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陽接著說道：“而那些練拳的手藝人，明面上大多也有一個合法的身份，這是那些股東給碼頭撐門面用的。因為碼頭最主要的經營項目，當然就是打拳，能夠罩住一個碼頭的拳王，就是那裏扛把子的，也就是俗稱的坐館。拳王在現代社會的作用雖然不大，但在黑道上地位相當高，不比白道上的那些電影明星要差。”

“你的意思是……”喻傾城望向了淩陽，淩陽說道：“一條道有一條道上的規矩。這是我轉業後，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大半年，得出的結論。傾城，社會上不可能那麽黑白分明，就像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一樣，有很多的灰色地帶。灰色地帶發生的事情，就必須要用灰色的方法來解決。”

“傾城，我希望你能夠加入到組織裏。只有組織上才能夠為你提供條件，為受害者討這個公道！組織上也需要你的加入，不然這些工作也不好開展。”淩陽說著，一口喝下了茶，然後站了起來。“其中更多的細節，我現在不方便透露。你先考慮一下吧，這件事情我並不是強迫你，為老陰報仇的事情，也沒有人強迫你，看你的了。”

淩陽說完之後，便離開了茶室。

喻傾城在茶室裏坐了很久，她明白淩陽的意思。淩陽想讓他加入組織，潛伏進碼頭裏，按照碼頭上的規矩和張信隆比武。如果贏了，把他打死了，老陰的仇也就報了。不過喻傾城對這樣的安排，明顯不能接受，她還是希望那個張信隆能夠被提審到法庭之上，還老陰一個公道。

喻傾城並沒有打贏張信隆的把握。人家好歹是堂堂碼頭坐館，能夠打死老陰，手上的功夫肯定不是假的。

更何況，喻傾城作為一個手藝人，對於加入淩陽所在的組織有一種天生的抵觸情緒。因為她知道淩陽這個人曾經調查過自己，不論他出於什麽目的，被人調查隱私都是一件不爽的事情。而且加入了組織，依靠組織上的力量討個公道，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但事情辦完了之後呢？組織明顯有自己的安排。

畢竟國家機構不是菜園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喻傾城並沒有返黨返政府的傾向，只是她天生喜歡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窮困一些也無所謂，不想被任何勢力束縛自己的自由。而淩陽明顯是見她能打，想把喻傾城招攬進去之後，當臥底，做打手，幹賣命的事情。這讓喻傾城的心裏很是反感，任何人都不願意被當成傀儡使喚。

晚上，喻傾城坐在自己的書桌前，久久靜不下心來。終於，她倒上了墨水，拿起毛筆，在一張白紙上慢慢的寫著字。喻傾城文化程度很低，高中勉強混得畢業，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五個毛筆字。這還是當初癩頭師父教給她寫的。這五個字就是“仁，義，禮，智，信”，稱為五常之德。

仁，要有仁愛之心，容人之量。

義，要有兼愛之情，俠義之風。

禮，懂得尊重他人，禮儀廉恥。

智，能夠明辨是非，善惡曲直。

信，君子無信不立，言出必行。

寫完這五個字後，喻傾城擱下筆，似乎感受到了師父當年看中自己的原因。“修武必先修德，我的內心深處，是希望為老陰討回這個公道的，這是我的武德！如果不按照這個意志走，心裏有了疙瘩，我以後的功夫恐怕就不能寸進了。我原本以為自己是一個天性淡然，涼薄的人，但今天看起來，並不是這樣的啊。”

日久見人心，板蕩見忠臣。

喻傾城寫完這五個字後，似乎真正明白了內心的想法。自己居然是一個有俠義之風，慷慨忠烈的人。

從古到今，擁有這樣骨風的武人，大多都不得善終。喻傾城也深深明白這一點。

但是她不願意違背自己內心的意願。

“為了給老陰討回公道，我願意承受這個風險。老陰，如果你在天有靈，請保我出師大捷，也不枉你我這段緣分了。”

第二天，喻傾城找到了淩陽：“淩教官，我需要組織上的幫助，為陰叔討回這個公道。”

淩陽平靜的點了點頭，但目光中卻是掩飾不住的激動：“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

喻傾城坐上了淩陽的吉普車，發動之後，使向了省城市區中心之外。

“傾城，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壓力。”淩陽開著車，看著坐在副駕駛上面無表情的喻傾城，露出了一個輕松的笑容。“碼頭上的事情，我們機構調查過很長時間，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可怕。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規則，裏面很多的股東，就是政界和商界的人。組織只是需要一個契機，打進這個圈子……”

“……碼頭相當於這些人集會的場所，那裏控制著許多地下交易市場，小到劃分混混地盤，收保護費，賣銀，販賣人口；大到販賣毒品，走私軍火，黑幫火並。裏面各色各樣的人都有，甚至有外國的官員，毒梟，軍火商，碼頭上本身也有著很大的生意。賭場，賽馬，鬥狗場，黑拳比賽，經年不息。”

喻傾城嘆了口氣，說道：“打黑拳的人，和賽馬，鬥狗是一個性質吧？”

淩陽說道：“是，也不完全是。普通打黑拳的拳手，地位很低，和鬥狗差別不大。但是有名氣的坐館，還是有很高地位的，畢竟是碼頭上的招牌，特別是一些有名的武術家。打拳的人光有功夫，並不能造成什麽影響，但如果得到了人的支持，有了錢，地位，勢力，那就不一樣了！碼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黑道的源頭。”

喻傾城並沒有反駁，因為事實上就是如此。清末，民國的那些武術家，大多都是碼頭上的打手，拉幫結派，收保護費。京津地區的霍元甲就是，上海的馬永貞也是，所以當時的國民政府借機將這些碼頭和堂口收編，以免他們鬧事。最有名的就是上海成立的精武體操會，李書文也被李景林收入到了軍隊裏當教官。

淩陽說道：“我們國家從建國以來，都在著力整頓武術界的事情，但現在的結論是堵不如疏。特別是當今，許多練功夫的人有了地位，得到了大集團的支持，社會地位很高，開公司，當老總，不可能說怎麽樣就怎麽樣。所以組織上的構想，不如像以前那樣把碼頭收編起來，慢慢從黑洗白。”

“你太高看我了吧。”喻傾城訕笑了一下。

收編碼頭？虧他說得出來，人家憑什麽讓你在碼頭入股。民國時期收編碼頭說起來簡單，那是孫祿堂帶著弟子們到處踢館，不知道打了多少黑架，才把那些坐館打得心服口服。中央國術館更是不用說，李書文在華北，東北，打死過的拳師一個火車皮都拉不滿，道上的人才承認了李景林這個大軍閥。

碼頭有碼頭的規矩。賽馬場上有馬王，鬥狗賽上有狗王，擂臺上要有拳王。

“這個構想，當然沒有指望你一個人就能夠辦成。組織上需要培養更多的人，吸納更多的人，經年累月慢慢去辦。我們需要一批能夠坐館的武術家，能夠鎮住場子，然後名正言順的在碼頭上註資入股，慢慢的實施控制。到了必要時候，就能收攏碼頭，向政府靠攏！”淩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經年累月？如果我被打死了，他們又會物色別的人了吧……”喻傾城也沒有再多問了，她知道在組織的眼睛裏，加入到其中的個體都只是炮灰而已。“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碼頭上的局勢，組織上也棘手，要給老陰討這個公道，只能夠先借勢得勢了。等報了老陰的仇，再想辦法脫身吧。”

吉普車駛出市區之後，來到了一片郊外的駐地。喻傾城能夠看見這裏是一片軍事管理基地，雖然沒有高大的樓房，但建築給人一種整齊劃一的感覺。營地外沒有鋪水泥路，吉普車在灰黃的土路上行駛，最後停在了一所十米多寬的大門之前。門邊各站著兩名戰士，身後的標語上寫著“哨兵神聖不可侵犯”。

淩陽下了車，上前向哨兵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回頭對跟在身邊的喻傾城說道：“到了，咱們進去吧。”

“這裏……是真正的軍區部隊吧？可不是那個武警辦事處了。”喻傾城跟著淩陽一起重新坐上吉普車，穿過大門之後駛上了水泥路。果然，在這裏已經能夠看見一個個士兵的隊列各自在集訓，遠處還傳來了打靶的聲音。偶爾在路邊，還能夠看見幾個過往的軍官。車繞了幾個彎，停在了一座教學樓式的五層建築之前。

喻傾城下了車，看見門牌上掛著“第E集團軍特情處”。

“特情處？”喻傾城有些驚訝。淩陽帶著她一起走進了樓房，說道：“是啊，這是共產黨非常古老的一個建制，當初在延安時期就成立了，軍事指揮官是******總理，還有李克農將軍。特情處在建制上直屬於中央總政治部，在編制上則分散在一些師部，團部的連隊之中，稱為特物連。當然，並不是每一個部隊都有這樣的編制。”

“特物……”喻傾城聽了，看了看周圍那些來來去去的軍人，心裏湧起了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我幹，這些家夥原來是軍統特物的編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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