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斯，你知道嗎？”戴斯蒙德的朋友費蘭特隔著光滑的原木吧臺，語氣誇張地向他們形容道，“現在都已經十一月了，而你從九月份就開始不見蹤影，我們在紐約到處找你，還分發了很多尋人啟事。在街對面的布告欄上我都貼了很多，你來的時候看見了嗎？”

“……‘戴斯’？”卡羅琳在費蘭特和戴斯蒙德之間來回看了看，像在疑惑這是不是戴斯蒙德的昵稱。

“尋人啟事？我沒註意……”戴斯蒙德立刻試圖繞過關於姓名的話題，“你們在上面用了我哪張照片？”

當年因為不想被刺客找到的關系，他交友時從來沒有使用過真名，購物只用現金支付，甚至從不和人打電話，他的朋友一直以為戴斯就是他的真名。戴斯蒙德將自己的過去隱瞞了九年，現在還是不想讓他們知道……他的確欺騙了他們，不過他今晚來這裏只是想問問朋友們現在過得都怎麽樣，順便告訴他們自己一切都好，僅此而已。

“噢，你那時候不是打算考駕照嗎？拍的證件照留在了壞天氣，我們就拿來印了一沓尋人啟事。”

“駕照？”戴斯蒙德咕噥道，“真是場噩夢……”

壞天氣就是戴斯蒙德以前打工的酒吧，而駕照……之前也說過，他就是因為考取摩托車駕照時的采錄指紋環節才會被阿布斯泰戈抓獲的。費蘭特不太明白戴斯蒙德的意思，不過他也沒打算追根問底，而是笑著看向卡羅琳道，“戴斯，你不準備為我介紹一下嗎？”

“嗯……”戴斯蒙德回過神道，“卡羅琳，這是費蘭特。費蘭特，她叫卡羅琳。”

“卡羅琳·帕拉黛絲。”卡羅琳探身和費蘭特握了握手。

“卡羅琳？這真是個好名字，不過更妙的還是你的姓氏，寫起來也和天堂的拼寫方式一樣嗎？”在得到卡羅琳肯定的回答以後，費蘭特故作深沈地望向她道，“可愛又漂亮的小姐，你從天堂掉下來時摔疼了嗎？”

卡羅琳沒能立刻明白費蘭特的意思，只能不知所措地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戴斯蒙德。

“費蘭特是意大利裔。”戴斯蒙德用這句話隱晦地說明了費蘭特的秉性，“所以，別聽他胡說八道。”

“好吧，都是我的錯。”費蘭特聳了聳肩，側身用開瓶器逐次開了兩瓶酒，替戴斯蒙德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然後又在卡羅琳面前放了一瓶預調雞尾酒。

這種酒度數大概只有五、六度，喝起來和果汁沒什麽區別，費蘭特已經看出來戴斯蒙德帶來的女孩和經常流連在他這兒的女人完全不是一個風格，所以相當體貼地照顧到了這一點。

“這些都算我的。”費蘭特說，“所以——戴斯，你到底是跑到哪去了？”

“沒什麽，我沒出什麽事，我只是……回了一趟家。”

“噢，和家裏人來了次聚餐嗎？”費蘭特點了點頭，“那還挺不錯的……但是，你不是總說你的家人都是住在農場裏的狂熱邪教分子嗎？”

“啊，沒錯……所以我加入了他們。”

“你還是這麽幽默。”費蘭特立刻大笑起來，“對了，你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記得你以前被三、四個人圍上都夠嗆的。”

“嗯……”戴斯蒙德試著回憶了一下肖恩平時的愛好，“沒什麽，只是練了點瑜伽。”

不著邊際的閑聊顯然讓談話進行地很愉快，又過了一會兒，卡羅琳被費蘭特聘請來的調酒師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吸引了註意力，然後忍不住轉過頭去向戴斯蒙德請求道，“我有機會……看到你調酒嗎？”

“哈哈，戴斯，看起來你還沒向你的女朋友展示過長處嘛。”費蘭特立刻從櫃臺底下翻出了個調酒器和一些雞尾酒杯放在吧臺上，“兩個月沒碰這玩意了，你應該不會覺得手生吧？”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幫我拿點龍舌蘭、橙汁還有石榴糖漿，謝了。”戴斯蒙德隨口答道，鎮定自如地伸手取過了調酒器，然後指揮費蘭特從身後吧臺後面的酒架上拿些調酒的原料。戴斯蒙德感覺得到身旁的卡羅琳正用期待和好奇的眼神望著他，這讓他隱隱有些高興和振奮，不只是因為卡羅琳的期許，還因為——

卡羅琳默認了費蘭特剛才對她的稱呼。

在用調酒器混合龍舌蘭、橙汁和冰塊時，戴斯蒙德逐漸意識到費蘭特是對的，他的確是有些手生了，僅僅兩個月的時間，他就變得更習慣使用袖劍而不是調酒器，但諷刺的是，刺客的訓練反而讓他對力道的控制更為精準。戴斯蒙德擡起手臂輕巧地將壺中的酒液分別倒入兩個雞尾酒杯，然後再用長柄小匙舀起石榴糖漿從杯壁內側緩緩滑入，任其積澱在杯底和混合起來的酒精與飲料形成猶如日出一般由黃至紅色彩絢麗的漸變。

通常來說還得在杯沿加上橙角或櫻桃作為裝飾，不過戴斯蒙德向來覺得那有些多餘，所以幹脆省略了這個步驟。接著他相當自信地把兩個杯子分別推給卡羅琳和費蘭特，“嘗嘗看吧，我調的聖殿騎士。”

“好漂亮。”比起味道，卡羅琳似乎更喜歡這杯酒的顏色，“如果不叫這個名字就好了。”

“沒錯。”費蘭特讚同道，“你幹嘛老是給酒取這種怪名字，它和龍舌蘭日出有區別嗎？”

戴斯蒙德想了想，“……多了點紅糖汁？”

這個回答讓費蘭特翻了翻白眼，隨即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咋舌道，“呼，龍舌蘭真是辣得過癮……見鬼，為什麽我覺得你調酒的水平還變高了？這杯酒賣相和口感都不錯，層次也做的很分明。啊，該死，如果不是和湯姆太熟了，我真想把你從他那挖過來。其實甚至都用不著你動手調酒，只要你頂著這張臉往吧臺後面一坐，我的營業額就能憑空多出來三成……”

在兩人不著邊際的閑聊中，酒吧裏的時間安靜地流淌著，卡羅琳起初還認真地聽著他們的交談，但在喝下一整杯龍舌蘭日出後，困意上湧的她忍不住靠入戴斯蒙德懷中閉上了眼睛。

“她喝醉了嗎？”費蘭特問道。

“大概……但也有可能只是困了，她的作息有點像未成年小女孩，每天一到十點就會開始犯困。”戴斯蒙德撫上卡羅琳腦後已經越過肩線的長發，隨即一時興起地拿出手機拍下了她睡著的模樣，他一直很喜歡用這種方式記錄身邊的人和事。

“十點？晚上十點的時候新的一天才剛剛開始吧？”費蘭特用敬畏的目光看向卡羅琳，“這種作息一板一眼的人真可怕，等等——戴斯，你是和她在同居嗎？”

“……算是吧。”

費蘭特吹了聲口哨，“那我是不是要祝賀你？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你也很喜歡她……你是想走了嗎？那你等等——我出去幫你叫輛計程車。對了，既然你回紐約了，我們在世界末日有個派對，你會來嗎？”

戴斯蒙德怔了怔，“……世界末日？”

“沒錯，十二月二十一日吧……不是都謠傳那天是世界末日嗎？反正就是個狂歡的理由，也沒什麽特別的，但可以趁機放松一下，你想加入嗎？”

“不、不……”戴斯蒙德搖頭拒絕道，“費蘭特，那天我要去參加另一個……派對，做些重要的事。”

“什麽事？”

“我想——大概是拯救世界吧。”

“開什麽玩笑。”費蘭特笑起來，“你看起來一點超級英雄的氣質都沒有啊。”

戴斯蒙德也笑了笑，但是並沒有開口回應費蘭特。又過了一會兒，他收斂了笑意，語氣認真地說道，“麻煩告訴湯姆一聲，我不會再回去工作了，替我向他說聲謝謝還有……抱歉。公寓我預付了半年的房租，他可以把那筆錢收回來……還有，我留下的東西，麻煩幫我處理一下。”

這幾句話讓費蘭特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認真地打量了戴斯蒙德幾眼，隨即試探性地問道，“兄弟，你該不會是惹上什麽麻煩了吧？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沒什麽麻煩，別擔心，我一切都很好。”

“今天該不會是我見你的最後一面吧？”費蘭特不安道，“消失了兩個月，然後在晚上突然出現，說話的口氣就像是在交托遺囑……你接下來不會打算消失兩年吧？戴斯，你到底要去做什麽？”

“抱歉，費蘭特。”戴斯蒙德看著他的朋友，“我什麽都不能說……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會再來見你們的。”

“……”費蘭特不快地長嘆了口氣，緊皺起眉頭，不太情願地開口道，“好吧。我不知道你的苦衷，但是——祝你好運……祝你好運，戴斯。”

最後，他們在酒吧門口告別。

在把睡著了的卡羅琳帶回酒店的房間以後，他將她抱上床仔細地蓋好被子，然後一同躺下來側過頭安靜地註視了一會兒她沈浸在睡夢中的模樣。

九年以前，戴斯蒙德懷著忐忑和期待來到紐約，大都市的濁流仿佛能夠容納一切，那麽當然也能接納他這個想要隱姓埋名的刺客。他欺騙自己、放縱自己，試圖讓自己沈溺在全新的生活中，放棄過往的一切……但城市輝光褪去的速度比戴斯蒙德想象得更快，他的朋友對他一無所知，感受到的自由虛假而空洞，孤獨將他折磨得滿心疲憊。

然後——

聖殿騎士找到了他，他花費了九年時間努力去忘卻的事，一夕之間全都隨著祖先的記憶覆蘇在了腦海中。在這兩個月間，他的人生被永遠地改變了，但至少有一點是值得高興的……現在，戴斯蒙德正和他真正的家人和朋友待在一起，彼此之間沒有欺騙和隱瞞，一切都順其自然。

說來可笑，他甚至曾經考慮過獨自組建一個新的家庭，但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在逃離黑山農場的時候，他像是把一部分感情也遺棄在了那裏，可是在被聖殿騎士逼入絕境時，他卻忽然看見了希望——卡羅琳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了解他真正的經歷，誰都看得出她愛慕著他，兩人的靈魂相互依偎，所以她絕對不可能離開他。

沒錯，調酒師愜意舒適的時光已經永遠地成為了過去，他懷念那段時光，但卻不會再渴望回到過去，因為——

“晚安，卡羅琳。”戴斯蒙德呢喃著親吻了卡羅琳的額頭，然後關上燈將她抱入懷中，放松身體慢慢墜入夢境。

——戴斯蒙德·邁爾斯生來註定要成為刺客，而不是調酒師。

是的，他是一名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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