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雖有壯士的勇氣，但沒有斷腕的傻氣。當鐵爪飛快削上他的手指，奪目簽以更快的速度斬斷了鐵爪。四根鐵指分崩離析，卓立剛剛好沿著斷指滑入鐵爪的掌心，拈起不及拋出的黃緞。這一下驚險萬分，卓立也驚出一身冷汗。

他仍在人塔之巔，低頭一瞧，一身冷汗登時幹透。腳下，無數兵器紛至擊來，咆哮著欲將他大卸八塊，糟糕的是，他氣力已盡，秤砣般往下掉。掉進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獸群裏，就算秤砣也會連渣都不剩。

卓立後悔極了，唯一的指望就是手裏的六器圖大開奇跡之門，讓他變成隱形人。這當然是癡人說夢。

然後，他便消失了。

六器圖可沒這個能耐，當然是曲芙及時把他從刀劍之林中拽了出來。

卓立歡快地想，怪不得大家都愛娶媳婦，有媳婦就是好。

歡快之餘，不忘瞥一眼圖的反面。“貳”，不是“伍”，他有點遺憾。隨即緊緊盯住紛亂人海中，另三張圖的去向。

三個人從人塔脫穎而出，各搶其一。

蝙蝠魚。

甘澤。

瑣瑣。

噬心鞭的第五張圖落在誰的手中呢？

卓立倒飛至曲芙身邊，曲芙怒氣沖沖揪住他的脖領，“你瘋了！”

“沒有！”說話的卻不是卓立，而是白玉蕊。她臉色蒼白，淚水盈盈，“天冬，相信我，我絕對沒有做過對不起謝家的事。”

她想同過去那樣挽起謝天冬的手臂，謝天冬卻緊緊扼住她的咽喉，聲音憤怒得可怕，“你是瀚海幫的奸細？為了藏寶圖勾引我？”

他力氣很大，白玉蕊僵著脖子，說不出一個字，只能用盈滿淚水的雙眸哀求地望著他。

謝天冬絲毫不為所動，手下力道更重，指甲掐進白玉蕊的雪頸，“是你將機關陣的解法洩漏給甘澤！是你毀了天辰山莊！是你殺了大哥！”

白玉蕊幾乎窒息了。大顆淚珠滴在謝天冬的手背，她翕動著睫毛，眼眸向下示意，她的手覆在小腹之上。她多麽希望謝天冬能望一眼，想想他們的孩子。他尚未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你要將他扼死腹中嗎？

謝天冬的面容恐怖地扭曲，卓立忽然憶起賞寶會上千手猴子殺人前的模樣。卓立大驚，待要制止，只聽一聲脆響，沒有絲毫猶豫和憐惜。

謝天冬親手擰斷了妻子的脖頸。就在不久之前，他還為她抵擋刀槍。

白玉蕊輕飄飄倒下，雙眸大張，直直望著謝天冬，仿佛不願相信這是她毅然托付終身的丈夫。雪白衣裙紛亂地鋪在遍地紅葉之上，猶如鮮血中雕零的哀之花。

她沒有曲芙幸運，她沒能獲取愛侶的信任。

謝天冬頹然跪在白玉蕊身邊，伸掌撫上她的雙目，動作輕柔得仿佛撫摸嬰孩。他目光迷離，淒楚低喃：“玉蕊……玉蕊……我那麽愛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他顫抖地將絕情笛舉到唇邊，“既然我們以笛始，就讓我們以笛終吧。”

他竟然笑了，竟然笑得平靜安詳。

卓立突覺危險迫近，一把拉住曲芙，“快跑！”兩人向山下狂奔，身後，傳來如悲似哭可斷人腸的笛聲。笛聲低微，卻卷起軒然大波，枝葉漫天，碎石狂舞，連巨大的楓木都為之折腰。兩人險險搶出漩渦，擡頭望去，山上烏雲翻卷，狂風怒號，幾欲將銳峰夷為平地。

絕情笛，斷姻緣。

愛意遠離，威勢方顯。可這代價太過沈重。

卓立和曲芙不勝唏噓，慶幸他們沒有丟開彼此，十指緊扣，相偎而行。

山裏的雨，說來就來，陰雲方至，大雨傾盆而落。卓立脫下外衫撐在兩人頭上，但除了借機貼近曲芙之外，對遮風擋雨毫無用處。等兩人找到一個避雨的山洞，從裏到外已跟河裏撈出的水藻差不多了，還好山洞裏遍地枯枝敗葉，卓立攏起堆火。

風雨來去匆匆，轉眼風停雨住，卓立出洞轉悠一圈，拎回幾只雀鳥。他拔毛去臟，曲芙削尖樹枝穿好，架在火上，抱膝側著腦袋看卓立邊哼著小曲邊燒烤，曲芙覺曲調有幾分熟悉，卻一時記不起。

紅彤彤的火將他的臉膛染上朝霞，看得人心裏暖洋洋亮堂堂的。幾綹濕發耷拉在他的眼前，他用手背抹了一下，濕發卻粘得更緊了。曲芙自然而然地擡手，幫他把礙眼的頭發撩到耳後。

卓立驚喜擡頭，這可是曲芙頭一次毫無目的地主動和他“肌膚相親”，瞬間整個人都浸入蜜裏。他笑著往前湊了湊，“再幫擦個汗唄！”

他臉上哪有汗，可他那半是撒嬌半是無賴的語氣，如稠蜜扯出的千絲萬縷牽引著曲芙，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輕柔撫過卓立臉龐。從額頭到眼眉，到鼻翼，在唇角流連片刻，然後，溫軟的指腹緩緩移動，向他幾欲燃燒的唇瓣滑去。

卓立醉熏熏地想，原來我媳婦兒的手這麽有魅力，看來還有不少技能等待我去開發……

曲芙突然停下，幹脆地扭正他的臉，淡淡地說：“夠了吧，這是給你的大獎勵。”

“大”……獎……勵……“這就完了？”頂多算個安慰獎啊！

曲芙一臉理所當然，“已經格外開恩了。快點做飯，我餓了。”

格……外……開……恩……卓立頓覺未來一片黑暗。但媳婦餓了，他只能乖乖守著燒烤攤，欲哭無淚地想，我也很餓啊，我從來就沒飽過啊！

卓立將烤好的雀肉拿給曲芙，脫下濕答答的外衫架在火上，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沒有佐料，味道寡淡，卓立想起在水牢吃的蜂蜜烤雞，琢磨若是抹上蜂蜜肯定好吃。

他只穿著中衣，大敞領口，高挽衣袖，露出肌肉緊實的胸膛和精瘦有力的臂膀。他並沒有江湖莽夫那種誇張虬結的大塊凸起，但線條明晰，恰到好處。火光將他的皮膚塗上一層油亮的蜜色光澤，秀色可餐。

曲芙垂頭慢慢啃著雀肉，偷偷瞄了一眼，啃了幾口，又瞄了一眼。

卓立不動聲色地說：“可還滿意？”

曲芙頓時滿面紅雲，一口肉卡在喉嚨裏，噎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憋出一句，“胡說什麽……”

卓立幸災樂禍地想，哼，叫你挑逗我還不把我餵飽！索性來個狠的！悠悠道：“戲本子裏的男人都愛問女人這句，不過通常是在——床，上。”

曲芙沒動靜了，默默偏過頭去。卓立滿心期待能看場好戲，他可喜歡曲芙緊張嬌羞的模樣了。哪知片刻之後，曲芙若無其事回了一句，“談不上是否滿意，關鍵部位沒看到。”

卓立剛把一塊熱燙的雀肉塞進嘴裏，被曲芙這句驚天動地的話嚇得咕嚕咽了下去，雀肉跟火炭一樣點燃他的食道，一路燒進胃裏，卓立燙得一蹦三尺高，活蹦亂跳，手舞足蹈。曲芙以女王般的勝利姿態看著他，優雅地撕下一條肉，放在唇邊吹了吹，慢條斯理地咀嚼。

卓立郁悶至極，他的曲芙怎麽自跟他在一起，就從小白兔變成大灰狼了？

曲芙其實耳根火燒，但強裝鎮定，靜了片刻，又發顆甜棗，“立立，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卓立明白她指的是六器圖之事，“躲著是不行的，得主動出擊。但怎麽出擊還沒——”他突然頓住，後知後覺地勾起嘴角，“你剛才叫我什麽？”

曲芙傲嬌地表示，“沒聽見就算了。”

卓立立馬不郁悶了，腆著臉湊到近前，“再叫一聲唄！”

曲芙往他嘴裏塞條雀腿，“說正事！”

兩人認真地討論了出擊的可能性。第三張圖被荊楚從奪目簽中取出，藏在半面銅鏡中，被謝荼彌拿走，謝荼彌身在何方不得而知，暫且放下不論。烈焰教和瀚海幫難以取勝，清江四魚雖可勉強一試，但虎皮魚的虎嘯功如何破解是個難題。若找不到突破口，那仍是任其宰割的份兒。

二人吃完雀肉，也沒商量出可行之策。卓立說別傷腦筋了，拎起烤幹的外衫搭在曲芙身上，“你也把衣服脫了烤烤吧，濕著容易著涼。”

這不是明擺著不懷好意？曲芙瞪他一眼，“少動歪腦筋！”

卓立目光大刺刺地在曲芙胸前打轉，“你若想讓我這麽看上一夜，那濕著也行。”

曲芙低頭一看，濕透的外衣緊緊貼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起伏的曲線。曲芙立刻抓住卓立的外衫把自己嚴嚴實實包起來，又羞又怒地質問：“你不早說！”

“哦，我剛就想說來著，我很喜歡你這件丁香色的抹胸，”他的目光往下滑去，“和……”

小客棧裏她和卓立“坦誠相對”的情景立馬浮現，曲芙一臉焦黑，“閉嘴！”

卓立扳回一城。他悠閑地側躺於地，單手托頭，一副氣定神閑等著欣賞美景的姿態，“沒必要害羞了吧，反正你渾身上下我早感受過了。”

曲芙不得不承認，比牙尖嘴利她和卓立差著好幾個段位呢。雖然卓立為她包紮傷口時她是昏迷的，但每每回想，腦海中那些自動生成的綺麗畫面便令她渾身冒火，簡直可以烘幹濕衣。

卓立似乎不達目的勢不罷休，“你脫不脫？”

“不脫！”

卓立突然欺身近前，幾乎撞個滿懷，曲芙嚇得急忙後仰，卓立順勢一推，曲芙就莫名其妙由直坐改為仰臥，而卓立，由方才的側躺流利地翻轉，撐跪在曲芙上方。他雙手摁著曲芙雙肩，對上曲芙雙眸，目光透出兩分痞氣兩分魅惑，剩下的，都是……

曲芙覺得，那應該叫做，欲望。

卓立並沒用力，曲芙可以輕而易舉把他推開，但她渾身酥軟，手臂無力地垂落，外衫松開，微敞的領口，隱約透出雪白肌膚上的一抹丁香之色。

卓立緩緩俯身，聲音低沈，“你不願脫的話，那我就……”

山洞奇靜，曲芙聽見火堆細微的畢剝聲，卓立近在咫尺的壓抑呼吸聲，還有她無比清晰的、砰嗵砰嗵的心跳聲。

在這些紛雜的聲音中，她突然記起方才那首耳熟的小曲：

新娘子，上花轎，嬌滴滴，洞房夜，郎來抱，軟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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