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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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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臺上,鑼鼓聲和著梆子聲“咚咚”而響,一名老生戰袍裹身、捋髯邁步,嗓音直拔而上:“食王的爵祿當報王的恩。孝當竭力忠心盡,再與師爺把話雲:一不用戰鼓咚咚打,二不用副將隨後跟;只要黃忠一騎馬,匹馬單刀取定軍。”

鼓聲擂擂,唱詞渾厚,唱得正是老將黃忠再度出山,以拖刀計大敗魏將夏侯淵,奪下定軍山之事。夏明遠卻蹙著眉,死死捏住手上的紙箋,幾乎要將那張紙捏出一個洞來。一直到臺上老生收住唱腔,才轉頭對駱淵道:“文歉,你怎麽看?”

駱淵的眼眸動了動,卻只回道:“學生不敢說。”

夏明遠冷哼一聲,道:“這裏只有你我兩人,有什麽不敢說得!你想到什麽就說,無需遮遮掩掩。”

駱淵擡起頭,似是下了下決心,才道:“相爺能不能先坦白告訴學生,你原本的計劃到底是什麽?”

夏明遠將手中的茶盞蓋撥得聲聲作響,面上露出猶疑神色,駱淵卻突然笑了起來道:“相爺若不想說,文歉自不敢勉強,今日這件事,是文歉自願為相爺去辦,如今該見得人見到了,該拿得東西也拿到了,文歉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

說完他正準備起身,夏明遠卻重重“欸”了一聲,手中的盞蓋終於扣下,發出輕微的叮咚聲,他深吸一口氣,終是開口道:“也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事已至此,告訴你也無妨。”

他站起身來,將正對戲臺的簾子拉上,轉頭道:“那日夕兒和公主去覲見太後,而她並不知道太後不能碰蘭花,竟抹了摻了蘭花的頭油。隨後太後昏迷不醒,陛下勃然大怒,就以此為理由,將她們留在了宮裏,對外卻絕不放出半點風聲。我也是去探望太後時才聽陛下說明原委。”

駱淵不動聲色,耐心地等他繼續說下去。夏明遠坐了下來,又道:“我聽聞此事之後,便覺得這是個最好的機會,陛下雖然不說,我卻明白他對宣遠侯手上的兵權一直頗為忌憚,只是他們曾經有過兄弟情誼,更何況蕭家軍若是一反,邊陲處便沒了屏障。所以,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他很難下決心將蕭渡處置掉。蕭渡這些年也十分識相,一直龜縮在府裏,堅持不踏出京城,也不論正事,因為他明白,只要他有些許的動作,就容易被人抓到把柄,反置他於死地。”他擡了擡下巴,臉上已經帶了得意之色:“可這次卻不同,蕭渡的娘和夫人全被控制在了宮裏,生死不明,他就算再沈得住氣,也總有坐不住的一天。只要他按捺不住闖入宮中,就等於闖進了一條死路。”

駱淵摸了摸下巴,突然揚起唇角道:“相爺果然好計策,如果學生猜得不錯,進宮之路一定被相爺布下天羅地網,只要他敢去就給他按上一個妄圖弒君謀反的罪名,到時候,陛下也只得順水推舟將他處死。”

他的笑容卻漸漸滯住,望著夏明遠臉色轉沈,道:“但是相爺,依學生看,此計斷不可行啊!如果我沒猜錯,相爺和……”他輕輕咳了咳,繼續道:“相爺的謀劃恐怕早在那人的計劃中,甚至他還想出了一條將計就計的毒計!”

夏明遠身子一震,連忙問道:“此話怎講?”

駱淵拾起桌案上的字條,道:“敢問這字條上可是令千金的字跡。”

夏明遠點頭道:“夕兒好歹是我的女兒,她的字我總還是認得的。”

駱淵皺起眉頭,道:“如此說來,可就大事不妙了。”他盯著夏明遠,繼續道:“前幾日我去找蕭渡,進門前聽他和暗衛說得最後一句,雖然聽得不太清,卻也聽見了:偷偷……回來……這樣的詞匯。於是我特別留意過,最近京城外突然多了許多可疑的商船,上下的都是明顯練過武的漢子,他們並不進城,只在城外盤桓,相爺可想明白了這是為什麽?”

夏明遠面色劇變,道:“你是說,蕭家軍的人可能被他偷偷調回來了?”

駱淵的指節輕叩桌案,道:“沒錯,我查過最近邊關來的邸報,新年前戰事雖然減少,但蕭家軍的將士們卻都日夜不停的操練,而幾個將領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娶了何處。”眼看夏明遠臉色越變越差,他又展開手中的字條道:“請相爺仔細看看這張紙裏面寫得:‘順,勿念’,如果令千金只想在下替她傳出平安的消息,應該寫‘安’字為何會寫一個‘順’字,又為何能提前寫好,難道她早知道有人會與她接應?你再想想那日覲見太後時,明明有公主在旁,令千金竟然還冒大不韙地擦了蘭花頭油,她是真得不知道太後不能碰蘭花嗎?”他緩了口氣,道:“學生只怕,所以的一切都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要給宣遠侯一個闖入宮中的借口。”

夏明遠覺得手心有些冒汗,卻仍是不解道:“可他不能帶兵,只身入宮能有什麽用?”

駱淵搖頭道:“如果禁軍裏恰好有他安排的人呢?屆時他若真得要反,兩方裏應外合,皇城岌岌可危啊,相爺可敢冒這個風險?就算他不能成事,也必定給陛下造成不小的麻煩,倒是陛下若是怪罪下來,相爺可擔當得起?”

夏明遠越聽越覺得驚心,他抹了抹額上的汗珠,反覆躊躇了許久,才不甘地嘆道:“莫非就輕易放棄這大好的良機?”

駱淵點頭道:“相爺已經等了這些年,又何懼多等些時日。無論如何,這次千萬不能讓他有借口入宮,不然他真得要反,只怕局面將再難收拾。”

夏明遠想不到自己精心謀劃竟只是中了他人計策,心中又怒又恨,揮手將茶盞狠狠地揮在了地上,這時臺上正唱到高潮:“這一封書信來得巧,助我黃忠成功勞。站立在營門三軍叫,大小兒郎聽根苗:頭通鼓,戰飯造;二通鼓,緊戰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與此同時,翊坤宮中的元夕終於在書中找到了她曾看過的那個案子。她十分欣喜,將這案子反覆讀了許多遍,又蹙眉冥想,終於想出了一件不尋常的地方。她連忙闔上書頁,去了公主房中,問道:“婆婆你可記得,太後第一次中了蘭花毒時,是什麽癥狀,又究竟昏迷了多少日。”

公主皺起眉,仔細思索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回道:“也是像如此這般,渾身長滿紅疹,昏迷不醒。好像是足足昏迷了兩日才轉醒。”

元夕的眼中有些發亮,又問道:“那次她是怎麽中得毒?”

公主道:“好像是她在禦花園中不小心不小心嗅到一株蘭花,然後就很快倒下,太醫查了許久典籍才發現可能是蘭花的緣故,照書上用了藥,也就治好了。說來也巧,她在娘家恰好沒接觸過蘭花,是以一直不知道自己有此病癥。”

元夕心中愈發篤定,道:“上次太後嗅了整朵蘭花,卻只昏迷了兩日。這次不過觸了蘭花做得頭油,又有當初的藥方來治,竟然昏迷至今還不轉醒,婆婆不覺得其中有蹊蹺嗎?”

公主此時也覺得確實有些不對,於是滿臉探究地望向元夕,元夕臉上卻掛起一個的笑容道:“請婆婆替我稟報今上,就說元夕有辦法讓太後馬上醒來,以贖所犯之罪。只是要請他將事發那日所有的宮女內侍全叫到太後寢宮,與我一同對證。”

公主仍是有些不安,道:“你真得有信心?若是不行,我們可是又多一樁欺君之罪啊!”

元夕握住她的手溫聲道:“放心,夕兒一定會帶您回到侯府!”

第二日,太後寢宮內站滿了宮女和內侍,趙衍高坐上首,臉色有些難看。元夕站在太後床前,正向那日診病的太醫仔細詢問著些什麽。太醫猛地擡頭,似是十分吃驚地望了她一眼,隨後又連忙去查太後的脈象,然後才轉過頭來,重重地對她點了點頭。

元夕於是轉過身,對著趙衍跪下道:“本來不敢勞動陛下,只是事關太後鳳體,臣妾不敢大意,必須請陛下來做個定奪!“趙衍揮了揮手手示意她起身道:“你說找到了讓太後轉醒的法子,朕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法子?”

元夕又沖著太醫道:“敢問劉太醫,太後的病這些日子是不是不但沒有轉好,反而愈發嚴重了。”

太醫羞愧地點了點頭,又顫顫巍巍對趙衍道:“求陛下恕罪,臣已經用了醫術記載和當年治好太後的藥方,但確實收效甚微,今日看來,反而更有嚴重之勢。”

元夕緩步走過去,道:“劉太醫不必自責,太後的病遲遲不好並不是你的原因。”她頓了頓,目光在屋內冷冷掃過,道:“因為有人不想讓她醒,故意在熏香中又加了一味蘭花。若是長此以往,太後不僅不能轉好,反而有性命之虞。”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趙衍騰地站起道:“你說有人故意在熏香中添了蘭花,想要謀害太後?”

元夕點頭道:“臣妾曾在書中看過一件相似的案子,案中那名農婦不能聞姜花,她的相公卻刻意將姜花粉混在她的粥裏,待她昏迷後,又偷偷把姜花做成枕頭給她日日躺著,那農婦最終死於日積月累的姜花之毒。臣妾就是從這件案子中得到提示,太後上次中毒不過昏迷了兩日就醒來,這次遲遲不醒,只怕是有人搞鬼。”

她走到香爐旁,撥了些爐灰出來,又道:“我猜,在場的某個太後身邊的人心中生了積怨,恰好我不慎擦了蘭花頭油進宮,又被太後觸到昏迷。那人就瞅準這個機會,偷偷讓昏迷的太後日日再接觸蘭花,這樣太後如果出了什麽事,也會被算在我的頭上,而她則可以全身而退。我想了許久,太後每日入口的藥汁都經過嚴苛檢查,那兇犯唯一能利用的就是這熏香。而太後既然已經中毒,她根本不需要太大劑量,少量的蘭花氣味混在百合香中根本不會被發現。”她將那些爐灰遞給劉太醫道:“至於臣妾猜得對不對,請劉太醫查一查就知道了。”

劉太醫連忙接過仔細辨別一番,對趙衍道:“回陛下,果然是摻了蘭花的味道。”

趙衍氣得渾身發抖,“砰”得一拍桌案,將滿屋的宮女內侍嚇了一跳,他冷眼掃去,怒喝道:“是誰!是誰膽子這麽大,給朕站出來!”

宮人們嚇得瑟瑟發抖,“刷”地跪了一地,卻誰也不敢吱聲。元夕卻又不緊不慢走到眾人門前,道:“要想知道是誰倒也不難,那人日日需在熏香燒著時添入蘭花,手指必定有煙熏過的痕跡,陛下找人一個個查過去便知。”

話音未落,其實一名宮女已經抖如篩糠,雙眼一翻,“咚”地昏倒在了地上……

正月初三,昏迷足足六日的太後終於轉醒,長樂宮的宮女芍藥因犯錯被太後責罰而懷恨在心,暗中設計暗害太後和宣遠侯夫人,已經被打入慎刑司,準備即日斬首。正月初四,宣遠侯夫人和瑞安公主坐上禦賜的肩輿,終於走出重重宮門,轉入長街之上。

這一日,冬雪初融、柳色將染,宣遠侯府門前直直站著一人,大紅鬥篷、軟靴玉帶,鬥篷的被勁風吹得獵獵作響,而他卻始終挺直著身子,如同一棵風中傲立的玉樹,固執地向長街盡頭守望。終於,一抹黃色的轎頂出現在他視線之內,終於那頂黃色的肩輿越來越近,冷風吹得他的眼中有些迷離,他漸漸勾起唇角,輕聲道:“夕兒,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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