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沒有完, 當天下午，太醫院便來了一位王太醫，要給國子監上到祭酒下到學子義診。

藺荷等人也被叫去了, 足足排了兩個時辰的隊才輪到她, 因為是女子, 太醫隔著衣袖把脈：“沒有大問題, 就是最近有些上火，我給你開幾樣藥, 回去泡著喝。”

藺荷點點頭，她最近吃了太多的辣，喉嚨有些疼，太醫一邊寫藥方一邊詢問：“叫什麽。”

“藺荷。”

太醫筆尖一頓, 突然擡起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你就是藺荷？”

“怎麽了？”難道她很出名？

太醫：“沒什麽。”

只是那眼神卻不像沒事，最後還莫名嘆了一口氣。

藺荷：“……”

拿完太醫開的藥, 藺荷返回飯堂, 她回來的比較早，後廚沒有什麽人, 兀自進入小廚房, 準備換上幹凈的白袍。

她有個習慣，在廚房的時候必須保證幹凈，這樣才不會汙染食物。

正換衣服的時候，突然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人走了進來，藺荷以為是甲組的其他人，便沒有在意，但是很快又有其他人進來, 這二人發生了爭吵。

這次，藺荷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乙組吳廚子，另外一人比較陌生，但應該也是乙組的人：“張四，之前你私自拿國子監的東西，老夫覺得或許是有苦衷，所以當做看不見，可你現在一而再再而三偷東西，老夫身為乙組的主廚，實在無法坐之不理！”

張四賣慘：“吳廚子，小的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了，您可憐可憐我吧，小的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吳廚子氣得胸膛起伏：“滿嘴胡言！昨日我還見你和其他人約著去吃花酒，既然家裏揭不開鍋，又哪來的錢吃花酒？！”

張四見沒有把人騙過去，頓時換了一副臉色：“實話跟你說了吧，如今的世道怎麽樣，大家有目共睹，而且並非只有我拿點剩菜剩飯，後廚許多人都這樣幹。”

“還有誰？每日的剩菜剩飯都是要送去養濟院的，你們怎麽有臉和他們搶食物啊！”

“嗐，要不是官府不同意，小的也去養濟院了，有人養還有東西吃，多好呀。”張四笑呵呵的，一點也不羞愧，“小的勸吳廚子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想必你這段時間也不好過吧？學子們只喜歡甲組的飯，咱們乙組的收益每況愈下，眼看著就要連最基本的要求都完不成，小的可真是著急呀。”

張四語氣誇張，吳廚卻聽得漸漸沈默。

這件事情他並非不清楚，但事實是無可奈何，而且身處他這個位置，急迫比張四有過之而不及。

如果一直如此便罷了，當初的蓋澆飯讓乙組的人賺的盆滿缽滿，眾人習慣了那樣的日子，任誰也無法接受從天庭掉到地獄。

“小的家裏的確揭不開鍋，上個月的月薪只有八百文，連兒子的束脩都是找鄰居借的。”

張四嘆氣，看著一言不發的吳廚子，再填一劑猛藥：“……要不你再去找甲組的藺廚討個教？他們的飯食種類那麽多，分我們兩個也無所謂吧……”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離，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後廚還有另外的人。

沒過一會兒，接受完義診的其他人從外面回來，以他們的身份，這輩子怕是只有這麽一次機會能得太醫看病，大家都很興奮，有些看著健康的人也被太醫發現了陳年舊屙：“王太醫只給我摸了把脈，便說我左腿曾經傷過。”

“這麽神奇，那你的左腿受過傷嗎？”

那人將褲腿卷起來，白白的大長腿，除了汗毛沒有任何的痕跡。

“哎呀，這王太醫也不怎麽樣嘛。”

“不。”

那人卻神秘地搖搖頭，“我這腿小時候曾經磕過膝蓋，後來長好後疤也消下去，這些年一到刮風下雨天膝蓋就疼。”

“謔，這麽準？！”

“當然準了，人家可是太醫，專門給皇上看病的！”

……

藺荷看了一眼被她放在一旁的藥，果斷拿起來給自己泡了一杯。

傍晚，藺荷回家，在後院餵熊貓的時候，陸史虞來了。

兩人忙碌起來，已經有些日子未能見面，這次相見，陸史虞甚至沒來得及換衣裳，破舊的長袍上粘著幾個泥巴點，下巴隱隱有胡須長出來：“給你帶了點東西。”

男人提了大包小包，他將大包打開，拿出裏面的植物根莖：“今日耕地的時候從地裏刨出來的雪蓮果。”

幾顆嬰兒拳頭大小的“木頭疙瘩”滾到地上，表面沾滿泥土，陸史虞蹲下身，親手將其搓幹凈，放進水裏擺一擺：“這東西模樣雖然普通了些，味道卻是極好，我小時候吃過。”

“那也太久遠了吧。”

“嗯，來京後一直沒有發現，今天是第一次見的。”

洗幹凈的木頭疙瘩，顏色是淡淡的黃色，藺荷覺得像雪蓮果，又覺得不像。

她拿了一顆，去廚房用刀切開，露出裏面晶瑩剔透的果肉，的確是雪蓮果無疑。

藺荷如今已經不去想，這種植物目前不應該出現在中原大地上，只要能吃到，管它什麽時候傳過來的。

而且說不定以前的時候就有了，只不過從未發現，所以書面記載才會推遲那麽久。

去掉皮，削成一塊塊的果肉，用纖細的竹簽插在上面，她端給陸史虞，對方正在清洗剩下的雪蓮果，遂搖頭：“你吃。”

“那你自己削一個吧。”

藺荷沒客氣，捏住竹簽的一頭將果肉插起，然後吃進嘴裏。

雪蓮果又稱菊薯，屬於少見的地下水果，外表光滑，裏面的果肉卻清脆爽口，像盛了蜂蜜一樣甜兮兮的。

藺荷嘗到了許多的水分，牙齒咀嚼間，雪蓮果哢嚓哢嚓脆響，讓她上火的嗓子也變得舒服，仿佛一汪涼爽的清泉澆灌下去，裂土得到極大的舒緩。

那邊，陸史虞已經將剩下的雪蓮的清洗幹凈，他拿著去廚房削皮，大多數顏色都是透白，其中有幾個顏色偏黃，看著像是壞掉了一樣。

他皺了皺眉，將其放到一邊，準備待會兒扔掉。

藺荷已經將小小的雪蓮果吃光，這種小水果味道實在不錯，甜蜜爽口，清脆多水，從功用上來說，具有清涼退火，清熱解毒的功效，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自己的嗓子的確有好轉。

看見陸史虞又端著一大碗過來，藺荷翹首以待，不過靠近後，發現盤裏只有兩個雪蓮果：“不是有五個嗎？怎麽這裏只有兩個？”

而且是最小的兩顆，只有拳頭大小，她明明記得有一顆跟嬰兒手臂一樣.粗.長！

“壞了。”

“啊？”

“雪蓮果的果肉顏色應該是清澈透明的，那顆的顏色卻完全變黃，我打算將它扔掉。”

陸史虞遺憾道。

顏色發黃……聽起來怎麽這麽像另外一種食物呢？

藺荷不敢確定，她詢問陸史虞將壞掉的雪蓮果放在了哪裏。

“都在廚房的竹筐。”

他察覺到什麽：“怎麽，有問題？”

“不是有問題，只是懷疑可能並沒有壞掉。”

二人放下雪蓮果，一同前去廚房。

竹筐裏放著許多的東西，藺荷扒了半天，終於扒到了被陸史虞扔掉的“壞果”。

一看，好啊，眼睛也覺得很像紅薯呢！

於是立刻切下一半嘗一下味道，只不過剛放到嘴裏，被陸史虞眼疾手快捏住下巴。

男人力氣不大不小，捏著軟嫩的臉頰凹下去小小的窩兒。

“尼聶窩作什嚒？”

陸史虞不認同：“都說了是壞果，為什麽還要往嘴裏塞。”

他甚至覺得藺荷忙暈了頭腦，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會弄錯。

可藺荷根本是故意去嘗的啊！

皮棕肉紅，表皮崎嶇，聞之有淡淡清香，她想驗證一下是不是紅薯！

費了好一番力氣逃脫魔爪，藺荷揉了揉酸澀的腮幫子，直把雙頰揉出兩抹紅暈：“啊，我就是想嘗一嘗味……”

之後的話越說越小，最後掩埋在男人譴責的目光中。

“那，我煮一下可行了吧？”

陸史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就在藺荷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胡鬧時，突然，陸史虞將切下來的壞果拿起來，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

藺荷瞪大眼睛，呼吸都放慢了節奏。

“怎麽樣？”

她小心翼翼又期待地問。

陸史虞沒說話，而是逐漸擰起眉頭。

見此情形，藺荷忍不住想，難道真的是自己弄錯了？

這其實不是紅薯，而是壞掉的雪蓮果，所以陸史虞被自己逼著吃了一個壞果。

想到這裏，她有些著急了，催促道：“別吃了，快吐出來吧。”

“等等。”

陸史虞繼續咀嚼，他原以為是壞果，結果入嘴後才發現，這“壞果”的味道和雪蓮果略有些不同。

更硬，更“面”，口感和土豆類似，甜味稍淡一些，飽腹感略強，更是稱不上難吃。

他看向面前著急的女人，尷尬道：“咳，好像真的不是雪蓮果。”

藺荷：“……”

*****

半炷香後，兩人心平氣和坐下來。

一顆嬰兒手臂大的“壞果”被切成幾塊，裏面的果肉偏黃偏紅，紋理分明，仿佛樹木的年輪。

“你說，這種食物叫做紅薯？”

“嗯，是一種主食，原產於呂宋那邊，和小麥水稻一樣可以日常食用，且畝產能達到兩千斤。”

陸史虞瞳孔微縮：“此話當真？！”

普通小麥的畝產才三百斤，更不用說水田種植的水稻，畝產才二百！

但現在居然告訴他，這個叫紅薯的食物，一畝就能得到兩千斤，若真如此，天下因為饑餓而死去的百姓數量，便會大大的減少！

藺荷沈思：“這是保守估值，具體的畝產還要看氣候和種植方法，對病蟲害、肥料也有要求，不過紅薯產量就是比其他主食要高，災難的年歲，可以救很多人。”

話說到這裏，藺荷頓住，她猛的擡頭，看向同樣一臉嚴肅的陸史虞：“這種紅薯，還能找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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