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麽回事！誰允許他們擅自行動的！”連晉驍已經得到四名提交入黨申請書被拒的青年學生未經任何人的許可在沈傲庭召開秘密會議時實施暗殺的消息，他們的無組織無紀律讓連晉驍憤怒，可他們的死更讓他痛心，四個年輕的生命，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四歲，就這麽消失了，毫無價值。

“獵隼帶來消息，沈熠麟在抓捕過程中受傷，傷勢不重，楊奕在逃跑時試圖挾持人質失敗被擊斃，他死之前，曾經請求過謝家二小姐謝霈雅的幫助，並且告訴謝霈雅他是革命黨，但是並未說明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蘇弋簡單明了的說明了現在面臨的情況，獵隼是他們的人，國民黨高級特工，除了高層，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包括連晉驍與蘇弋。

“後天會有一名攜帶秘密文件的我黨特工經上海轉程北京，上峰要求我們保證這名同志的安全。至於楊奕四人的遺體，讓滬中的師生聯絡家屬向沈傲庭施壓，要求他們歸還。”連晉驍說的無情，蘇弋卻明白他的心現在有多痛，這四名學生中有一個是他發展的對象，與他情同師友手足，感情頗深。

“晉驍，別太難過了。”蘇弋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的安撫他，“我們還有事要做，保護攜帶秘密文件的同志，與沈熠麟周旋，容不得我們分心。”“我明白。”連晉驍沖她扯了扯嘴角，卻始終笑不出來，“沈傲庭並未隱瞞沈熠麟受傷的事情，我們不防明天去探望探望他。”

探望沈熠麟一事是連晉驍去的，蘇弋雖是連晉驍未婚妻，但畢竟與沈熠麟並無太大幹系，這種事情並不適合前往。但連晉驍此番也未有收獲，一看到沈熠麟，他的心就開始滴血，畢竟這個躺在床上，面色削瘦蒼白的男子在昨天殺害了他的四名同志--雖然他們的入黨申請被拒絕，但那只是因為他們尚需磨練，在他心裏，他們早就是自己的同志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就離開了，他感覺自己像是在逃，這個地方讓他從心底裏厭惡。

新的一天很快就來了，今天是謝霈陽與莫淩松抵達上海的日子，客船靠岸的時間是十點半，謝霈雅卻早早纏著莫淩楓等在這裏了。天已經有些涼了，謝霈雅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莫淩楓皺了皺眉頭，“讓你不要這麽早來，大哥他們十點半才靠岸，你到好，還不到九點就等在這裏。”謝霈雅不客氣的瞪他一眼，“我還不是著急嗎？本來楚甯也要來的，可是被蘇伯伯擋在家裏，在大哥回家之前，我要讓他和楚甯見上一面才放心。”謝霈雅的眼角閃現過一絲狡黠的光亮。“你想幹什麽？”莫淩楓警惕的盯著她，“不要連累到我才好！”奇怪，明明是擔心的話，說出口來，總像損人似的。謝霈雅也不與他計較，只是焦急的望著江面，心裏想著時間怎的過的這樣慢。

昨晚，謝霈雅和蘇楚甯打電話，想她今日一起迎接謝霈陽回家，還未待蘇楚甯答應，話筒已被搶走，話筒裏一個粗糙的男聲嘶啞著，“謝小姐，你要是還當楚甯是朋友，當我是長輩，就別再來害她！”緊接著“嘭”的一聲掛掉了電話，謝霈雅楞在了當地，她甚至已經能夠想到謝霈陽走出船艙未看到蘇楚甯時那失望的表情。不過，她又想到了新的法子，雖然不雅，但是她相信謝霈陽肯定會這麽做的，那就是偷偷的從墻頭爬進蘇家，反正這種事謝霈陽小的時候也幹了不少。

“嗤--”一聲急剎車的聲音，驚醒了謝霈雅，這車就停在她身前，莫淩楓一把將她拉退了一步，車裏的人還沒有下來，就緊接著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只見一隊隊灰藍服色的士兵轉瞬間包圍了整個碼頭。

“怎麽回事？”謝霈雅急忙看向莫淩楓，只見對方也是一臉迷茫。

車上的司機，仿佛剛剛意識到自己差點撞了人，打開了車門，走了出來，竟然又是沈天。沈天沒有理會謝霈雅，打開另一邊的車門，一個欣長的身影落入眼中--沈熠麟。

“你怎麽……”謝霈雅還記得前日他虛弱的靠在車的座椅上，臉色蒼白，肩頭染滿了鮮紅的血，今天再見，他竟已經站起來出了將軍府，雖然臉色還是不大正常，但是看起來精神卻很好，不像一個帶著傷的人。

說話間，沈熠麟已經走到了他們二人面前，沈熠麟的眼神冷的像塊冰，謝霈雅閉上了嘴，他的眼神讓她不得不閉嘴。

“又是你！”沈熠麟盯著她，好像恨不得將她看穿似的，“什麽？”謝霈雅怯怯的迎上他的目光，不明白自己又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

“謝小姐在這裏做什麽？”問她話的是沈天，一個和沈熠麟一樣冷冰冰的沈天，從前的恭敬和禮貌全然不見，他們二人的眼神裏是懷疑，謝霈雅讀了出來，可是不明白他們在懷疑什麽，前日的事情是巧合，難道今日她又撞上了什麽事情？

“我和淩楓來接人，也不行嗎？”謝霈雅有些生氣，像他們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抓人審人懷疑人的人，她著實沒有好感。“今日霈雅的兄長謝霈陽和我的兄長莫淩松留學回國，我們二人前來迎接，不知道大公子可是有什麽意見？”莫淩楓客氣的表示了自己的不滿，沈熠麟果然不再盯著他們，而是一句話也不說的扶上了碼頭的圍欄，目光遠遠的聚焦於水的盡頭。

一小時後，遠遠的傳來了輪船靠岸的鳴笛聲，謝霈雅精神一震，露出了笑容，她的哥哥就在那漸漸變大的輪船上。

“哢噠”竟是齊刷刷的拉槍栓的聲音，謝霈雅與莫淩楓都變了臉色，他們這才註意到，在士兵的包圍圈內居然只有他們兩個人，其他迎親接友的人都被攔在包圍圈之外。

“沈熠麟，你這是什麽意思！”謝霈雅脫口而出，她以為這些士兵是為她準備的，“今日有一名國民黨特工抵達上海，乘坐的就是這艘船，為了不讓此人逃脫，還煩請各位在原地等待，不要靠近！”沈熠麟根本就沒有看她，而是直接面對著前來接人卻被攔住的人群喊了出來，他的聲音很洪亮，大部分的人都能聽到的。謝霈雅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聽他喊話的，他肩頭的傷兩天的時間是好不了多少的，而他好像不記得自己有傷在身，好像那大聲吼出來的話不會牽動肩頭的傷口一樣。

果然，剛剛騷亂的人群安靜了下來，畢竟誰也不想和革命黨有所牽連。

沈熠麟在轉身的那一剎那，感覺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眼角掃過，待他重新回頭去看，卻只剩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嘀--”隨著最後一次鳴笛，輪船終於靠岸了，立刻四名士兵站在了船艙口處，待乘客下船，一一檢查他的行李物品，無一例外。所有的乘客在剛出船艙的一刻看到碼頭上這般陣勢都楞了一楞，隨即又老老實實給士兵檢查自己的東西，然後撲向了人群中。

謝霈雅，莫淩楓也焦急的望著船艙中下來的乘客，可是始終沒有看到那兩個熟悉的面孔，心不禁揪了起來，莫淩楓雖然心裏也很擔心，但還是摟住了謝霈雅的肩膀給她默默的支持。這一個小動作落在沈熠麟眼裏，他不易察覺的冷笑了一聲，很快又把目光投向了輪船。

“啊，哥！”謝霈雅突然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一身白色西裝，好像比離開的時候更加成熟了些，更加有男子漢氣概了。她帶著燦爛的笑使勁的揮著手臂，其實她完全沒有必要這樣，能夠進入沈熠麟包圍圈的人只有他們兩個，無論是誰首先看到的肯定是他們，謝霈雅卻固執的揮著手，謝霈陽早就看到了這個妹子，不忍她一直揮手，只好也揮手回應她，還不忘記對身邊的莫淩松一番調侃。

一只手擋住了謝霈陽的兩人的路，他們配合的將隨身攜帶的物品遞了出去檢查，眼睛還不時的與等待的兩人交流一下。

突然，檢查的士兵臉色一沈，一個手勢，另外三人一齊上前抓住了謝霈陽與莫淩松兩人，另外一隊士兵也將槍口對準了他們。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謝霈雅楞住了，莫淩楓也難以置信，殊不知沈熠麟心裏也是不相信的。

他們的情報中並沒有關於送文件的特工的情報，也就是說，他們不知道是誰來送這份文件，只知道這是一份極不利於北洋政府的秘密文件，必須在送往北京之前攔截。謝霈陽留學三年，即使加入了國民黨，但是初一回國，必不會讓他來送這份文件，而且此特工要負責將文件送往北京，而謝霈陽的目的地只能是上海，若再北上難免引人懷疑。想到這裏，沈熠麟突然明白過來這一定是那特工轉移視線的舉動，在船上不知何時塞了一份無關緊要的文件在謝霈陽的行李裏，然後待眾人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時悄悄溜走。

槍口之下，謝霈陽正在費力解釋，可是沒有人相信他的話，文件是在他的行李中發現的，他無論說什麽都是徒勞。

既然秘密文件已經搜出來，所有人的防備都松懈下來，一個出口也打開任人魚貫而出。現場開始變得混亂起來。

就在謝霈雅，莫淩楓，謝霈陽，莫淩松四個人和當兵的糾纏在一起的時候，沈熠麟開始查看四周，憑借他敏銳的洞察力，果然發現了什麽，一個身著灰色長袍的男人背影匆匆，像是在逃，更重要的是，他暗中做了一個手勢，如果沒有猜錯，應當是報平安的意思，沈熠麟突然回頭看了謝霈陽一眼，謝霈陽正在一名士兵的手中掙紮，右手做著同樣的手勢。

沈熠麟毫不猶豫的回身，同時從腰間拔出一把亮閃閃的手槍，“嘭！”一聲，一束血箭從那男人的膝窩中射了出來，男人搖晃一下倒了下去，立刻被另一隊士兵圍了起來，再看謝霈陽莫淩松兩人面色慘白。

沈熠麟不去看那受傷的男人，而是慢慢走到謝霈陽身邊，忽略掉他仇視地目光，緩緩地吐出一句話，“謝少爺，莫少爺我請你們二位到將軍府喝茶。”士兵聞言加大了手勁，兩人立刻痛的叫了出來。

一名士兵從那男人身邊跑過來，“啪”地一聲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附在沈熠麟耳邊說了什麽，並遞給他一份牛皮紙質的文件袋，沈熠麟打開袋子，瞬間變了臉色，這還是一份假文件，而那個男人已經服毒自盡了。人群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又從眼角閃過，沈熠麟的臉色更加沈郁。

謝霈雅還沒來得及告訴謝霈陽蘇楚甯的消息，他就被帶到將軍府問話了。這兩個兄妹，一人在前日被帶到將軍府問話，一個今天又去了。謝霈陽只有求老天保佑，沈熠麟不要一時興起提起蘇楚甯的事情。

“又一名同志犧牲了！”連晉驍一拳砸在書桌上，桌上的茶杯蓋子晃了晃，沒有掉下來。“慶幸上級派了兩名特工，一真一假，不然秘密文件落入沈傲庭手中我們就前功盡棄了。只是那沈熠麟手裏已經染了我們五名同志的血！”蘇弋咬著牙，“遲早有一天我要他血債血償！”今天她穿了一身黑色風衣藏在熙攘的人群中，靜靜的看著沈熠麟的子彈射穿她的同志的膝蓋，看著她的同志擡著驕傲的頭顱，帶著微微的笑意看著她，咬破含在口中的毒藥，面目變得扭曲，吐出一口黑血，然後低下了頭。沈熠麟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兩次看向她所在的位置但是都被她躲過了，他們二人誰也沒有料到沈熠麟會親自前來，如果沒有他，或許兩位同志都是安全的，可是現在，卻只有一人活著離開了上海。

蘇弋從桌上端起一杯新沏的茶，對著碼頭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將茶澆在了地上，願烈士安息。

“你原定的回國日期是明年夏天，為什麽提前回來？”

“謝霈陽在船上可有與什麽人接觸？”

“謝霈陽回國前最後一封電報上有沒有提過什麽特別的人和事？”

“謝霈陽，莫淩松的抵達時間是十點三十分，你們為什麽這麽早就前去碼頭接人？”

四間獨立的暗室，四場審問同時進行著，謝霈雅與莫淩楓什麽都不知道，只有實話實說，那也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什麽對謝霈陽，莫淩松不利的事情。至於當事人，就顯得不那麽輕松了。

兩個人在準備下船的時候見岸上被士兵圍住，就知道他們在找人，正好看到一人神情緊張，死死護住手中的提箱，便猜想他就是岸上要找的人，上前詢問後果然不錯，二人主動提出幫他藏匿一份假文件，引開視線的想法，並說明他們謝家大少爺與莫家大少爺的身份，就算被抓住也不會引火燒身，那男人這才給了謝霈陽一份假文件，並且為二人準備好了一番說辭，這才有了碼頭上的一幕。可是壞就壞在三人約好，安全之後打手勢示意對方，偏偏又在打手勢時被沈熠麟看到，這樣不僅害了送文件的特工而且做實了謝霈陽與革命黨勾結。

謝霈陽本身並沒有意識到是那個手勢出了問題，依舊照著設計好的說辭說了一通，對面的沈熠麟也不阻攔，只默默的聽他說到無話可說，才慢悠悠的拋出問題，“請謝大少爺解釋一下這個手勢的意思。”說著也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手勢，謝霈陽瞬間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裏，額頭上沁出了汗珠。

包庇革命黨的罪名可不小，上一次看在謝家在上海灘的地位加上謝霈雅的行為並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沈傲庭無條件的放了謝家一馬，這次謝霈陽卻與革命黨勾結在一起，掩護秘密文件送往北京，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松了事。

果然，謝霈陽回國的第一站不是謝家，而在監獄中呆了整整十天，如果不是謝慕林出了大價錢，怕還不只十天。按說凡事牽連到革命黨的，槍斃都不為過，尤其謝霈陽這種直接說他就是革命黨也沒人敢說不，但是沈傲庭不想與謝家翻臉，他要讓謝家承他一個情，“安穩”二字才是他坐穩上海的保證。

謝霈陽在監獄的這十天過的可是比其他囚犯強上十倍百倍的，單獨的囚室，雖然算不上幹凈，但是清靜。每天都有謝家的仆人送來可口的飯菜和換洗的衣物，這當然都是經過了沈傲庭的默許。這十天裏，謝霈雅卻沒有露面，她一直在向沈熠麟求情，希望早日釋放謝霈陽，另外，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告訴哥哥蘇楚甯的消息，一旦謝霈陽知道，會在監獄中鬧出什麽樣的事情不得而知。

莫淩松兩兄弟倒是來看過他幾次，並且感謝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才讓莫淩松免去這牢獄之災，除此之外莫淩楓還給他講了很多這幾年來家中發生的事情，當然沒有提及蘇楚甯。可是聰明如謝霈陽，又怎麽會沒有註意到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有關蘇楚甯的事情呢。

“淩楓，你告訴我楚甯到底怎麽了，我回來她沒有去接我這就不正常，現在我在這裏呆了七八天她也沒有來看我，這就更不對了！你快告訴我！”謝霈陽搖著莫淩楓的肩膀，莫淩楓覺得再繼續下去他骨頭都要散了。

“好！我告訴你！”他一把推開激動的謝霈陽，正了正自己的衣衫，“蘇楚甯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了，你忘了她吧！”說罷他扭開了頭，不敢直視謝霈陽的目光，“誰？”“沈熠麟。”謝霈陽沒有說話，莫淩楓擔心的看著他，卻被他一下子推出了囚室的門，“滾！”謝霈陽吼的聲嘶力竭，他不明白，他生氣，他只能朝自己也的好兄弟發洩。

莫淩楓知道他不想自己看到他脆弱的樣子，平日的謝霈陽從來都是咧著一嘴白牙的笑出聲來的樂天派，沒有人見過他傷心的樣子。莫淩楓離開了，擔心的離開了，他不知道謝霈陽在那一個狹小的空間裏會做什麽，但在他再次來探望的時候，他的手上裹了一層厚厚的繃帶，脖子上有淡淡的勒痕，後來他才知道，他在監獄裏同沈熠麟打了一架，毫無疑問他不是沈熠麟的對手，被對方狠狠的掐住了脖子。

謝霈陽出獄的那天，謝霈雅，莫淩松，莫淩楓都來接他，一臉擔心的看著他和跟在他身後的沈熠麟，他卻像沒事人似的坐上車就準備回家。

“謝小姐，我們的賭約結束了。”沈熠麟當著所有人的面對她說，“雖然一個月的時間還沒有到，但是我反悔了。”說完就上了回將軍府的車子，好像他來這裏不是為了釋放謝霈陽，而只是為了跟她說這麽一句話似的。

“什麽賭約？”直到莫淩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謝霈雅才反應過來，為什麽她竟覺的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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