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喻的精神力已經延展到極限, 整個人就跟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大汗淋漓。

車子早已經切換了自動駕駛模式，姜郁陶在一旁想勸，卻又知道沒法勸，只好拼命催動智腦讓其加快掃描。

智腦快要支撐不住了，每次向他報告都帶著滋滋的電流雜音。

車子往前呼嘯而去, 雲雲在枯枝敗葉間急速奔跑，小小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卻被他緊緊抿住嘴巴不發出一絲聲音。

周玉到底是老了，氣喘噓噓追了一段之後就走不動了，山路積雪，又滑。

終於在追過一個拐角的時候，她一屁股坐下來, 扶著膝蓋：“不行，追不動了, 索性這山裏也沒人，那小家夥進去只有凍死餓死的份。”

她暗自嘀咕了這麽兩句, 不甘心地往前方張望了一會兒。

面前的小路蜿蜒扭曲, 黑呼呼的一片, 看不清楚狀況, 也不知道通往哪裏。

周玉露出一絲滲人的笑——

“算了, 他如果活下來算他命大。”

說完，她就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雲雲就趴在離她不到十米遠的一片枯草裏, 四周的積雪掉了他一身，緩緩化成冰涼的雪水，滲入衣服裏。

他閉著眼，輕輕嗚咽了一聲：“媽媽……”

“哈哈！抓到你了！出來吧！”

周玉尖利的嗓音突然在耳邊炸響，雲雲嚇得身子一抖，帶得旁邊的積雪撲簌簌落了一大團。

雲雲的心底湧上一股濃重的絕望，再次在心底無聲的吶喊——“媽媽……”

周玉的腳步越來越近，雲雲緊緊趴在原地，腦袋縮在手臂裏一動不敢動。

突然——

一只覓食晚歸的兔子受驚地跳出來，帶得周圍的積雪又是一陣輕響，寒冷的雪團砸在雲雲的後頸上，讓他不自覺地僵住。

“竟然真的沒在這兒。”

周玉有些失望，沒想到那個小崽子那麽能跑。

原本她算著這靳雲就躲在這附近的，想詐他一詐，沒想到竟然真的跑遠了。

周玉再次擡頭往前面看了會兒，沒帶手機，小路上黑呼呼的，壓根看不清狀況——

“算了，一會兒靳天風該等急了要下車，我先回去。這崽子就讓他在這山裏自生自滅吧。”

周玉嘀咕著，再次一瘸一拐地走了。

這次她是真走遠了，她已經五十多，接近六十歲。盡管平時保養得還算好，體力到底是不夠了，全力奔跑了十多分鐘，已經快要了她的老命。

雲雲趴在那個草窩子裏，心底漸漸回暖。他小心翼翼地爬起來，觀察了下四周，再次提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樹林深處走去……

等她走回去，靳天風果然又不滿地在那裏喊：“臭老娘們！一泡屎屙了這麽久，你是吃了幾桶啊？”

靳天風的話粗魯不堪，難以入耳。

明明這麽多年周玉都忍過來了，但是此刻——

或許是因為知道對方將死的暢快，又或許是因為雲雲逃脫的憋悶，她決定爆發一回。

“你個老不死的，我拉個屎你都要催！你咋不催催閻王問問他啥時候收你去地獄呢！”

周玉高聲叫著，狀若瘋虎地沖過來。

“你信不信老娘我把你鎖在車上，憋死你丫的！”

靳天風一楞，沒想到周玉竟然還敢還嘴，頓時爆怒，伸手就要開門下車去揍人，哪知一動才發現自己身上竟然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靳天風心裏一驚：“臭娘們，你對我做了什麽？！”

周玉一個箭步沖上來，拔掉車鑰匙把車門鎖死，然後靠在車邊拍著大腿狂笑了起來：“你丫的個爛人，當年要不是你拿瑕兒的命唬我，老娘我早就跑了！你不要以為我是秦柔那個傻子，生生被你打死了都沒處申冤！我今天就是要弄死你！你那麽有本事，現在把車子砸爛了來打我啊？！哈哈哈……”

周玉癲狂的笑讓靳天風意識到了一絲不妙，他想擡腿去蹬窗戶，哪知腿像灌了鉛一樣，笨重得他擡都擡不起來。

從剛剛開始，他的腦袋就一直是暈暈乎乎的，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喝太多酒的緣故。

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他媽的是這臭老娘們在車子上做了手腳！

“他媽的你在車上放了什麽？！快放老子出去！”

靳天風暴怒，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緒，但是在暖氣產生的一氧化碳以及藥物的雙重作用下，他完全集中不了思緒，甚至就這麽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他已經連擡手的力氣都做不到了。

靳天風扭過頭，朵朵安安靜靜地躺在後座上，小小的胸脯緩緩的起伏著。

他眼睛突然一亮：“你不是還要拿這臭丫頭去換錢嗎？你把她弄死了錢就沒了！你是不是蠢！”

周玉的笑聲一頓：“錢？”

“對對對！錢！”

靳天風感覺腦袋裏越來越悶，心裏慌得不行，拼命地說話想要讓周玉開門。

他的動作越大，呼吸就越急促。

周玉緩緩爬起來，隔著玻璃靜靜看著靳天風在車子裏掙紮，眼底映出來的，卻是這些年自己在對方手底下掙紮告饒的模樣。

周玉緩緩咧嘴，再次嘿嘿笑了起來：“不！我不要錢了！當年就是因為貪你那點錢，害了我這麽多年，你以為我還會在上當？”

她低下.身，使勁瞪大眼，好把靳天風掙紮求生的模樣看得更清楚一些。

周玉靜靜地想——這將會是她一輩子最大的美夢了，她要記得更清楚一點……

靳天風見利誘不成，就開始無邊無際的謾罵。

罵的話不堪入耳，極為難聽。

但是他越罵越沒力氣，越罵周玉笑得越歡，最後他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死命地瞪著一窗之隔的臭女人。

周玉就跟魔怔了一樣，癡癡地盯著靳天風：“來啊，再罵啊！再不罵，老娘我可就要走了……”

遠處傳來汽車微微的轟鳴聲，周玉知道是靳瑕來接她了，她要走了。

周玉扭頭看一眼遠處影影綽綽的燈光，然後回頭，就著靳天風眼底的倒影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物，沖對方露出一個溫柔嫵媚的笑：“老靳啊，我要走了。你不用怕，很快就會有人找到你的，啊，對了，還有個小崽，他跑了。不過我管不了了，我也要走了，走得遠遠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你都找不到我，不要想我……”

周玉吃吃笑著，沖著來路跑過去。

哪知剛跑到車子燈光射程以內，周玉的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厲喝：“趴下！不許動！靳瑕已經什麽都招了！”

小瑕被抓了？！

周玉心裏一慌，下意識扭頭想跑。

哪知腦袋不知怎麽回事突然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在腦漿上一樣！

“啊！”

周玉痛叫一聲，倒在地上，自鼻子裏緩緩沁出血來。

旁邊有刑警沖上來，動作利索地把她摁倒在地，手腕上一涼，一雙手銬銬了上來……

“報告！嫌犯周玉落網！”

周玉腦子裏嗡嗡嗡地，只來得及看清車子裏坐的正是她的女兒靳瑕。

靳瑕不知怎麽了，整個人呆呆傻傻的跟個弱智兒一樣，看到她就咧開嘴傻笑：“媽媽……媽媽……”

她心裏又急又痛，突然聽見旁邊有個焦急的男聲大喊：“小喻！這邊，朵朵在這裏！”

天上又開始飄起了大團大團的雪，落在周玉的臉上，身上。

她開始神經質地大笑起來：“死！都死！”

腦袋深處那撕裂般的疼痛越來越重，周玉努力地睜大眼，看到靳喻飛起一腳，車窗應聲而裂，一個小小的人影被她小心地從裏面抱出來。

而另一邊，幾個刑警上前，靳天風如同爛泥一般地被人從窗戶裏拖出來。

周玉的瞳孔微微一縮，死死盯著那邊。

兩個刑警摁著她想把她拖走，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扒住地面盯著靳天風。

“還有呼吸！目測吸入過量的一氧化碳中毒，原地等待醫療組！”

周玉惋惜地垂下眼：“沒死啊……”

有刑警沖她大喊：“靳雲呢？老實交待！靳雲去哪兒了？！”

周玉漠不關心地低下頭垂眼，拒不吭聲。

“媽媽……媽媽……”

有刑警帶著靳瑕到她面前：“你女兒在追捕當中出了事故，醒過來就只知道叫媽媽，你老實交待靳雲去哪了，我就給你女兒進行救治！”

靳喻其實已經從剛剛那一觸中知道了雲雲自己逃了，但是具體逃到哪裏周玉也不知道。

但是她又不好跟人說她是如何知道這個消息的，而朵朵的情況又非常危急，被灌了酒，又下了藥，後來又吸了那麽多一氧化碳，現在還能活著，已經是萬分僥幸了。

靳喻緊緊抱著朵朵，不停用精神力修覆著小姑娘的腦部神經損傷，起身就往山後沖去。

有刑警過來阻攔，被姜郁陶帶著人擋開了：“軍方派的直升機在山裏發現了靳雲的蹤跡！”

這話是他編的，對姜瑞找來的援軍那邊，他說的是嫌犯交待的。

刑警一楞，就忘了追究靳喻帶著孩子跑了的事，趕緊招呼人馬進山去找。

靳喻一路疾奔，等走到周玉之前詐靳雲的地方的時候，她眼尖地發現路旁的草窩子裏有人體趴過的痕跡。

她心裏一振：“雲雲！媽媽來了！雲雲你在哪兒？”

她的精神力已經快要耗盡，朵朵現在狀況不好，她不敢再浪費精神力，放開嗓子大喊起來。

在這個世界使用精神力，她要花費比在焦明星上百倍的精力，因為她精神力始終未能與這個世界的核相融，不僅無法借用世界之力，反而還要不停壓制來自世界之力的反彈。

雲雲機械地往前走著，他的腳丫子以及身上，臉上已經凍到麻木到失去知覺，只有一雙黝黑的眼睛還死死盯著前方，嘴巴裏機械地重覆著：“媽媽，救妹妹……”

當靳喻微弱的聲音順著山風飄來，他的動作頓了下，一下子跌倒在地，趴在地上。

“雲雲！媽媽來了！快答應一聲！”

靳喻的聲音又清晰了一些，靳雲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扭頭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努力張大嘴：“媽媽！”

他實在太冷了，身體僵硬到摔倒之後就再難以動彈。

靳喻的聲音越來越近，雲雲張開嘴努力地大喊：“媽媽！”

“雲雲！”

終於，就在他喊了不知道多少聲“媽媽”之後，一道焦急的身影沖過來。

雲雲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媽媽！救妹妹！”

靳喻緊緊摟著雲雲冰涼的小身子，向他臉上手上不停哈氣：“沒事，媽媽來了！妹妹在，都在！”

靳雲一直緊繃的神經一松，濃濃的睡意襲上來：“媽媽，妹妹被灌了酒，兩次。”

看著小家夥疲憊不堪，卻仍是強撐著說話的樣子，靳喻心裏又痛又憐：“沒事，媽媽知道。妹妹會沒事的，你睡吧，媽媽抱著你。”

靳喻把靳雲身上濕透的衣服扒下來，把自己的外套罩在小家夥身上，剛好把對方罩得嚴嚴實實：“睡吧，姜叔叔也來了，不怕啊。”

當姜郁陶的身影映入眼簾，天空也傳來直升機的轟鳴時。靳雲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倒在媽媽懷裏沈沈睡去。

小家夥一看到自己就昏過去的樣子嚇了姜郁陶一大跳，他緊張地伸手正要喊人，卻被靳喻一把拉住：“沒事，他只是睡著了，嚇壞了。”

姜郁陶松一口氣，自靳喻懷裏小心翼翼地接過雲雲。

後者不安地動了動，在聞到鼻端熟悉的氣味之後又把腦袋往姜郁陶懷裏鉆了鉆，嘟囔了一句什麽，然後就安心地繼續睡去了。

直升機遠遠地盤旋在一家人的頭頂，巨大的探照燈照得林子裏亮如白晝。那條在黑暗裏蜿蜒著顯得有點可怕的小路也能看清了，它跟旁邊兩座圓形的已經結冰的湖泊一起，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可愛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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