淋漓,本是個氣度儒雅,白面微須的郎君,此刻卻喘著粗氣,連連擡袖擦汗,難堪得很。

然而阮鐮畢竟久經風雨,此時雖驚訝,卻不至於慌亂,待整理妥當後,只裝出一副捶胸頓足的模樣,顫聲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官家給老臣些面子罷!諸位同僚,哎呀,這事兒,這事兒定是有誤會在裏頭,諸君不要輕下定論啊。”

阮宜愛最是震驚,咬了兩下小嘴唇,立時哭了出來,怯怯地拉著傅辛衣角,嬌聲泣道:“爹爹說得對。必是有誤會在裏頭。那、那小娘子是誰?多半是她騙的二郎。二郎平常行事絕不是這樣。”

誤會?傅辛心底發笑,面上卻裝出一副十分凝重的模樣,沈聲道:“若是誤會,那便更不能善了,朕必會為皇後和勳國公做主,查出個究竟。”

一聽官家這話,阮鐮眼一瞪,可也不敢上前相攔,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傅辛又推開門,步入了這小院子裏。他重重嘆了口氣,又眼見著剩下的人隨著官家魚貫而入,而那魏謹面若凝霜,看都不看他一眼。阮鐮恨死了自己這蠢兒子,暗罵馮氏對他疏於管教,教他在同僚跟前丟了大人,亦知道和魏家的這門親事,多半就此作廢了。

幸好阮二只是在朝中掛著個閑職,算不上正經官。阮鐮暗自慶幸,少時過後,這男人揉了揉太陽穴,提步跟到眾人後頭,儼然已經鎮定了許多。他想道:阮二再胡鬧,也捅不出多大的簍子,這門親事雖然可惜,但只要有國公府在,他總能找著一門不遜於魏家的親。

這一幕幕,立在樓上窗下的徐子期全部看在眼中。他這角度倒是好,既能看見仰面躺倒在雪地裏癡笑的阮二,也能看到一眾看熱鬧的大臣。

徐子期何等聰明,只勾了勾唇,一雙清冷的眼看向身後女人,心中有了計量,卻偏不說出,只是溫聲道:“這店家倒是有心,不過是小籠湯包,偏要取個名字叫做滴水不漏小湯包。這哪裏是滴水不漏?筷子一捅,湯水全流,皮餡兒全都看得見。”

流珠知道他這話的意思。

以往傅辛設下的圈套,便譬如那金十郎引誘柳鶯,若沒有那帕子令流珠生疑,流珠也猜不到他身上去,還真要以為是意外呢。這能踩著無數屍骨,當上帝王的男人,城府深沈,滴水不露,從這小事兒便能看出。

流珠學不來他那手段。她將計策全都交給香蕊去辦,香蕊自會把這些事兒都告訴她的另一個主子,或者說是真正的主子,傅辛。流珠設的這圈套實在太過巧合,一步步都要靠傅辛去演,且一點岔子都出不得。等阮鐮回過神兒,稍一想就要懷疑到傅辛身上去。傅辛明知道她這計謀破綻不少,卻也不說改,偏還如此做作地照辦。

傅辛按流珠所說,收買了那劉端端的婢子。這窯子裏出來的丫頭,見錢眼開。前朝文人的真跡實乃贗品,是傅辛交給她的,並按著流珠所說,令人教著她,對那劉端端絮絮誘道:“二郎馬上就要和魏九娘結親,娘子這孩子,若是在魏九娘過門前被人知道了,國公府肯定會讓娘子流掉孩子,可若是瞞著不說,日後這孩子就是外室子,就算入了國公府,也是身入險關。這日子難過得很,奴勸娘子,先牢牢抓住二郎的心。二郎風流慣了,如今他還有幾分情,必須趁熱打鐵。”

劉端端看上去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仙姿幽雅,可這妓門的小娘子,絕不是傻的。她一聽,悠悠說道:“可二郎啊,就喜歡看得見摸不著的。妾若是找他找得頻繁,他必會厭棄。若是不找,他指不定又去找誰了。”

那婢子將那真跡拿了出來,道:“這是奴從地攤上花了些銀錢買的,雖說不上以假亂真,可這字兒也確實是好的。娘子可以時不時地說自己得了孤本,練了琴曲,邀他來這兒,二郎最喜歡琴棋書畫,定會中招。娘子也不必擔心他看出來,咱們備下這五石散,他一服下,快活似神仙一般,哪裏還顧得上鑒定真假呢?”

這婢子也是為了自家娘子好,她一聽可以得一筆銀錢,還能讓自家娘子光明正大地進國公府生孩子,這婢子立時應承了下來,所以才有了如今這一出戲。

流珠對著徐子期微微一笑,挽袖擡筷,心裏暗想道:這個徐子期,著實不可小覷。本以為他在軍中待久了,不會懂得這許多彎彎繞繞,誰曾想比起他那個榆木腦袋的爹,他倒是青出於藍而遠勝於藍。

他多半是知道自己和傅辛有牽扯了。只是他又是如何看出跡象的?又為何並不發作?流珠心裏惴惴,胡亂猜測,真想直截了當地問問他,可不知為何,又覺得自己一張嘴說了這事,場面尷尬起來不說,她也自覺低了他一頭。

母子兩人面上和和美美地吃著飯,卻都各懷心思。另一邊,傅辛按著流珠備下的劇本,當著阮宜愛和一眾近臣的面兒,審起了劉端端。

劉端端本要下跪,阮宜愛卻於心不忍,雖不喜她,卻仍是抹了抹眼淚,嬌聲道:“這小娘子肚子裏懷著孩子,別讓她跪了。這雪這麽大,地上多涼啊。”

傅辛點了點頭,從諫如流,命人擡了椅子來,讓劉端端坐著受審。劉端端面色蒼白,幽幽垂眸,連聲音都十分清冷,帶著仙氣兒,教人看來便覺得十分心疼,但聽得這小娘子暗一思量,隨即不卑不亢,略顯可憐地道:“妾劉姓端端,本是良家,因家道中落,被親父賣入笙竽館為婢。待長至十一二歲,眉眼漸開,便被媽媽要求登入官妓。在笙竽館中之時,幸得二郎憐愛,從此妾只侍奉他一人,館中媽媽可以作證。妾有孕之後,他不提流胎之事,而是拿了銀兩,殷切至極,為妾贖身,還買了這院子,讓妾養胎。他曾允諾,等新婦過門,諸事稍定,必會迎妾入府。”

頓了頓,她哀哀說道:“二郎將孩兒的名字都定下了呢。”

“那五石散又是怎麽一回事?是你教二郎服的?”傅辛又沈聲問道。

端端連連搖首,低聲道:“妾雖流落勾欄,卻斷然不敢引著郎君做這等事。二郎……二郎素喜前朝風流,常與幾位相知一同服食五石散,妾在此處備下,也是依他所求,全都盡著他喜歡。”

話說到此處,阮鐮早已料到,方才的震驚、慌張、羞惱已經消散殆盡,臉色倒不至於十分難看。還不待傅辛出言,阮鐮便起身一拜,狀似慚愧道:“是臣教子無方。待這孽子清醒,臣必定好好教訓他一番。至於先前與魏尚書說的親事,所幸還不曾定下,如今出了這事,阮某實在愧對親家,不敢再耽擱九娘子,這親事……這親事還是暫且作罷的好啊。”

魏謹冷哼一聲,他這人雖迂腐,可卻也耿直。鬧出這檔子事兒,魏謹也沒了去國公府上看一看的興致,當即起身,對著官家一拜,說自己忽然來了病,想回家中休養。

病?他哪裏有什麽病,這明晃晃的謊言逗得傅辛暗笑,面上卻仍是十分關切,準了他的請求。魏謹走後,傅辛令餘下臣子回車架裏去,屋子裏只剩下他與阮宜愛,榮六與阮鐮,還有那端端娘子。

榮六是國公府的親家,不算外人,留下他還能膈應阮鐮。這老家夥摸了摸小胡子,假裝十分關心,嘆了口氣,操著帶口音的蹩腳官話道:“哎呀,好好一門親事,怎麽鬧成這副田地喲。依臣看,官家和皇後莫要氣,親家公也休要急,哪個小郎君不曾走過歪路呢,把他引上正道就好了嘛。”

頓了頓,他眼神一瞥,看了眼在場諸人的神色,又道:“端端之舞,向來有名。小娘子的名頭,在京中是數得著的,官妓接客,亦都要登記在案,做不得假。這既然真的是國公府的血脈,又怎麽能讓他生養在這樣的小院子裏呢?親家公啊,如今這事兒過一會兒就要傳遍汴京,人盡皆知,你不若把小娘子接回府裏頭去吧,正好如了二郎的意。”

阮鐮心裏暗罵榮六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老王八,面上則愁道:“只是這二郎的親事,要成老大難了。那官宦人家,聽說你這兒子服五石散,養外室,外室是個有孕的官妓,誰還敢嫁過來。”他也不憚在劉端端面前這樣說,反正他對這小娘子十分膩煩。

頓了頓,他又打起了別的主意,假裝無意地玩笑道:“思來想去,竟只能靠官家賜婚了。”

他沒想到,傅辛卻接了話茬,閑閑地說道:“便如榮尚書所說,愛愛,你莫要再哭了。好好教教二郎便是。勳國公的話,也有些道理。只是若是指太好的人家,人家必有怨言,若說太差的,也對不起國公府的功績。你且放心,朕必會給二郎賜一門門當戶對的如意婚事。”

阮鐮心中大喜,連忙謝過官家,暗想道:雖說這事來得蹊蹺,官家突然停車,怎麽想都十分古怪,但是如今看官家這態度,這事兒多半真的是個意外。官家還是記掛著國公府的,國公府的榮寵,還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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