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芙蹭地退後，面紅耳赤拼命擺手，“不成不成，絕對不成。”

卓立莫名其妙，“我還沒說呢，你怎麽就不成了？”楞怔片刻，忽然明白過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腦子裏能想點正經的嗎？我只想讓你喊一聲‘立立’，你以為我要幹嘛？我現在都快成柿子了，就算你想幹嘛我都配合不了好嗎。”

曲芙臊得恨不得鉆進水裏，掩面背過身去。卓立在後頭不依不饒，“答應了就得做啊！”一雙爪子不住扒拉著她，“叫一聲唄！”曲芙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身後突然安靜了，沒聲了，也不扒拉了，曲芙奇怪地放下捂臉的手。生氣了？

卓立的聲音輕飄飄傳來，掩不住的悲哀傷憐。“那天落在美人魚手裏，他這麽叫我時，聽得我想死在他面前。但這些日子，每當我痛苦無助的時候，全靠夢想有一天能聽到你這麽叫我才能撐下去。這兩個字，對你來說是不是毫無意義？可對我來說，是活下去的勇氣。”

曲芙眼圈紅了。她再也忍不住，脫口喊了一聲“立立”，嗓音澀澀的，並不動聽。但出口之後，曲芙發覺，這兩個字對她來說同樣意義重大，她忽然很想，很想一直喊下去。

她轉過身，滿腔柔情立刻化為烏有。卓立一臉壞笑，哪有半點悲哀傷憐？

曲芙瞬間就要火山爆發，卓立搶在爆發前說了句話，曲芙滿腔怒火又立刻化為烏有。

“很好聽。我想一輩子聽你這麽叫我。”

曲芙擡頭低頭左扭右扭，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耳朵有毛病。”

卓立真是敗給她了。“你又偏離重點了。”

曲芙嗔道：“這會你還有心開玩笑！我進來時已經查看過，水牢把守不嚴，我去偷鑰匙打開鐵鎖，你走不走得動？走不動我背你。”

卓立示意她稍安勿躁，問她是怎麽來的。

原來那日曲芙離去不久便即回轉，碰見清江四魚，聽說卓立被甘澤帶走，雇船一路追到百珠湖，但普通船只無法進入瀚海幫領地，曲芙在附近耽擱了好幾日，逮著機會躲在一艘給瀚海幫送貨的商船裏頭，進來後挨島搜尋，才找到水牢所在。

卓立條分縷析，“首先，奪目簽得拿回來，那是賈叔借給我的，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弄丟。有奪目簽在手就不用鑰匙，碰上敵人我還能搭把手。其次，得找條船，最好是瀚海幫的小帆船，我們可游不出百珠湖。還有，得查清百珠湖的地形和瀚海幫的守衛分布，順便，若能給我找點吃的，那就太好了。”

卓立的籌劃的確比曲芙簡單粗暴的硬闖要沈穩妥當，她讓卓立好好休息，紫鞭卷上窗戶，縱身躍出。

曲芙已在島上盤桓數日，對瀚海幫的情況有一定了解。瀚海幫弟子眾多，且分布於不同的島上，有些人相互並不認識，所以她偷了套瀚海幫的衣服，倒也能魚目混珠。

百珠湖水域寬闊，浩瀚如海，一座座或青翠或潔白的島嶼散落在碧綠的水面，宛如一顆顆綴於絲綢裙擺的珍珠，裙裾搖擺，珍珠漫光，美不勝收。點點白帆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浮動，或成群結隊如一列白鴿，或獨來獨往自在悠游，恰是裙上珠間靈動的紋飾。

但行船並非瀚海幫往來諸島的唯一方式。各島之間建有長橋，長橋高高淩空懸於水上，縱橫交錯，遠遠望去，一色深碧之上飛拱濃赤，仿佛一條條綺麗的彩虹系在裙上，繞在珠間，分不清是人間還是天上。

相鄰島嶼必有長橋連通，有的島上不止一座橋梁，像甘澤所在的主島便有十三座，而水牢那般偏僻的小島也有橋通往船庫。

“這麽美的地兒，卻有那麽汙的一個頭兒。”卓立忿忿不平，一把拽下雞腿，遞給曲芙一只。

曲芙不接，展開她畫的諸島分布圖給卓立看，卓立趴在上頭瞅了半天，搖搖頭，“看不清。”攤開手，“畫我手上吧。”

曲芙看卓立瞪眼瞇眼揉眼不像作假，便拉過他的手，把圖分段畫在他掌心，每畫一段，解釋一番，卓立偶爾問一兩句，間或撕一塊雞肉餵給曲芙，其餘時間都在默默啃蜂蜜烤雞。

曲芙畫完，卓立低頭沈思，曲芙知他在籌劃路線，默不出聲把荷包飯打開放在他身邊。

卓立啃完烤雞終於擡頭，說的卻是：“今天的夥食比前幾天好多了，這雞香甜不膩，有水平。”

曲芙簡直拿他沒辦法，“前幾天是下人的夥食，今天是甘澤的。”

卓立抱起荷包飯，“喲，蜂蜜蒸的，龜兒子真會享受。”把荷葉撕開，分一半給曲芙。曲芙表示不餓，卓立說：“陪我兩口，一個人吃多沒意思。”

曲芙發現卓立總有辦法叫她不能拒絕。她接過嘗了一口，很甜。

卓立邊吃便問：“有什麽發現？”

曲芙明白他問的是甘澤，“他很少離開房間，我沒機會下手。你說奪目簽肯定在他房裏？”

“肯定。他懷疑奪目簽是件寶貝，肯定會放在視線之內，但他不知用途，不會帶在身上，也不會放在機密之處。你不要硬來，慢慢等機會，他的功夫太高，你打不過。”

曲芙點頭。卓立又道：“路線有兩條，一條是走清江，這條最近，但很難穿越瀚海幫的封鎖。另一條是繞船庫登岸，”卓立在空中畫一條蜿蜒的曲線，“道遠且需經過好幾個島嶼，也不容易。”

曲芙思忖著說：“我進島時曾嘗試穿越封鎖，根本不可能成功，咱們只能登岸。瀚海幫的帆船每日巡邏傳信往來不停，多一條不會引人註目。”

卓立同意，“弄清楚他們換防巡邏的時間很重要。”

曲芙想到一事，說：“瀚海幫不知在搞什麽名堂，各個島嶼都忙忙碌碌的，抽調很多人手備飯備物，巡邏次數不如前幾日勤了。”

卓立心中一動，“今天是什麽日子？”

“七月十二。”

卓立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他們在籌備中元節祭祀，看來對瀚海幫這是個大日子，”他笑了笑，“對我們，也是個好日子。”

曲芙立刻會意。七月十五瀚海幫祭奠之時，巡查定然最為薄弱，他們可趁機逃脫。那麽，她必須在這之前偷出奪目簽。

曲芙蹲守兩日，終於在十五這天淩晨等到機會。甘澤蘇馨一早外出準備參加祭奠，曲芙不敢靠得太近，隔著好幾間房伏在房頂。她聽見開門關門聲，急忙屏息靜氣，兩人話聲漸近，軟糯的是蘇馨，淡漠的是甘澤。

蘇馨說：“……備了一百五十壇，宴上足夠了。”

“你就不要飲酒了。”

“是。”

兩人絮叨著宴席的事情，話聲漸遠，曲芙微微松了口氣。忽聽甘澤問：“有些時日沒聽到她的消息了，怎麽回事？”

“她上次來信說，為了取得謝家的信任，她答應了謝天冬的求親，這些日子可能在籌辦婚事吧。”

曲芙神色大變。

“哼，為了她自己吧！她以為謝天冬能做她的靠山？玩膩了照樣棄如敝履！”

曲芙思緒紛亂，她是奸細？她的目的是什麽？

“寫信給她，令她探查藏寶圖是否在天辰山莊。”

藏寶圖！原來仍是為了藏寶圖！

“是。”

兩人的聲音消失在青霧中。

寂夜幽幽，曲芙迅速冷靜下來。當前緊要是拿到奪目簽，救出卓立，其它的事以後再說。

她潛入甘澤房中，按照卓立說的“安全但不機密”的條件翻找，打開一個未上鎖的櫃子，裏頭整齊地摞著五只大盒子，分別鑲有紅橙黃藍青五色寶石。她把盒子抱出來，挨個打開，果真在最後一個盒子找到奪目簽與軟劍，和一堆不知什麽暗器放在一起。

曲芙取出兩物，合上盒蓋，把這五個紅黃橙藍青的盒子放回櫃中，細心碼放整齊，四下查看並無錯亂疏漏，才離開房間，直奔水牢。

奪目簽在手，卓立神威再現。曲芙看他只不過隨意抖抖手腕，竹簽便毫厘不差切斷緊貼腳腕的鐵鎖，一絲肉皮兒都沒刮到。曲芙幫卓立取下左腳鎖圈，見他將奪目簽移到右腳邊，卻不動了。曲芙問：“奪目簽不好使了？”

卓立說：“不是。剛才烏雲遮窗，眼前一片漆黑，這會好了。”

曙光透入水牢，連水面都呈現青白之色，曲芙敢對天發誓，從剛才到這會，絕沒有半絲烏雲。她隱隱生出不祥之感，他似乎不只是眼神不好這麽簡單。

卓立渾然不覺，切斷右腳鐵鎖，套上曲芙偷來的瀚海幫衣服，“走！偷船去！”

船庫也是一座小島，周圍水域泊著許多帆船。曲芙已打探清楚，船庫只有五人看守，她輕松放倒，和卓立解開一條纜繩，跳上帆船。帆船並不如卓立所想易於操控，好一會只原地打轉，曲芙心中焦灼，生怕被人發現異常。好在卓立慢慢掌握技巧，帆船緩緩駛離船庫。

紅日躍出水天一線，霞光萬道，白帆暈染一色緋紅，劈開碎金的湖面，向著朝陽進發。

卓立沿既定路線，避開巡防重地，偶有其它帆船經過，向卓立揮手致意，卓立也向他揮手，那親切勁兒，仿佛兩人打上輩子就認識。也有謹慎的弟子呼喊詢問，卓立應對自如，“從宿島來，向東島去。”宿島住有上千名弟子，挨個回憶足夠他憶一陣的。

一切異乎尋常地順利，沒遇到絲毫阻礙，青黃陌野遙遙在望。

他們就要成功了，成功離開這個不堪回首的牢獄。

卓立得意道：“老天爺終於開始眷顧我了。”

似乎是回應卓立的話，老天爺“哧”地吹了聲口哨。

曲芙擡起頭，湛藍的天空中，濃赤的煙彈扶搖直上，在潔白的雲間爆裂成雨，如蒼天飲劍，一道道鮮血淋漓而下，觸目驚心地紅。

曲芙刷地抽出紫鞭。她從不相信老天爺，她只相信手中的鞭。

生死，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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