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我能夠理解。”王幹事吞了一口酒，頗為讚許的點了點頭。雖然是在部隊裏，但每個人追求的東西不一樣，王幹事他們自然也有自己的理想，所以也能夠理解喻傾城的心態。喻傾城也笑道：“聽王幹事這麽說，你好像也有自己的理想啊？”正談著，菜也相繼上齊，大家也不客氣，紛紛開始胡吃海塞。

“這小子？”趙排長吞了口菜，用筷子指了指王幹事，“他啊，就是想紀錄下自己的軍旅生活，寫篇軍事小說罷了。”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那連長的理想呢？”喻傾城也頗有興趣的問了一句。張永厚說道：“我啊？準備多拉上一點人脈，退伍之後學做生意。然後當上CEO，迎娶白富美，從此走上人生巔峰！”張永厚的話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喻傾城更是沒有想到部隊裏的人居然也這麽幽默，一時對他們的了解又多了許多。

“餵，老大爺，一碗雪菜面才四塊錢，您還是快付帳吧！”

就在喻傾城他們吃酒談天，其樂融融的時候，外邊的夥計卻對著一個剛剛吃完飯的老人大聲叫嚷了起來。這一下，倒是吸引了他們的註意力，喻傾城回頭望了一眼，看見外廳靠近窗邊的小桌邊上有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老人的桌前放著一只剛剛吃完的空碗，而站在一邊的夥計則用手抓著他的輪椅，一臉的郁悶。

“怎麽回事？”王幹事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外間也有幾個食客移去了目光。夥計說道：“諸位，不是我欺侮老年人，你們給評評這個理：這個大爺來咱們村子已經大半個月了，總來這裏吃飯不說，還一分錢不給！我只是個打工的，他吃飯的錢都是我墊付的，就是讓我學雷鋒也沒這麽個搞法吧！”

夥計這麽說，不少人都小聲議論起來。有看笑話的顧客，在一邊說老人沒有素質的，也有充滿正能量的顧客，遣責夥計沒有愛心的。不過說歸說，倒是沒有一個人願意過去幫他們解決經濟問題。喻傾城也註意到了這個奇怪的老人，這個老人好像年紀非常之高了，留著半尺長的白胡須，打理得一塵不染。

他坐的是一個簡易的自制輪椅，但背挺得筆直，衣著整潔，臉孔也非常清潔，雙目有神，並不像是一個鄉村的老農民模樣。看著這樣一位老人，喻傾城的心裏也有些納罕，因為這樣一個氣質出塵，風度不凡的老者，怎麽看都不像一個吃白食的無賴。雖然騙子一般都註重自己的形象，但喻傾城卻自信自己的眼光不會差到哪裏去。

這時，老人也露出了坦然的笑容，對夥計說道：“年輕人，遇事不要這麽沖動，我只是沒有帶錢，但並沒有說過不付帳啊。”他說著，用手輕輕點了一下面前的桌子，“人都有順的時候，也有困難的時候，不如這樣：你去取紙筆來，我給你寫上一幅字，或者贈個畫給你，算是你照顧我這半個月的一點心意了。”

老人的話，一下引起了周圍人的一片哄笑，夥計更是露出了幾許憤怒的表情。

“給我提字，還畫畫？你以為你是齊白石啊，拿假白菜換我的真白菜？我也不怎麽著你，像你這種騙吃騙喝，到處碰瓷的老頭子，我惹不起。我啊，還是請您去派出所反省反省吧！”夥計說著，拽著老頭的輪椅就要往外走，旁邊的不少人也開始興災樂禍的起著哄。老人也失去了一開始坦然的樣子，似乎想要求助，又拉不下面子。

“年輕人，不要沖動，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

“唉，請等一下。”喻傾城看著老人的樣子，覺得心裏有些不忍，似乎老人的處境在無意識中，觸動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些情結。慢慢的從裏間走了出來，周圍原本看熱鬧的人看見突然來了一位部隊的幹部，也都安靜了許多。喻傾城說道：“同志，他年輕大了，不要過於為難。他吃了你多少錢，我補償你。”

“喲，首長……”夥計看見了喻傾城身上的軍服，頓時萎了下來。“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情，只是……”

“別說了，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錢。”喻傾城搖了搖手。

她一句話，就把事情的根本說了出來，讓夥計無言以對。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小疊紅票子，沒數，喻傾城就放在了夥計的手上。“你不要誤會，你聽我說。我這錢不是寒蟬你，證明自己有多高尚，你在外面工作養家糊口，也不容易。老人吃了這麽久白食，你沒有把他扔到街上，單就這一點，很難得了，這錢你先拿著。”

喻傾城的話，不光讓夥計一下就消了氣，也讓在座的人心裏都暗暗點頭。不論這老人是出於什麽原因，在這裏吃了這麽久的白食，這夥計也沒有過於為難他，足以見得這個夥計並不是壞人。

“這是哪個部隊的首長，人品真不錯啊？一點都不造作，比那些送米送油，還要拍照片的幹部強太多了！”

“聽說這是駐軍A連到咱們村家訪的，這是軍區的人，不是地方上的公務員。”

“共產黨裏要都是這樣的領導，那該有多好？……”

“諸位，別看了，吃飯，吃飯。”喻傾城揮了揮手，旁邊的食客們也停止了交談，心情愉悅的吃起了東西。回頭又望了這位老人一眼，卻見他依然是那樣雲淡風清的樣子，對於喻傾城替他解圍，並沒有露出什麽感激的神色。最後，老人見喻傾城準備回裏間，居然哈哈笑了一下，隨後長嘆了一口氣。

“這個女孩兒，你沒有道德啊！……”

老人的話，頓時好像平地裏起了一聲雷，震得整個餐館裏都寂靜了下來！那個正準備回操作間的夥計呆住了，周圍的食客們也都呆住了，就是坐在裏間的張永厚，王幹事他們，也都呆住了。張永厚他們望了停在門口的喻傾城一眼，隨後臉色就不太好看了。要不是身上穿著軍裝，這個老人又坐著輪椅，可能已經有人要動手了。

整個餐館的氣氛就因為這個老人一句話，一下降到了冰點，而且是一種好像灼熱得要爆炸的冰。在食客們緊張的目光中，張永厚和王幹事他們幾步就從裏間走了出來，眾人的心中也隨之一緊。因為喻傾城他們這五個人，明顯就是當地駐軍的指戰員，下鄉家訪，結果一不留神居然遇上了這麽一個不識好歹的老頭子。

夥計正想上前搭句話，卻被張永厚看也不看，一把推回了操作間，沒有勇氣再出來。

老人卻並沒有理會這群人，只是饒有興致的望著喻傾城。

“大爺，您說什麽呢？把剛才的話，說清楚一點，哥兒幾個沒聽明白。什麽叫它嗎的沒有道德？”王幹事用手扶了扶眼鏡，望著面前坐輪椅的這個老人。喻傾城也回過神，看著這位老人，心裏似乎犯起了一種奇妙的，高深莫測的感覺。這當然不是力量上的感覺，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

她當然不會因為一句“沒有道德”的話而生氣。拳術修行到了喻傾城這個份上，相當於賺錢成了王健林，馬雲的地步。若是有人嘲笑馬雲是個窮鬼，馬雲當然不會生氣，只當聽個笑話，所以信守五常之德的喻傾城自然也不會和人斤斤計較。但是面前出現的這個老人，卻引起了她極為濃厚的興趣。

“我說，這個女孩兒沒有道德。”老人聽了王幹事的話，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而是重覆了一句，繼續用雙眼頗有興趣的打量著喻傾城，好像一個老色鬼。

“前輩這話苛責了一些。我自幼堅守五常之德，聰明正直雖然談不上，但道德節操還是有的。”喻傾城見身邊的人有些忍不住了，連忙虛攔了大家一下，接過了話頭。老人卻說道：“聖人雲，先失道而有德，再失德而論五常。小丫頭，你雖然信守五常，但這只是最低的人性罷了，連德都沒有，何以論道？”

“什麽……”喻傾城一時微微有些驚訝，因為她斷然想不到在這窮鄉避壤的小山溝裏，遇上了這麽一位老人。

什麽是道德？知道這個詞匯的人不可能沒有，但真正理解它的人可能也沒有。

以人倫來講，大同時代就是道的時代，天下為公，大道可行。但是這個時代被統治階級的私欲破壞了，從國天下變成了家天下。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論證，就是公有制變成了私有制。

這是統治階級人性墮落，骯臟的表現。

所以國天下論道，家天下論德。

而如今德的時代也已經被破壞了，才不得不教化育人，提倡道德。但是提倡出來的道德，和人原本擁有的道德並不是一個概念，學到最後反而成了一個四不像，社會越來越亂。喻傾城就有深深的體會，雖然她有著自己的道德底線，但為了生存也幹過許多中飽私囊的事情，如果不這樣做她就活不下去。

所以這位老人見了喻傾城的舉動，幾句閑話中，就斷定出了她是一個“沒有道德”的人。

至於其他的人，老人根本沒有去評價。似乎其他人連“沒有道德”都達不到。

“前輩，有興趣一起吃頓便飯嗎？”喻傾城的腦子裏，只是電光火石的閃過了許多的念頭，別人根本就不知道。眼看這老人言語不爽，喻傾城卻也不見怪，反而邀他一起吃飯，張永厚他們只是在心裏佩服喻傾城涵養深厚，不和老人一般計較。老人也不客氣，用手推著輪椅進了裏間，坐到了喻傾城他們的桌邊，吃起飯來。

老人似乎肚子依然很餓，因此吃起來很香，外面的人也都勾著脖子望了幾眼，不時的搖頭私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王幹事他們沒可奈何，只得和喻傾城一起重新回裏間坐了下來，看著這個仗著年紀大，又是殘疾的老人耍無賴，他們一時也不好說什麽。只不過被這老人破壞了氣氛，談話也談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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