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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飲血,誰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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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立和曲芙趕到聚寶錢莊的時候,常棣正坐在密室的門檻上,塌著腰,垂著頭,仿佛力氣都被抽幹了,卓立覺得揪心地疼。

常棣苦澀地說:“二弟,我對不起你。”

卓立心中紛亂。藏寶圖的被盜打亂了他的計劃,下一步棋落子何方?

“聚寶錢莊立莊數十載,客人的財物從未失竊,沒想到在我手上,不僅發生失竊事件,還是自家兄弟做出這等醜事!竟是我的‘三弟’偷了‘二弟’的東西!沒想到三弟竟是這種敗類!可嘆師恩如海,抵不過富貴如山。二弟,你放心,藏寶圖我一定為你追回來!”

卓立並肩坐下,“大哥,別自責了,身外之物不重要。”

常棣目光灼灼,“不!師父不能白死,錢莊聲名不能毀於一旦。更何況藏寶圖價值連城,是你歷經生死搶回來的,絕不能落入叛徒之手!我發誓,天涯海角我都要追回來,否則我死不瞑目!”

“大哥!”卓立眼眶濕潤,“大哥,是我對不起你。那圖……那藏寶圖……”他聲若蚊蚋,“是假的……”

常棣頓覺一道炸雷響徹雲霄。“你說什麽?!!”

卓立萬分愧疚,“我擔心有人搶奪,早在逃亡路上便仿造多張假圖,將假圖放在錢莊只為分散他人的註意。”

常棣雙目陡然射出兩道寒光,如凜冽的刀鋒,似要將卓立剜心剖骨。半晌,常棣啞聲開口,“圖是假的,無歡木呢?”

卓立忙答:“無歡木是真的,不過這種詭異之物,丟就丟了吧。”

常棣漸漸恢覆常態,攬住卓立肩膀,“二弟,你行事謹慎,無可厚非,不過真圖你放在哪裏?”

卓立握住常棣的手,“我放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大哥無需掛心。”

“連我都不能說?”

“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險。”

常棣突然大笑,笑得很苦,很酸,很無奈。“好,很好。我的二弟做事小心,連我這個大哥都不信任。”他甩開卓立的手,“你走吧。”

常棣的笑聲刺痛卓立,他心慌意亂,往前湊了湊。“大哥,我不——”

常棣推開他,硬邦邦地說:“走。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善後。”

卓立不動,常棣大步離去。

曲芙默默在卓立身邊坐下。卓立垂首望著腳尖,曲芙仰頭望著殘月。

“我不是故意欺瞞大哥的。”卓立聲音低沈,十分難過。

曲芙並不看他,似回答又似自語,“有時候,欺瞞也是一種保護。”

“大哥會原諒我嗎?”這一刻,卓立委屈得像個小孩子。

許久許久,卓立都沒有聽到回答。他轉過頭,曲芙依然仰望著月光。月光迷蒙,她的眼眸,又回到初見之時,迷蒙如霧。

“卓立,”

“嗯?”

“倘若有一天你發現有人欺瞞於你,你會原諒她嗎?”

卓立垂首不語。欺瞞……欺瞞……腦海中浮現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雙淡然又深邃的眼眸,以及,一個他之前從未聽過的名字。

會嗎?能嗎?“原諒”二字,談何容易。

許久許久,曲芙都沒有聽到回答。她沒有看他,依然仰望,眼中的光芒卻消失了。

卓立剛要開口,“大燈籠”跑了過來。“吸血狂魔殺了杜仲!”

不,兇手不是吸血狂魔。卓立看到杜仲屍體的第一眼,就蹦出這個想法。屍體躺在城外樹林中,身上只有一處傷痕——心口的細孔,和吸血狂魔的手法很像,但沒有大量失血。卓立斷定有人刻意模仿制造假象。

他剛要把想法告訴常棣,就聽常棣沈痛地說:“三弟為了藏寶圖,殺害師父,偷取鑰匙,叛出師門,卻死在吸血狂魔手中,無歡木和藏寶圖都被奪去,為他人做了嫁衣。三弟,不管你做過什麽,你始終都是我的三弟,二哥一定抓住吸血狂魔,為你報仇。”

眾弟子義憤填膺,激越和聲。

卓立看著弟子崇敬常棣的目光,話便咽了回去。

常棣親手抱起杜仲,流著淚率人回莊。

卓立曲芙遠遠跟在眾人之後,曲芙低聲說:“胡仁不是被吸血狂魔殺死的,我看他雙唇黑紫,像是中毒。”常棣太過悲痛,居然沒有發現。

卓立沈思著說:“這個兇手,比吸血狂魔更可怕。”

“怎麽說?”

“這一系列事件,像個精巧的局,杜仲的死是至關重要的一環,為的依然是同樣的理由。”

“無歡木和藏寶圖。”

卓立突然頓住腳步,他想起他的局。他驀地意識到,不知不覺中,他布下的局已經啟動。

聚寶錢莊無意間牽扯其中,便頃刻被欲望擊破。而,這個局,真正的目標又是誰呢?

晨風拂過,卓立禁不住打個寒戰。

溫暖的夏天就要過去,寒冷的秋天就要來了。

“大燈籠”朝兩人跑來,遙遙喊道:“找到了!吸血狂魔找到了!”

曲芙隨眾人奔出樹林,進入城中,穿過長街,轉過巷角,越跑越慢,越跑越慌,腳下一軟,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卓立急忙扶住,見她臉色難看,關切地問:“怎麽了?不舒服嗎?”

曲芙木雕泥塑般站在茅屋門前。她記得清清楚楚,那夜她就在前方的巷角等到袁志,和他說話,看他離去,他走得很快,迫不及待推開家門——就是這個門,眼前這個門。

不可能!袁志不會是吸血狂魔!他是她從小敬仰的師父啊,他是行俠仗義的大英雄。

“你們一定弄錯了。”曲芙喃喃地說。

常棣很自信,“絕沒有錯。他不僅符合吸血狂魔的所有條件,而且受了傷。”

卓立對曲芙說:“你留在外面,我們進去看看。”

曲芙心亂如麻,她看著卓立和常棣推門而入,看著眾弟子將茅屋團團圍住,她忽然意識到,她正面對一個兩難的抉擇。自她踏入此局,她便知道,總有一天,會被迫面對這樣的抉擇,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若卓立把袁志殺死,她該怎麽辦?若袁志把卓立殺死,她該怎麽辦?

若將來有一天,她和卓立,不得不拔刀相向,她,又該怎麽辦?

袁志很鎮定,他的妻子也很鎮定。她坐在圓桌邊繡一條腰帶,花樣和那片碎布一模一樣。不速之客突然闖入,她卻視而不見,仍舊若無其事地繡著。

她穿著樸素的白衣,沒有飾物,發間只簪一支木釵,極普通的樣式,和卓立村裏大嬸用的沒兩樣,但白得嚇人,在薄薄的微光裏,猶如森森的人骨。

袁志迎上一步,沈聲道:“找我?”

常棣面沈似水,手扶腰刀,“你是不是有個特殊癖好?”

“是。”

“你喜歡血?”

“是。”

“你喜歡每兩個月殺人放血?”

“是。”

“三年來你一共殺了十六個人?”

“十五個。”

“嗆”地一聲,鋼刀出鞘,“亮兵器吧,吸,血,狂,魔!”

袁志攤開雙掌,“兩個一起上吧!”

卓立註意到袁志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他撫著下巴,“二對一,不大公平。”笑嘻嘻向圓桌跨出一步。

袁志也向圓桌跨出一步,看了白衣女子一眼,冷冷對卓立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江湖沒有牽連無辜的規矩。”

卓立懶洋洋地坐在桌邊,“當然,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卓立也沒有錯殺無辜的規——”

“的”字剛出口,他左腕一伸,奪目簽閃電竄出,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擊向對方。

袁志大驚失色,待要前撲,只是肉體凡身怎能與奪目簽的神鬼之速相提並論,他連半聲驚呼都不及發出,眼睜睜看著奪目簽飛向——那名白衣女子!

卓立坐下時已算好距離,他與白衣女子相距不過兩尺,奪目簽絕對百發百中。奪目簽瞬間刺到白衣女子身前,異常靜寂的屋中,卓立甚至能聽到奪目簽刺破衣襟的“嗤嗤”聲,接下來,應是刺破肌膚的“噗噗”聲。

然而,奪目簽“吧嗒”掉在桌上。

落空了!居然落空了!

奪目簽刺破衣襟的剎那,白衣女子忽然化作一縷輕煙,消失不見。

若說奪目簽有比閃電更快的速度,那麽白衣女子就像風,比風更疾,比風更輕,比風更加無跡可尋。

卓立只看見腰帶掉了,窗戶開了,人呢?人是如何起身、躍出、躲開奪目簽的,他竟完全沒有看見!

所以,他那句話的最後一個“矩”字驚在喉嚨裏。

而從奪目簽發出到落空,攻擊、躲避、逃離、驚悚,僅僅用了一個“規”字的時間。

卓立不能想象這世上有人躲得開奪目簽!她真的是個人嗎?

常棣猛然醒悟,“吸血狂魔是她!”

卓立起身,“我也是剛剛才明白過來,兇器就是她頭上的木釵。”

常棣縱身跳出窗去,招呼弟子四下追捕,卓立拔劍擋在袁志面前。白衣女子輕功驚世駭俗,追是追不上的,而這個男子一定和她有非同尋常的關系,抓住他,就不怕她不回頭。

袁志目光深沈,“你不是我的對手。”

卓立笑笑,“我一向秉承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原則。”

“啊!”門外忽然一聲驚呼,卓立臉色突變。曲芙的聲音!

他飛身躍出房門,卻見曲芙好端端站在門外。

卓立回頭,袁志已不見蹤影。

聚寶錢莊在城中大肆搜尋,而白衣女子早已來到城外的樹林。樹林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她低著頭,站在樹下,等待袁志與她會合。

樹林深處,忽然傳來細微的笛聲。她神情一震,本能去拔木釵,一片樹葉旋轉飛過,利劍般削上她的手,鮮血淋漓。而脖頸周圍,已被數片樹葉圈住,猶如鋒利的刀刃。她只要一動,頃刻便會命喪當場。

她慢慢擡頭,驚訝地發覺,片片樹葉草葉離開枝頭地面,懸浮半空,重重圍在四周,陽光照在翠綠的葉片上,反射出粼粼的冷光,像無數餓狼的眼睛。

笛聲越來越近,停在身後。十幾支連珠弩將她包圍,箭指中心。

她清晰地看見,每支弩身上鐫刻的“天”字。她的眸中,有淚水湧出。

歲月流轉,始終躲不開命運的輪.盤。

謝天冬手持竹笛,側頭對吊死鬼說:“那小子不用留了。”吊死鬼領命而去。

謝天冬望著白衣女子的背影,冷冷道:“把無歡木和藏寶圖交出來吧,吸血狂魔。”

她緩緩地、緩緩地轉身,對上他的面容。

十二年了,他已經長大成人。

竹笛“啪”地掉落,謝天冬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劇烈顫抖,“姐……姐姐?”

“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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