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馮沐雲聽到下樓的聲音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沈傲庭面不改色的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但是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食指不由自主的點了椅子的扶手兩下，聲音很小，幾乎聽不到。來到上海的兩個月時間裏，這一家子人幾乎沒有熱熱鬧鬧的湊在一起吃過一頓飯，沈傲庭在的時候，沈熠麟必定不在，而沈熠麟在的時候，沈傲庭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和大家一起吃飯，這種尷尬的父子關系外人不清楚，馮沐雲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她總想著找個時間將父子兩人按在飯桌前一家人和和氣氣的吃一頓飯，她一定親自下廚，畢竟這樣才像是一個家。可是沈熠航和沈煜晴可不這麽認為，他們只知道，只要父親和大哥坐在一張飯桌上，這頓飯就必定要吃的心驚膽戰，因此在聽到沈熠麟下樓的聲音的時候，兩個人痛苦的交換了一下眼神，仿佛一起在說又不得安生了。

開始一切都還算正常，沈傲庭皺著眉頭夾菜，馮沐雲不時的拿眼睛掃一下兩個人，沈熠麟吃著吃著會突然停頓一下，好像是扯動了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沈熠航和沈煜晴低頭扒飯，心裏嘀咕著快點吃完快點走。只是太過於安靜，就像一群陌生人在餐廳吃飯一樣。

沈默被一句話打破。

“聽說你在胭脂巷置了間院子給雲卿。”沈傲庭隨意問了一句，今天早晨他才收到消息說沈熠麟在胭脂巷置辦了一所小院給那個叫雲卿的女人，他也不知道是說這個兒子手下人的口風緊呢還是說他做什麽事情都不提前知會他這個上司加父親呢，其實沈傲庭並不在意沈熠麟在外面有什麽樣的女人，只要這個女人不會帶來麻煩，因此也從來不會過問這種事，今日他一反常態過問了，就說明雲卿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女人了，而是一個麻煩。“對。”沈熠麟回答了一個字，繼續吃飯，連頭都不曾擡起來過。“哎，還是把她交給寧焱吧。”沈傲庭特地嘆了口氣，表示自己也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才做這樣的決定的。沈熠麟沒有說話，端起湯碗一口氣喝了下去，“砰”的放在桌上，然後站起身來，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吃好了。”轉身就要離席。只聽得身後“啪！”得一聲脆響，沈傲庭將筷子狠狠的拍在桌上，沈熠航和沈煜晴身子一抖趕緊低頭扒飯。沈傲庭正準備說話，馮沐雲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對他搖搖頭，然後走到沈熠麟身邊輕聲開口說道:“熠麟，本來這些話是不該在飯桌上說的，但我也聽說了些，這個雲卿殺了青紅幫大當家的，往日徐志在或許還買你的賬，可是現在青紅幫是寧焱當家，不是那麽好應付的，你找的替罪羊馮貴他至今沒來提人，就說明他要的人是雲卿，熠麟，你何必為了一個女人而置大局於不顧呢？”馮沐雲知道沈傲庭想讓她找個機會勸說沈熠麟交出雲卿，她也答應沈傲庭今天晚些時候找沈熠麟談一談，沒想到沈傲庭在這個她好不容易布置的家庭聚會上提起了這個，卻也只好上去勸沈熠麟，不是因為沈傲庭要她這麽做，而是她真的不想沈熠麟因為雲卿而與青紅幫結下什麽仇怨，青紅幫行事毒辣，行刺暗殺更是家常便飯，她不能讓他冒險，她答應過楊雨歌照顧好她的兒子。可她不知道殺死王占戎的就是沈熠麟，根本不是什麽歌女雲卿。

一直背對著飯桌準備出一副要離開的樣子的沈熠麟突然轉了過來，他的嘴角掛著一抹奇異的笑，讓人看的只留下恐懼，“何必為了一個女人而置大局於不顧？馮姨，沒想到你作為一個女人竟也說出這樣的話！”馮沐雲倒吸一口涼氣，趕忙去看沈傲庭，只見那個平日裏高高在上的上海督軍，沈家的一家之主臉色白的嚇人，胸膛上下起伏著，像是一個快炸掉的氣球。“我走了。”沈熠麟隨手抓起椅背上的外衣，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沈傲庭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馮沐雲只好趕緊過去撫著他的背給他順氣，“好了，傲庭，既然熠麟不願意，就算了，那寧焱還能和將軍府做對不成？”“婦人之見！”馮沐雲本來只是想讓沈傲庭消消氣，卻沒想到他把氣撒在了自己身上，她覺得好笑，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這火爆脾氣還是一點沒變。“好好好，我是婦人之見。”馮沐雲笑著坐下來，夾了一塊魚肉放在沈傲庭碗裏，“先把飯吃完再說吧。”沈傲庭瞪她一眼，拿起筷子覺得吃不下，又放下了，扔下一句“你們吃吧！”氣沖沖的離了席。沈熠航和沈煜晴這時才擡起頭來互相看了一眼，謝天謝地沈傲庭沒有把火氣撒在他們兩個身上。當他們再去看馮沐雲時，只見那個剛剛還帶著微笑安慰沈傲庭的女人竟淚流滿面。“媽，你怎麽了！”沈熠航嚇得趕緊從位子上起來，疾步走到馮沐雲身邊俯下腰去揩她臉上的淚珠。“沒，沒事，去吃飯吧。”馮沐雲意識到自己在兒女面前失態了，急忙胡亂抹了把臉，把沈熠航推了出去，沈熠航還不放心，站在原地看著母親，沈煜晴走過來拉著他坐回了位子，“吃飯！”沈熠航看著兩個人都開始對付面前的食物，還想說的話只好咽到肚子裏去了。

“煜晴，你幹嘛不讓我問問媽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沈熠航和沈煜晴坐在涼亭裏的石凳上，已快入冬，發黃發紅的樹葉嘩啦啦的往下掉，沈煜晴的彎下腰撿起一篇黃色的幹枯的樹葉，望的出神。

“煜晴，你怎麽不說話呀？你不覺得媽今天不正常嗎，爸也不正常，以往他和大哥吵架從來沒有氣的臉色發白過，還有媽怎麽就哭了呢？”沈熠航是在問沈煜晴，他認為沈煜晴既然聽馮沐雲的話拉著他吃飯，就一定知道什麽，不過看起來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沈煜晴始終盯著樹葉發呆。

“餵！我問你話呢！”沈熠航用手指捅了沈煜晴一下，對方把目光終於從樹葉上移開了，“二哥，你說男人為什麽都會為了什麽所謂的大局為重置女人於不顧呢？”沈煜晴明亮的眸子裏散發出的淺淺的哀愁，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有女人味了，雖然她只有十七歲。“什麽為什麽？”沈熠航根本沒心思聽沈煜晴到底問了什麽，他現在一門心思只想知道今天父母異常的舉動是因為什麽，“誒，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你一定知道，快告訴我！”他又扯了扯沈煜晴的袖子，這一扯卻扯怒了她。

“怎麽回事？秋天到了，那些繁華於夏天的樹葉就要落了，因為它們已經不被需要了，從青綠變為枯黃，它們心甘情願，可是為什麽所有人都將它們當做垃圾一樣踩在腳下，以為它們便不會心痛！如果註定這樣，我寧願在它還綠在枝頭的時候就把它摘下來埋在地下，這樣它就永遠不能把枯黃的一面展現給世人，也就沒有人會嫌棄它們！”沈煜晴掩面啜泣起來，這些話說的沒頭沒腦，沈熠航一句也不明白，他懂得這是些傷心話，可是樹葉到了秋天不就應當落了嗎，這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為什麽沈煜晴要這麽傷心呢。

“煜晴，你別哭了，我不問了還不行嗎？”沈煜晴越哭越厲害，沈熠航站在一旁直怪自己說錯了話，可是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麽話。“你別管我！”沈煜晴朝他吼道，一張漂亮的小臉已經花的不成樣子，她站起來，推開礙事的沈熠航，哭著跑走了，粉色的衣裙在一片秋黃之中顯得是那麽紮眼。

沈熠航坐到了方才沈煜晴做過的位子，那片枯黃的樹葉靜靜的躺在石桌上，一陣風吹過，樹葉被吹了起來，在空中打了幾個轉就落在了地上。沈熠航趕忙起身有了過去，蹲下身來，撿起那片葉子，輕輕的吹去沾上的塵土，“其實樹葉黃了也很好看啊，我很喜歡。”

夜晚，死一般的沈寂。

已經淩晨兩點了，沈傲庭坐在書桌旁，昏暗的臺燈把四周照的昏黃，他拉開抽屜，雙手捧出一個木漆盒子，掛著一把小巧的鎖，一只手伸到胸前的口袋裏，摸出一柄光亮滑溜的鑰匙，然後顫抖的打開了這把鎖。一張黑白照片靜靜的躺在絲綢襯布的盒子裏，他小心翼翼的取出照片，借著黯淡的燈光，依稀可以看見那照片上有一個女人，雲髻高挽，一身碎花旗袍恰當的襯出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兩粒碩大的寶石耳墜反射著柔和的光芒。微笑，看她的臉算不上傾國傾城的美人，但那對帶著笑意的水晶眸子和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卻有著勾魂攝魄的魅力。

“雨歌。”沈傲庭撫摸涼絲絲的照片，仿佛又觸摸到了那個活生生的女人，“你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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