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荷打算給陸史虞做頓吃食，權當報答。

當然，贖身的十兩銀子還是要還的，但除此之外，對方願意收留她幾日，這份恩情不能否認。

理想很美，可當她來到陸家的廚房，看著零星一點兒食材後，頓時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怎麽比一品樓還要落魄？！

陸家的廚子是位寡婦，身體瘦弱，臉上皮膚皺巴巴，明明才三十多歲，卻像七八十的老婆子。

脾氣也是畏畏縮縮，還是青柳看藺荷疑惑，主動解釋：“這位是養濟院的趙大娘，以前在養濟院的廚房幹活，現在早晚過來做飯，其餘時間都住養濟院。”

趙大娘看藺荷的模樣，以為是什麽貴人，露出討好的笑容：“姑娘想吃什麽盡管說，老婆子給你做。”

她來陸家兩年，還從未見過府上有女子到訪，心裏隱隱有些好奇。

又看藺荷模樣和公主郡主似的（當然趙大娘沒有見過公主郡主），皮膚比吃的砂糖都要白，要是讓養濟院的那群小家夥知道，肯定得和第一次見到陸大人似的圍成一圈。

藺荷掩飾住臉上的詫異。

如果沒記錯，養濟院裏全是不能自養的鰥寡孤獨廢疾者，由國家下令恤養，類似於未來孤兒院和養老院的結合體。

沒想到陸家會有這樣一個廚娘。

“不用麻煩了趙大娘，我只是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趙大娘趕緊搖頭：“廚房油煙大，姑娘家還是不靠近好，省得弄臟衣裙。”

藺荷笑起來：“這話可不對了，趙大娘也是姑娘家啊。”

“哎喲，老了，成老婆子了，哪裏能和姑娘比。”

話雖如此，滄桑的臉上卻露出真誠的笑意。

“誰都有年輕的時候，我也會變老，不管什麽時候，女人家都是漂亮的，而且我是廚娘，要是連廚房都進不得，怕是要直接餓死了。”

趙大娘不敢相信：“姑娘竟是廚娘？”

“嗯，沒有專門練過，但家裏是開……酒樓的，耳濡目染下，會做一些家常菜。”她擼起袖子，“所以趙大娘有什麽活直接交給我就行，咱們快點，陸大人還能吃上一頓熱飯。”

趙大娘還在猶豫，青柳看不下去了，提醒道：“藺姑娘想要為大人做一頓飯。”

哦！原來是這樣，趙大娘不再拒絕，她還主動向藺荷說自己的打算：拍個涼拌黃瓜，做道豬肉燉白菜，再打個雞蛋湯。

菜品簡單又稀少，一點也不像其他大戶人家的品級，藺荷看在場人習以為常的表情，便知道這是陸家的常態。

她沒有多說，只在看到旁邊盤裏放著的雞翅時，詢問道：“這些東西，趙大娘打算怎麽處理？”

“啊，那個啊！”趙大娘一拍大腿，她習慣了養濟院的生活，動作間難免.流.露出民間的粗俗，“是孫家送來的，前些日子老爺讓人買雞鴨的邊角料，孫家聽說後便日日送些過來。”

說到這，婦人臉上露出苦惱，“往日都是直接燉了吃，腥味大，老爺不喜。”

這年代的雞鴨一股子肉腥味，雞爪雞翅更甚，雖然每次陸史虞都會吃掉，但趙大娘看出來老爺並不喜歡。

藺荷若有所思。

片刻後，她回過神，見趙大娘還在愁眉苦臉，笑道：“食材貴重，其他東西都有份額，不敢輕易敗壞，若是大娘用不到這些雞翅，不如給我吧。”

其實看到雞翅的那一刻，她便想起一種老少皆愛的食物——奧爾良烤翅。

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夠拒絕烤翅吧？

*****

一墻之隔，孫家長孫孫世嘉拿著書本默默背誦。

他今年五歲，在國子監外的學堂讀書明理。從前朝開始，皇帝便註重天下學子的啟蒙，特意修建啟蒙堂教授七八歲幼童，由禮部管控，區別於個人的私塾和書院。

啟蒙堂十日為一旬，每十日放一天旬假，孫世嘉如今便是趁假期回家，他手上積攢了許多不懂的知識，想要拜訪陸叔叔請教。

無奈早晨去的時候，門房告知陸史虞已經出門，於是孫小少爺只能先自己苦讀。

“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至於犬馬，皆，皆……”

八歲的孩子，論語還是過於晦澀，孫世嘉經常忘記後面的句子。

這時候，前院太太的丫鬟過來叫他：“小少爺，夫人問還沒有背完嗎？”

孫世嘉一僵，論語二十篇他才背到為政篇，離夫子要求的全部背誦還有好久好久呢。

丫鬟見狀說：“沒背完也沒有關系，夫人說先歇一歇，吃點兒點心。”

一聽吃點心，肉包子似的臉皺起小小眉頭，孫世嘉一臉嚴肅：“不行，陸叔叔常說讀書要有毅力，今日早晨我便起晚，浪費了時間，不能再拖延。”

孫家老爺在任上遇難，如今只剩下孤兒寡母，多虧了隔壁陸大人照顧才能安穩度日，丫鬟對此感激不盡，可看著自家少爺的小臉，還是心疼道：“也不差一會半會吧……”

“蘆花姐姐不用說了，世嘉心意已決，姐姐回去伺候娘親吧。”

院子安靜下來，孫世嘉拾起書本繼續讀書。

日頭未落，腹中尚能忍受，只是書本如何也背不出來，即便磕磕絆絆背過去，不到一刻鐘就會忘幹凈。

小小的人兒低下頭，忽然抽抽鼻子，難過至極。

他是不是沒有讀書的天賦啊……

想著啟蒙堂的同窗都已經背到第十篇，只有自己，第二篇也不熟練，若是被陸叔叔知道，肯定會失望的。

他不想看到陸叔叔失望。

“哈哈哈哈，你也太笨了！”

突然，院墻的另一邊傳來一陣大笑的女聲，銀鈴似的，可說的話卻並不美妙。

孫世嘉瞪大眼睛，下意識回覆：“我，我真的很笨嗎？”

“哎呀，這個已經不行了，直接扔掉吧。”

什麽，要扔掉自己？？？

孫世嘉大眼睛裏醞出淚水，原來他已經笨到這個地步。

怪不得娘親總是偷偷跟丫鬟嘆氣，還說家裏的人都是大老粗，讀不好也不奇怪。

可他不喜歡和大哥一樣舞刀弄槍，就想讀書。

孫世嘉想問問自己還有沒有救，對面那人卻不說話了，他看到墻邊有一木梯，是下人打掃時留下的，兩條小短腿費力爬上去。

他個子矮，登上最後一階也只能勉強露出個腦袋，於是小家夥努力踮起腳。

等露出整張臉後，小小的鼻子忽然聞到了一股難言的香味。

這種香味聞所未聞，香中帶甜，味兒辛辣，竟是一下子就勾起了肚中的饞蟲。

啟蒙堂和國子監毗鄰，因為都是小孩子，飯食更好一點，但反反覆覆就那幾樣，孫世嘉早就吃膩了，以至於每次回來臉都瘦一圈。

可把孫夫人心疼壞了，不僅如此，孫夫人還發現孫世嘉變得不愛吃飯。

不愛吃飯的孫世嘉，此刻僅僅聞到味兒便開始流口水。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院中的人，是之前在馬車上對他笑的女子——對方也看到了他，詫異之後笑瞇瞇說：“原來我做的烤翅，已經讓隔壁小孩都饞了。”

不知怎麽，孫世嘉的臉蛋噌的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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