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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命,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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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並不深,眨眼卓立的後背便挨上堅實的地面,曲芙隨即掉在他身上。有什麽尖銳的物體抵在他的胸口。

卓立忽然能動了。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揉揉摔疼的腰背,而是攬住曲芙的肩膀。“曲芙,曲芙,你……沒事吧?”為何他的聲音在發抖?

曲芙微弱地應了一聲,模糊不清,似乎是呼喚,又似乎是呻.吟。

卓立忽覺胸前一片濡濕,溫熱的液體緩緩流淌。

恐懼蔓延。

他哆嗦著撫上曲芙的後背,手掌緩緩下移,一寸,一寸……直到觸到那桿致命的鐵槍。鐵槍深入曲芙後背,已被她的鮮血浸熱。

卓立明白抵在他胸口的尖銳物體是什麽了,那是鐵槍的槍尖,從曲芙的後背洞穿前心。

他們能夠死裏逃生,並非幸運,而是千鈞一發之時,曲芙催動噬心鞭疾速伸展,從洞頂落到卓立身前,用自己的身軀為他擋住致命一擊。

噬心鞭同時掉落,鞭梢恰巧搭在金桿之上,物歸原位。

卓立的推測分毫不差,噬心鞭的歸位引發機關關閉,石晷下降,露出空洞,卓立與曲芙掉入洞中。

但,迎接他們的不是同生,而是死別。

卓立驟覺天崩地裂,他的心仿佛被那桿鐵槍戳了千萬個洞。

曲芙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微弱得仿佛最黯淡的星,“對不起,我不能做你的眼睛了……”

卓立的聲音比曲芙顫抖得更加劇烈,“堅持住!堅持住,我帶你、我帶你出去……我帶你找神醫……”

他試圖撐起上身,被曲芙按住,她手上沒有一分力氣,卻堅決不容抗拒。“卓立,聽我說……你一定……要走出去……一定……”

卓立感覺懷中的身軀不住發抖,他手足無措地抱著她,除了抱得更緊一些,他什麽都做不了。“我們一起、一起出去,曲芙,別離開我……”他的聲音很大,仿佛這樣便能留住她。

曲芙雙手撫上卓立的臉龐,輕輕摩挲,留戀不舍,“好好……活著……答應……我……”

卓立從未像此刻如此渴望光明,他想看看曲芙,想親眼看看最愛的曲芙。可他只能覆在她的手上,感受她的冰冷。他反反覆覆、反反覆覆地說:“別離開我,別離開我,求你了,求你了曲芙……”求你了蒼天,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曲芙喃喃地說:“答應我……答應我……”她的生命迅速流逝,漸漸不再顫抖,漸漸發不出聲音,但她仍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嘴唇貼在他的面頰不停翕動,無聲地重覆三個字,“答,應,我。”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這三個字宛如利刃一下一下剜著卓立的心,淚水滑落,他終於繳械,顫抖著開口,“我、我答應你……”這是他此生說得最艱難最痛苦的五個字。

曲芙的雙唇停了。

他感覺她的身體漸漸冰冷,冰冷徹骨。

剎那間,光明驟現。

白光灼目,卓立本能地閉眼,卻又急忙睜開。耀如閃電的光芒下,曲芙安靜地伏在他的胸口,背上烏沈的鐵槍錐心刺目,紫衣、鮮血、雪白的容顏,猶帶著淺淺的微笑。

有一刻卓立以為這是幻覺,一切都是幻覺,曲芙沒死,他依舊失明。然而很快他便醒悟,他能重見光明,是因為奪目簽的詛咒破解了。

情人命,還明珠。

曲芙用性命換回他的性命,也換回他的眼睛。他重見光明的那一刻,正是她永沈黑暗之時。

卓立不肯相信曲芙永遠離開了他,就在他們望見希望曙光的時候。

曲芙的臉垂在他的肩頭,眉目溫和,眼角掛著欣慰的笑意,和深沈的愛意。她明明是睡著了,只是睡著了而已。

卓立緊緊地摟住她,緊緊地,槍尖刺破肌膚也毫不在意。他想用心跳喚起她的心跳,用體溫溫暖她的身軀,他想用溫柔的呼喚叫醒沈睡的人,“曲芙,別睡了。我們還有好多事沒做,我們說好要一起的,不要再睡了。你不是說要我給你做魚羹嗎,你不是說想吃桂花釀藕炒雞蛋嗎,你醒過來我就天天做給你吃。你醒一醒啊,你不是答應和我去海邊成親,白天曬太陽,晚上聽海潮。你不喜歡小卓立,那我們就生一個小曲芙……曲芙,媳婦兒,我知道你舍不得離開我,你回來好不好,好不好……”

沒有回答,只有他自己顫抖的聲音回蕩在死寂的石洞中。

但他不會放棄,他相信會有奇跡,一定有。

他凝視曲芙,她的頭發垂落頰邊,他像之前那樣幫她撩到耳後,撫平亂發,他要讓她醒來的時候,依然美麗如初。她的嘴角有一抹血跡,突兀刺目,卓立手指輕輕拂過,想為她擦去,但怎麽擦也擦不掉。

卓立吻了上去。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或許他的吻能夠將她從沈睡中喚醒。他吻了很久很久,但不管他溫柔如水還是熱情如火,她都冰冷如石。她再不會像以前那樣回應他了,再不會了。

但他不會放棄,他相信會有奇跡,會有的,對嗎?

卓立貼著曲芙的耳朵輕聲細語,回憶每一次攜手對敵,每一次甜蜜同行。從初識到定情,從怦然心動到誓約今生,點點滴滴,歷歷在目。他不停地說,述說他的愛戀,痛楚,悔恨,述說他們過往的柔情和未來的憧憬。他希冀她會聽到,也許不經意間某句話就能將她喚醒。

與世隔絕的石洞,唯有卓立喋喋不息。時間似乎停滯了,無日無夜,不知時光幾何。他只是不停地說,不停地說,說到喉嚨嘶啞,說到再也發不出聲。

他無力地摟著曲芙,雙目呆滯,心裏像是被掏空了,感覺不到痛苦、悲傷,連眼淚都流不出。

他們經歷了那麽多那麽多神秘莫測的事情,為什麽沒有奇跡發生在曲芙身上?

他終於明白,這一次,曲芙是真的離開他了。

以前每遇困境,他習慣於曲芙問他“怎麽辦”,而現在他發覺,曲芙才是他的支柱,沒有曲芙,他雖然眼見光明,卻心如沈夜,生無可戀。

他不會離開曲芙,決不會,無論生,或,死。

他擁著曲芙,木然地坐著,不眠不休,不思不想。時間流淌,毫無所覺,也許彈指一揮,也許此生已盡。

觸目所及,遍地是幹涸的血,宛如地獄。曲芙不喜歡這種骯臟的地方的,卓立無聲地說:“我們去一個幹凈清透的地方。”那裏才適合純潔無暇的曲芙。

卓立小心翼翼地拔掉鐵槍,動作溫柔,仿佛生怕弄疼了她。理了理曲芙的衣衫,背上她站起身來,天旋地轉,剛邁出一步便栽倒在地。他顧不得爬起,急忙查看曲芙是否摔傷,心中默念著“對不起”,重新背起曲芙,扶著石壁緩緩起身,一步一挨地走出石洞。

他腦袋昏沈,雙腿發軟,但他再沒有跌倒。他走了很長時間,走錯許多岔路,但不要緊,他現在有的是時間,一輩子的時間。

甬道中屍骨無數,有扭曲的骷髏,也有呻.吟的傷者,卓立無動於衷。他踏過屍骨,小心不讓曲芙沾到鮮血。入口出現,卓立徑直邁入。

滿目皆是晶瑩剔透的冰墻,從天到地,蜿蜒延伸,曲折盤繞,望不見盡頭。道道冰墻形成條條寬窄不同的夾道,整個洞窟就是一個巨大無比的迷宮。冰墻上雕著美麗的侍女,手捧燈盞,火苗在燈芯上跳動,只是侍女、燈盞、火苗皆是倒立,十分詭異。

卓立全不在意,他站在夾道中央,轉動身形,默問:“曲芙,你喜歡這裏嗎?”

燈火將冰雕玉砌的迷宮映得雪亮,冰墻反射火光,鑲金嵌銀,恍若瓊樓玉宇,天上仙宮。

曲芙當然不會應答。

卓立默念,“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喜歡了。我們找個清凈的角落,安頓下來好不好?”

他沿夾道前行,猝不及防撞上冰墻。冰墻純凈透明,加之角度巧妙,如鏡子般多次折射燈光,肉眼實難分辨是有是無,方位幾何。卓立生怕撞到曲芙,以手探路,摸索前進。

他在迷宮中穿行,漫無目的,撞墻便轉彎,絕路便回頭。他並不想尋找出口,只想尋一個無人打擾之處,但越往深行,人卻越多。

他看見僧人無頭蒼蠅一樣亂轉,他看見不知哪個門派的褐衣大漢瘋狂捶墻,歇斯底裏朝他怒吼,但隔著冰墻聽不到一絲聲音,他看見一個僧人和一個褐衣男子扭打在一起,雙雙斃命,他看見另一個褐衣人滿面絕望,縮在夾道一角崩潰痛哭。迷宮中人來人往,不時迎面相遇或並肩同行,卻仿如隔山,只能各行其道。一眼望去,仿佛一具具行屍走肉游蕩於空寂的洞中。

他們已被困在這裏好幾天了,正瘋狂地尋找迷宮的出口。卓立看見一個人無意間走到一扇門前,晶瑩的門上雕著冷冰冰的“生”字。那人欣喜若狂地大喊大叫,卓立看出他的口型是:“出口!出口!”

荊楚告訴過卓立,“生門”不是出口。但卓立呆楞地站著,什麽都不願說,什麽都不願做。他為了救不相幹的人,已經害死曲芙,再不想管別人的閑事。何況,他根本無能為力。

那人興奮地沖進門裏。卓立聽不到動靜,只看到有殷紅的血從門下淌出。

生門不生。

卓立沈默片刻,正欲離去,忽然有個女子激動地向他奔來,卻毫無防備撞上冰墻。

謝荼彌?她也在這裏?她還活著,師父應當會感到欣慰吧。

謝荼彌在喊著什麽,不停地激烈比劃,朝他指指點點。卓立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是讓他小心身後。

卓立遲鈍地轉身,正對上戒貪猙獰的臉。靈機劍閃電擊出,直取咽喉。

兩人距離太近了,卓立無處躲避,也不想躲避。這結局來得如此突兀,但他受之欣然。

很好,成全了他的願望,他終於可以和曲芙永永遠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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