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並不答話。

卓立撫著下巴，“古語有雲，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姑娘奮不顧身不畏艱險給了我倆第二次生命並且不計男女有別悉心照料裹傷換衣，小生我感激涕零無以為報只有這孑然一身保養得還算不錯……”

“不是我，是船家。”聲音如雨滴舒荷，悅耳動聽。

卓立笑了。是她！就是這個聲音！

卓立與常棣誠摯道謝，卓立說：“方才多有冒犯，姑娘千萬要原諒我這個鄉野粗人。想來姑娘到浮空島也是為了黑白羅剎，不如我們聯手如何？”

紫衣女子不願與卓立糾纏，轉身欲走，卓立急忙上前，“姑娘等等！”

紫衣女子抖手甩出一條長鞭，鞭梢在空中劃出一條紫色流線，嗖地擊向卓立眉心。

常棣大驚：“小心！”

卓立雖然腳下疾停，卻氣定神閑站著不動，還把雙手負在身後。

難不成他真的打算把“孑然一身”獻給紫衣女子？

鞭梢驟然停在卓立眉心三寸之處，“劈啪！”一聲炸響，卓立連眼都沒眨。他料定紫衣女子並非下殺手，只是要逼停他，便有意試她一試。

紫衣女子目露讚賞之色，手腕一轉，紫鞭回撤，乖巧環入手中。她施展輕功，消失於林中。

卓立苦笑：“女人麻煩，愛說話的女人麻煩，不愛說話的女人也麻煩，不愛說話又愛打架的女人更麻煩。”頂頂麻煩的是，不管打不打得過，轉身就跑的女人。因為卓立最不擅長追人。

“何必非要與她聯手？”

“看起來，她是唯一沒有中過黑白羅剎圈套的人，她知道的事情，應該比我們多。”

既然人已經跑了，兩人只能吃飽睡足再說。天亮之後，兩人沿著紫衣女子離去的方向搜尋，行至密林邊緣，果然有收獲。

從林木間隙望出去，巨大的巖石堆疊亂立，隱約可聞打鬥之聲與女子嬌叱之聲，但巖石遮蔽視線，看不到人。

兩人潛行出林，趴在石上偷瞧，前面幾塊或立或臥高低不平的巖石間，兩個女子正鬥得激烈，一個使鞭的是紫衣女子，一個使白綢的竟赫然是那道姑！卓立本能地四下張望，並不見那道士，想是道士道姑分開行事，紫衣女子才有下手良機。

昨夜卓立試探紫衣女子的功夫，知她用鞭圓轉如意，揮灑自如，功夫只在自己之上，但對戰道姑，卻十分吃力，只能招架，無暇還手。卓立想，道姑為何不使出迷魂的殺手鐧呢？是因對付紫衣女子易如反掌或是其它原因？他看兩人使的都是既軟且長的兵器，在縫隙狹窄的巖石間難以施展全力，但道姑仍將紫衣女子逼得步步後退，紫衣女子一腳踏空，差點摔下巖石。幸虧她輕功精湛，單足一點，淩空倒翻，躍到道姑身後，才沒有掉進海裏。但看她氣喘籲籲的模樣，支撐不了多久了。

卓立悄悄抽出軟劍，低聲說：“我們去幫幫她。”

常棣按住他，“再等一等，等她們兩敗俱傷，我們再上。”

卓立皺眉看了常棣一眼，半真半假道：“這麽嬌滴滴的美人兒受傷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說罷挺劍躍出，和紫衣女子並肩攻向道姑。常棣無奈，只得隨後跳出。卓立大喊：“過來這邊！”原來他見道姑身後是一道細窄的石縫，存心要將她逼入其中。紫衣女子和常棣同他站在一邊，三人齊攻，道姑只得退入石縫，石縫只有一人寬，白綢一甩便撞到兩側石壁，施展不開。卓立和常棣躍入石縫，前後夾擊，狹縫之中，軟劍和分水刺威力大漲，片刻就將道姑制住。常棣點了道姑穴道，卓立又用白綢將她捆了幾道，問：

“你是不是白羅剎？”

道姑橫眉立目，“閻王爺沒告訴你們？”

“你沒看出我們被閻王爺退貨了嗎。”

“哼，早知你們命這麽硬，當初就該親手割下你們的腦袋！”這便是承認了。

卓立笑了，“我倒想聽聽你打算怎麽割？你是用什麽東西控制我們的？”

道姑挑起鳳眼，與卓立對視，“魅術。”

卓立才不信咧，“那你現在怎麽不魅給我看啊。”

“我不高興。”

卓立懶得再和她廢話，對紫衣女子道：“煩勞姑娘搜一搜她身上。”

紫衣女子仔細搜了一遍，只從道姑懷中搜出一塊黑沈的木頭。卓立接過來看了看，敲了敲，餘光瞥了道姑一眼，見她神色緊張，卓立轉了轉眼珠，說：“一塊破木頭，扔了吧。”作勢欲扔，道姑神情不覺輕松下來，卓立收回手，呵呵笑道：“逗你呢。就是這個玩意兒，要了上百人的命對嗎？”道姑惱怒不答。卓立將黑木揣進懷裏，“你不說話就是承認嘍。”

紫衣女子提鞭要給道姑一個痛快，卓立急忙攔住，“等等，留著她有用。”

紫衣女子問：“你要用她逼黑羅剎束手就擒？”

卓立白了她一眼，“傻子才會束手就擒。我要用她誘敵深入，擾敵心神。”

道姑忽然開口，“你們不要高興得太早，他身上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無歡木’。”

三個人都呆了。

濃雲壓境，海風怒吼，一場風暴正在醞釀。三人將道姑塞在石縫裏，躲在巖石背後商量對策。卓立饑腸轆轆，卻不敢回船找吃的，生怕碰上道士。紫衣女子掏出個燒餅，分給兩人。

卓立說：“咱們也算得上同舟共濟、同甘共苦了吧？都同吃一塊餅了，再生分就說不過去了。來，認識一下，我叫卓立，他叫常棣。”

這明顯是詢問紫衣女子的姓名，她不好再裝啞巴了，便說：“曲芙。”

卓立再問曲芙對黑白羅剎了解多少，曲芙說她所知不多，原本雇船向浮空島航行，跟在瀚海幫海船之後，碰巧遇上卓立四人跳海，駝背和方臉尋不見了，只救起卓立和常棣。又見瀚海幫自相殘殺，只有道士道姑安然上島，便認定他們是黑白羅剎。她看見兩人在岸邊大吵一架，分道揚鑣。為免打草驚蛇，她囑咐船家將船駛離浮空島，孤身上島尋覓黑白羅剎，直至方才撞上落單的道姑。

常棣說：“白羅剎的話不知是否可信。若黑羅剎當真還有一個無歡木，我們根本沒有勝算。”

“也不盡然。”卓立望著手中的黑木，腦中浮現出道姑腳邊的那只火盆。他心中約略有個想法，拿著燒餅走到道姑身邊，“餵，你餓不餓？咱們來做個交易吧，你告訴我無歡木的用法，我給你吃燒餅。”

曲芙頗為不屑，這種哄小孩子的招數怎能從白羅剎嘴裏套出話來？

哪知道姑居然回答了，“只要遇到火，就可控制人的心神。”

卓立也不相信這麽輕易就成功了，“說謊可是會長長鼻子喲。”

“你不信的話，可以扔在火裏試一試。”道姑妖媚一笑，“你想讓我怎樣，我便會怎樣。”

卓立拿燒餅堵上她的嘴，“我想怎樣，也不會找你。”

常棣建議生堆火試一試，卓立認為太冒險，如果煙火將道士引來，三人在毫無準備的狀況下極易全軍覆沒。他雙臂枕在腦後，斜躺在海邊的大石上，仰望烏雲翻滾，狂風呼嘯，忽然笑道：“有辦法了！”

“怎麽辦？”

“等！”

他們一直等，從清晨等到午後，等到天空暗得像黑夜，等到第一顆雨滴落在他們頭上，卓立翻身跳起，“走！”

曲芙看守道姑，卓立和常棣從林中砍了一截斷木，戳在近沙的海裏，半截埋入海中，半截露出海面，把道姑綁在木樁上。

大雨即將傾盆，頭上是水，腳下也是水，四面八方都是水，即便道士有無歡木，也無法燃火使用。剩下的，就靠三人的功夫了，他們在等待落雨的時候，已經排好陣法。一切似乎盡在掌握。

“現在你可以大聲呼救了。”卓立解開道姑的啞穴，“你說他會來救你嗎？”

道姑在雨中揚起面龐，遙望遠方，聲音渺渺，“我也想知道。”

雨越下越急，風越來越大，海水一浪高過一浪，排山倒海。三人手執兵刃，在木樁前弧形而立，烏發緊貼額頭，雨水沖刷臉頰，他們卻靜靜地站在風雨之中，巍然不動。

遠遠的，走來一個黑衣人。他走得不快，但在疾風驟雨中，每一步都很穩。道姑的目光倏地明亮，臉上緩緩露出笑容，真真切切幸福的笑容，喉間卻逸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啜泣。

道士在三人面前站定，一言不發。但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蘊含的巨大的能量，這是雷霆的怒氣，淩厲的殺氣，噴湧的真氣。無形的能量仿如滔天巨浪一波一波向三人拍擊，仿如巍峨高山一重一重向三人施壓，磅礴席卷而來，似乎天地間的狂風厲雨、怒海驚濤俱都成為他巨大能量的一部分。

還未出手，浩大的威脅幾可將對手壓垮。若是普通人，早被這兇悍的殺氣駭裂肝膽，饒是三人心智堅韌，此刻也不禁暗暗心悸，咬牙硬挺。

道士向道姑望去，露出難得的笑容，似乎在向她保證“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兩人含笑對視，道姑忽然大喊：“用無歡木！”

卓立疾喝：“上！”

三人迅速移位，成鼎足之勢，劍、刺、鞭同時穿風破雨，從三個方位擊出。一擊便拼上十二分力量，豆大的雨滴被兵刃上激起的真氣擊碎，迷霧般散落，白茫茫雨幕中，三道兵刃雷霆般劈出三條通路，將道士周身上下裹在當中。

這應該是志在必得的一擊，應該是毫無懸念的一擊。

是毫無懸念，卻是道士毫無懸念地接住三招。三招是同時發出，道士居然也是同時接住，他的動作太快，三人根本看不清他出招的先後，只看到拂塵一掃，三人的兵刃都偏了開去。

一招之下，道士已看出卓立功夫最弱，拂塵一抖，萬千銀絲繃如弓弦，漫天流光，挾著尖銳的嘯聲，瞬間罩住卓立面門，拂塵根根如箭，這一招若是擊實，卓立的腦袋就成篩子了。

卓立全力後退，這是他有生以來退得最快的一次，一掠已退出兩丈，而道士的拂塵如影隨形，依然在他面前三寸之處。

一道紫影倏地閃過，道士手腕一轉，曲芙紫鞭落空，但總算救了卓立。三人呼喝一聲，再度攻上。

劍光、鞭影、刺芒、銀絲，在無邊無際的雨瀑中盤旋交織，忽而大開大闔，忽而輕靈游動，漸漸與雨霧匯成一體，分不出哪是劍光，哪是雨光，哪是人影，哪是風影，只見流光繾綣，萬點微茫，漫空飛舞。

他們都以為勝負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卻忘了還有上蒼之手的存在。

上蒼禁錮多日的怒氣終於爆發，他把一道道風扭在一起，猛然砸向大地。狂風在雨中擠壓碰撞，爆發出驚雷般的怒吼，所過之處，摧枯拉朽，狠狠撕開雨幕，斬斷樹枝藤蔓，卷起白沙銳石，漫天遍野沙石亂走，枝葉遮空，幾乎對面看不見人。

四人武功再高，也拗不過老天的一根手指。狂風只隨便撥拉一下，原本纏鬥不休的四人便被輕而易舉地分開。暴風威力巨大，四人被刮得滿地翻滾，幾乎要被卷上天去。沙灘無處攀拉，卓立和常棣分別把軟劍和分水刺用力戳入沙中，勉強穩住身形，匍匐沙上。曲芙無劍可用，骨碌碌一路滾過，忽然身子一輕，將欲飛出，卓立騰身將她抱住，死死壓在身下。曲芙微微一掙，卓立喝道：“別動！我快抓不住了！”軟劍在暴風中幾乎拗成直角，劍下的沙粒不斷飛起，卓立感到軟劍越來越輕，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暴風掀起巨浪，萬丈高樓般的巨浪巍然聳立，直擊九天，轟隆隆向浮空島奔來。縛著道姑的木樁漸漸傾斜，倒進海中。滔天巨浪轟然拍下，她的驚叫瞬間淹沒深海。就在這一剎那，道士如一柄利劍劈開接天連海的浪墻，硬生生撕開一道縫隙，用一具肉身撞了進去。

海浪似乎被他無畏的勇氣所震懾，微微俯下頭顱。忽聽驚天動地一聲巨響，浪尖炸開一個圓形豁口，白色水柱沖天而起，噴上萬丈高空，隨即一個黑色身影從豁口中一飛沖天，懷中緊緊攬著一個昏厥的白衣女子。

這一擊耗盡了他全部力量。道士腳踏浪花，躍上沙灘，不支跪倒。

機不可失！常棣拔出沙中的分水刺，借著風勢疾沖到道士身前，猛地向他刺去。道士已無力反擊，右手一把握住刺向胸膛的分水刺，鯊齒一般的刺割得他鮮血淋漓，同時左手入懷，拋出一塊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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