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 霍淩的離開沒讓唐秋悅產生什麽異樣的感覺，畢竟平常他們來往也多是公事。雖然她確實覺得跟他相處很愉快, 但似乎僅此而已罷了。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 她似乎越來越覺得有些不得勁。

近幾個月來, 他們除了時常通過手機聯系之外，也會時常見面，雖然多數時候聊的都是公事，但也有一起看電影的時候，其實有點像是普通情侶的約會。她好像已經有些習慣於經常見到他。

霍淩離開的第一個星期，唐秋悅沒什麽太大的感覺，她除了關心一下霍淩爺爺的情況, 便是跟他談一些公事。

霍淩離開的第二個星期, 唐秋悅開始時不時地想起他, 有時候離開公司，在大廈樓下恍惚間好像看到他擺著一絲不茍的神情來接她去吃飯。

霍淩離開的第三個星期才剛開始，唐秋悅就開始期待他能盡快回來了。

只不過，聽霍淩的意思, 他爺爺的病情不容樂觀，他短時間內回不去禾川。

唐秋悅偶爾甚至會想, 他會不會不回禾川了？不過很快, 她就把這種想法拋出腦海, 他在這裏還有那麽大一間公司呢，怎麽能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更何況……

三月六日這天晚上，唐秋悅跟霍淩在約定好的時間視頻。

在霍淩離開的這段時間, 唐秋悅跟他視頻過一兩次，跟上次相比，這次的霍淩看著明顯精神差了很多。

唐秋悅忽然心生不妙預感：“你爺爺……”

霍淩的眼睛裏滿是血絲，點了點頭：“白天他去世了。”

唐秋悅眼瞼顫了顫，沈默下來。

只聽霍淩又道：“抱歉，無法回去陪你過生日了。”

這個男人真是……溫柔得不像話。

唐秋悅下意識地動了動唇角，她有些遺憾，這時候她無法陪在霍淩身邊。

“那是小事。”唐秋悅搖了搖頭，“有什麽我可以做的嗎？”

霍淩說：“不用擔心。”

他頓了頓，才又說：“明天我要出席火化儀式，可能你會聯系不上我。提前說一聲，生日快樂。”

唐秋悅看著視頻裏眼睛因布滿血絲而通紅，卻依然冷靜自持的男人，忽然說：“霍淩，難受的時候是可以哭的。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哭都不丟人。”

視頻中，霍淩驀地一僵，他擡眼看著唐秋悅，緩緩點頭：“是，你說得對。”

但他當然並沒有在視頻中哭出來。

唐秋悅沒見過霍淩的爺爺，對他爺爺的死亡沒多大的悲傷，可她卻因霍淩隱忍的悲傷而悲傷。

“謝謝你的祝福。”她勉強笑了笑，“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會很辛苦。”

視頻已掛斷一分鐘，霍淩卻依然握著手機坐在書桌前。

這是他的房間，沒有他的首肯，沒人會突然闖進來。而他無論是大庭廣眾，還是一個人獨處時，都習慣了隱藏自己真正的情緒，因此即使此刻沒人看到，他依然無法落淚。

即便他確實悲痛得想要嚎啕大哭。

他的爺爺跟他很親近，去年離開前往禾川，爺爺還叮囑了他許多，甚至連鄭梁，都是他爺爺幫他仔細挑選過的。

難受的時候是可以哭的。哭不丟人。

他想起了唐秋悅說這話時溫柔平靜的模樣，這給了他無窮的勇氣。

他放下手機，雙手捂住了臉。

唐秋悅放下手機後有些提不起勁來，她忍不住仰躺在床上，本來今晚還有點工作要做，但此刻她卻什麽都不想做了。

明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逃離時間循環裏後整整一周年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已經開學的唐向陽在跟唐秋悅說過生日快樂後便去了學校，而唐秋悅也在那之後不久出門去上班。

除了上午見了幾個人，一整天沒什麽大事，唐秋悅難得在上班時發起了呆，想著霍淩那邊的事，想著他如今怎樣了。

一直挨到下班時間，唐秋悅離開公司時被一個手拿咖啡的冒冒失失小姑娘撞上，小姑娘慌忙道歉，唐秋悅的衣服雖然被潑臟了，但她擺擺手沒太在意，幹脆打的回家。

唐秋悅回到家中時，唐向陽也回來了，二人叫了外賣，吃完後她沒等到明天，徑直拉著唐向陽溜達下樓，散步消食。

唐向陽有些困惑：“反正都要出門，那為什麽我們不直接出來吃呢？”

“是啊，為什麽呢……”唐秋悅一楞，隨即笑著說，“大概是因為我犯傻了吧。”

唐向陽擔心地說：“表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唐秋悅扯了扯嘴角道：“這都被你發現了，你以後追女孩子肯定無往不利。”

“表姐！”唐向陽臉有點紅，雖然他還沒到真的去追女孩子的年齡，但這個時代的孩子，看得多懂得多，都很早熟。

“害羞什麽？這是你的優勢，好好保持啊。”唐秋悅說，這便順利岔開了話題。

不是她想隱瞞唐向陽什麽，只是這種心情，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以為自己夠冷靜，但在霍淩的事上，她還是高估了自己。

二人散步消食回來，唐向陽回房間去做作業，唐秋悅則拿了筆記本電腦，幹活。

反正連看劇刷微博都沒心情，不如工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差不多到了晚上十二點，唐秋悅習慣性地關掉了已經差不多做完的工作文檔，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眼睛盯著電腦調出來的時間。

45，46，47……

她不自覺地想，也不知道霍淩那邊怎樣了。因為擔心打擾到他，她今天都沒主動地聯系過他。

50，51……

接下來兩天他應該都很忙，她這段時間還是不要打擾他了，等過段時間再聯系他。

58，59。

看著時間到了，唐秋悅剛想伸手去關電腦，突然眼前一黑。

三月七日，早上六點零分零秒。

唐秋悅睜開眼睛坐起身，她穿好衣服，先去洗漱，回來後順便去敲了敲唐向陽的房門：“小陽，起床了。”

敲了兩聲，聽到唐向陽的回應，唐秋悅這才回自己臥室。

過了會兒，她走出臥室，準備今天早點去公司，剛出來，便見唐向陽已背好了書包，看到她就對她甜甜地笑道：“表姐，生日快樂！”

唐秋悅一怔，卻見唐向陽揮揮手說：“我先去上學了！”

唐秋悅站在那兒，直到唐向陽離開，才突然像是活過來似的，飛快地拿出手機。

2019年3月7日。

只聽砰的一聲，她沒能握住手機，任由它落到了地上。

僵立片刻後，她忙去打開電腦，在確認任何地方的時間都跟手機一樣後，她整個人癱倒在沙發上，腦子一片空白。

在她離開時間循環一周年之際，她再次被卷入了同一天。

這一年來，她再累每個晚上也都必須撐到十二點才睡覺，正是因為這種恐懼，她必須確認時間是正常流逝的才能安心睡去。可她潛意識中恐懼了一年的噩夢，終於再次降臨了。

唐秋悅像是死了似的，在沙發上癱坐了許久，直到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慢吞吞去撿起手機，是她的助理打來的，她接了起來，便聽對方說：“唐總，您今天上午預約的人來了，您在哪兒呢？”

唐秋悅張了張嘴，這才發覺她的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

“我……我今天不舒服，你幫我跟他們另外約時間。”她說。

手機對面的助理聽到唐秋悅的嗓音確實很奇怪，連忙說：“好的，唐總。您要不要緊，要不要我幫您掛個號？”

“不用了，我休息會兒就好。今天不要打擾我。”唐秋悅簡單地拒絕了來自公司的打擾，掛斷後手機被她丟到了茶幾上。

時隔一年，唐秋悅仍然記得自己剛逃離時間循壞時的欣喜。

但最初身陷時間循環的絕望與痛苦，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這是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

但現在，同樣的處境，讓她又想了起來。

唐秋悅想了起來，在最初進入時間循環時，她千方百計地想要逃離，用了各種各樣她能想到的辦法。

可是不行。

她怎麽都逃不掉，連死都死不了。這個世界，用時間將她困住了。

第二個三月七日，唐秋悅幾乎在床上躺了一天。

她以為自己現在已經足夠堅強，可她高估了自己。對於其他任何事，她確實可以很堅強，什麽都打不垮她。

唯獨這一件。

恐懼、絕望、悲傷、憤怒、痛苦……好像所有的負面情緒，此刻接連出現在她身上。

如果她死的掉的話，她說不定會選擇死亡。

在逃離時間循環後再沒有哭過的唐秋悅，終於沒忍住眼淚，縮在沙發上崩潰地大哭。

第二個三月七日，在唐向陽跟她說了生日快樂之後，唐秋悅依然在家呆了一整天。

第三個三月七日，唐秋悅仍然在家。

……

數不清是幾個三月七日過去，唐秋悅心中那一點微弱的希望也完全消散了。不是一時性的，恐怕它會一直循環下去。

唐秋悅拿出手機，看著霍淩的手機號，猶豫了很久才撥出去。

手機響了很久，直到自動掛掉，都沒人接聽。

這是她已經料到的結果，只是她還抱有微弱的希望。

霍淩現在正在參加他爺爺的火化儀式，他早就說過，她可能會聯系不上他。在他跟她視頻時她並不覺得如何，她怎麽知道，這意味著，她永遠都聯系不上他了呢？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五十分，這麽晚了她都聯系不上他，白天就更沒機會了。她猜在那樣莊嚴的場合，他是特意不帶手機。

唐秋悅給她所有的親人朋友都打過電話，每一個都能接通，這算是她唯一的安慰。唯獨霍淩，她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見不到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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