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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寡鵠孤巢婦德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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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珠對於宅子裏將要發生的大事全然不曉,但與傅辛乘車到了京郊。兩人下了車架,斂衣而坐,擡眼見得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滿天星鬥便如棋盤上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精致棋子,點點璀璨織成一張網來。這本是極美好的景致,流珠卻只覺得被那星網擾得思緒萬千。

好在傅辛難得識趣,說了幾句話後便不再言語。四下靜謐,只聞蟲鳴和些許細碎聲響,流珠的心覆又漸漸安定了下來,也懶得管傅辛是不是拉她靠在他的胳膊上,總之有東西靠,流珠也不嫌棄。

漸漸地,流珠困意將生,傅辛也不能在宮外流連太久,便將半寐的她攔腰抱起,上了車架。車聲轆轆,緩緩馳入汴京,耳邊的聲音又漸漸熱鬧起來了。香輪暖輾,駿騎驕嘶,叫賣聲、說笑聲、簫鼓聲混作一團,汴京果然最繁華不過。

流珠很客觀。她知道,傅辛作為皇帝,雖然有著封建帝王常有的專橫毛病,且虛偽、陰鷙,毫不心軟,但他在為國為民上,出了不少力。而且他也是有開明的一面的,比如流珠就知道,他一直在準備廢掉賤籍制度,還準備改革科舉呢。

如果現在殺了他,不是沒機會,拼個玉石俱焚還是有幾分勝算的。只是傅辛死了,誰來做皇帝?最大的傅從嘉才不過十七,旁邊又有世家虎視眈眈,這穩了沒幾年的局勢又要推盤重來,遭殃的是黎民百姓。

流珠不是聖母,也不夠狠。她就是個普通人,剛工作沒幾年的年輕小白領,沒殺過人,也不是能沖動殺人的主兒。在這裏待了十年,這裏對於流珠而言,不再是一本沒什麽營養的甜寵小說,而是一個真真切切的活潑世界。

流珠昏昏沈沈地合著眼,忽地聞見一股嗆鼻味道,分明是哪裏著了火。她赫然一驚,自車廂裏坐起身來,見身邊傅辛已沒了身影,先掀開簾子,便是倒吸一口涼氣,隨即連忙下了車。

她家裏的宅院竟然著了火!她出去了沒一會兒,便出了這般大事!

府前圍的全是人,熱心人一桶接一桶地傳著水,官兵們灰頭土臉,奴仆們亦是喪氣得不行。見著流珠,憐憐苦著臉快步走來,忍著哭腔說道:“娘子,家裏頭著火了,火是從郎君屋裏起的。宅子裏的王五納妾,擺了酒席,娘子也是準了的,誰曾想到這一會兒工夫,便出了這樣的禍事。官兵們說,約莫是徐郎君心裏煩悶,喝酒時喝醉了,酒壺翻了,燭火也翻了,一下子著了起來。”

香蕊垂眸細思,並不說話。流珠只聽得一陣哭天搶地之聲,皺了皺眉,擡頭看去,卻見是柳鶯挺著個大肚子,哭得死去活來,不似作假。她哭得這樣真,反倒令流珠生了疑心。

另一邊,傅辛先行下車,由護衛領著,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小巷子裏。漆黑小巷中,金十郎金玉其滿頭大汗,卻好似發冷一樣打著哆嗦。見著傅辛,金玉其一下子跪了下來,顫著聲音道:“我哪裏想到,那柳鶯這般歹毒。她與我在院中親熱,被小郎君發現了。小郎君要跑,柳鶯便拿著榔頭追,又嫌我是窩囊廢。小郎君跑到了徐郎君屋裏,徐郎君腿瘸了,大驚大怒,強撐著下床,要與柳鶯打鬥。”

傅辛聽著,只跟聽話本一樣,饒有興致地沈聲道:“然後呢?柳鶯殺了大小兩個郎君,又假造了這場火?”

金玉其哆嗦著道:“正是。她格外冷靜,言說暫且瞞過去,等分得了銀錢再偷跑,必不會有人追究。我,我看著她,腦子裏全是燒焦了的徐三郎,腿一發軟,推開她就跑了,還沒跑遠,就被公子您的仆從給按住了。這位郎君,快給我解了蠱吧!徐家成了這個樣子,郎君還不滿意?”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金十郎金玉其長得一副俊俏模樣,卻是個懦弱性子,再好拿捏不過。今日若是可憐他,將他放走,過幾日,他若是在那蘇越書院喝醉了花酒,估計滿汴京的人都要知道勾引柳鶯的人是另外有人派來的,這徐家的事,都是別人操縱的。

傅辛一笑,自是春風般溫和。金玉其身上一松,卻聽得傅辛漫不經心道:“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必得查清楚不可。你金十郎說你什麽都沒摻和,只不過是一面之詞,我哪裏信得過?若是信了你,我良心不安啊。”

他壞成這樣,出爾反爾,金玉其眼一瞪:“你先前可說了,出什麽事都不要緊。再說了,我可說的是真話。”

傅辛擺擺手,護衛便堵了金玉其的嘴,將他壓了下去,又往火場走去。一會兒過後,又有護衛低聲向他稟報些什麽,傅辛只是點了點頭,未曾說話。

此時此刻,火已被撲滅了。流珠定定地站在夜色裏,身上發汗,鼻間嗆得不行,只見一人灰頭土臉地從宅院裏走了出來。那人穿的是一身勁裝,腰側挎著長刀,個子高,身材結實得很。說起這人的相貌,倒有些令人感慨生不逢時,在這宋朝,人人都愛傅辛、金十郎一般的白面郎君,像這人一般氣質有些糙,五官英挺,走路帶風的硬漢,人們是不喜歡的。

這便是汴京府的捕頭蕭奈,因常為各個大家族處理些上不得臺面的事兒,被人稱作操刀鬼蕭四郎。早些時候,徐道協因為倒賣官造之物而被抓捕,帶人來的也是這位操刀鬼,流珠對他那副明明是官,卻帶著痞氣和匪氣的模樣印象深刻,心中不喜。

那蕭奈拿了個濕手帕,擦了擦臉,對著府外眾人道:“查了查,這火,著實有蹊蹺。咱的兄弟們探查之時,發現那床鋪的木板上有凹凸炭化的木紋,這便是說明,那助燃的酒液,也潑到了床上。且不止床上,這酒還真多,潑得屋子裏許多地方都有那凹凸炭化的木紋。”

頓了頓,蕭奈眼神一轉,勾唇一笑,打量了下眾人,道:“過去倒也有人撒酒瘋,滿屋子灑酒。只是這徐郎君瘸了一條腿,另一條也帶傷,下床都艱難,還要打這麽多的酒,來回的灑,這哪裏是撒酒瘋?這是慨然赴死啊!”

眾人當真有信了的,接連道:“郎君是***?”“郎君才來了汴京多久,如何會自殺?”

柳鶯卻泣道:“三郎早就對奴說過,他對這汴京,心灰意冷了,說要走。他瘸了腿,武官當不下去了,再沒了出路。奴哪裏知道,他說走,是這種走。”

流珠一哂,道:“三郎莫不成說了兩頭話?他才示意了兒,說讓兒托門路,給他找個文職呢,如何會***?”

蕭奈看了流珠一眼,沒說話。柳鶯又裝嬌賣可憐道:“若果真如此,三郎便又沒對奴說實話,還是娘子懂三郎。只不知娘子方才去了哪裏?這時日已晚,娘子倒是有幸,剛剛好避開了火災,可憐奴還被差點兒被燒著了呢。”

傅辛在旁聽了半晌,蹙了蹙眉,驟然出聲道:“方才晚些時候,朕教人來請阮二娘去陪伴皇後,不曾大張旗鼓,知會他人。小娘子有意見不成?”

他一出來,眾人先是怔住,隨即才慌張行禮。流珠也跟著跪拜在地,因是猛然間反應過來,膝蓋磕得生疼。傅辛卻一把扯著她的胳膊,先是偷摸一捏,隨即順勢將她強硬拉起,並對著眾人道:“阮二娘免禮。在宮中時,二娘心裏無時無刻不惦記著郎君的傷勢。皇後想留她短住,她卻執意推辭。”

他收了手,再叫眾人起身,又道:“朕方才著人去查了那徐道甫的屍身,雖燒的不見人形,可他的口中,卻是幹幹凈凈,半點灰也沒有。足可見得,這徐三郎,是被人先殺死,再投入火中的。此外,倒還有件萬幸之事,那四歲的徐小郎,被爹死死地抱在懷裏,雖然受了些灼傷,但只是昏迷,並不是死了。禦醫已去醫治了,二娘可放下心來。至於真兇……”

徐道甫是好人?是壞人?這哪裏說得清呢。他得知妻子與貴人相通,不以為恥,反倒與有榮焉,借著妻子做起了升官夢。他稀裏糊塗,辨不清好歹,中了柳鶯的計,引狼入室。他為了銀錢,也可以輕易放棄原則。他好面子,愛排場,不顧囊中羞澀,那也要接濟親戚,並給流蘇娘子贖身。

可他戰場殺敵,算是十分英勇。他對娘子有自己笨拙的疼法,只是不大上心。他便是死之時,也記掛著懷中幼子。他重情意,饒是親戚是混蛋,他也不會不管。

侍衛推出了被打暈的金玉其,柳鶯一見,心知不好。果然,傅辛嗤笑道:“金玉其這奸夫想要潛逃,被巡視的人瞧著形跡可疑,當場按住。才說了兩句話,他便招認了。至於另一人,還是利落招認的好。柳小娘子,你又如何以為呢?”

柳鶯知道自己逃不過了。她看著眾人別樣的眼神,落了不知真假的淚,委屈道:“郎君在外尋花問柳,那金十郎又非要勾結於奴,奴抵不過他那蠻力,便只好從了。奴雖恨郎君冷落,可心裏,還是只將郎君當做唯一的夫婿。是是非非,奴不再爭辯,只求官家寬恕,饒了奴肚子裏這郎君的孩子。”

柳鶯肚子裏的這孩子,她不知道誰是爹,但總歸不是徐道甫的種。然而此時此刻,柳鶯用盡了小聰明,先說徐道甫的壞,再說金十郎的壞和自己的情非得已,最後提了這肚子,只希望謀得一絲回轉之機。

可惜古代沒有親子鑒定手術,柳鶯就是生下來,也沒人能戳穿她。她話說到這份兒上,必須得輕判,至少也要等她生了孩子再殺。傅辛卻懶得管這事,只推脫給底下官員去判,乘車回宮。

夜裏頭,宮裏宮外,傅辛和阮流珠不約而同,都開始思慮起徐道甫的身後之事來。

而這操刀鬼蕭奈帶著下屬,幫著流珠家仆們一同收拾火場,望著手裏那方才用來擦汗的半幹不濕的帕子,及那帕子上柳間黃鶯的繡紋,心裏也深思起來。傅辛方才所說的那些鐵證,蕭奈自是註意到了。只是這金十郎到底有沒有親手殺人,蕭奈覺得,這不好匆匆下定論。官家這判定,蕭奈稍一咂摸,便猜到了幾分,知道裏邊有門道,便不再多想。

這龍輦之下的汴京城裏,貴人比比皆是,操刀鬼可不想做了人的刀下鬼。他這人,為好幾家做事,黑白均沾,卻還能左右逢源,步步高升,看似比痞子還痞,比土匪還匪,可知是個巧捷萬端,心思通透的人物,不簡單得很。便說這次起火案的疑點,明明是他發現了不對勁,偏說是下屬探查發現的,足可見得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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