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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7章 鄭容和番外:大夫和仵作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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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被拍得砰砰響。

鄭容和醒過來,四周看一眼,小唐不在屋中,屋門外的人已經喊得嘶聲力竭:“鄭家娘子在不在家,鄭家娘子在不在!”

果然又是找她的,鄭容和坐起身來,隨意將頭發一紮,開了門,外頭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臉生,不是本村人,不知從哪裏一路狂奔而來,氣喘如牛,一只手扶著門,見門裏出來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男子,當場怔在那裏。

鄭容和不介意的看著她,早已經見慣不怪,溫和問道:“可是家中有人難產?”

姑娘趕緊點頭,又開始哭喊道:“鄭家娘子在不在,都說她可以救回產婦和孩子,我跑了好久才到的。”

“是個什麽狀況?”鄭容和邊問邊轉頭去取自己的藥箱。

“那個穩婆說孩子打橫出不來,我嫂子她一直流血不止。”

“那就走吧。”鄭容和抓過盆中的面巾,隨意將臉和雙手都擦拭幹凈。

“走,走去哪裏?”姑娘呆楞楞的問道。

“去你家,給你嫂子看看。”鄭容和已經一步踏出去,回頭很溫和的笑道,“時間不多,你來帶路。”

姑娘一直沒反應過來,這時候也顧不得這許多,帶路小跑到隔壁的村子,還不放心的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見鄭容和始終不緊不慢的跟著,不知為何,一顆心慢慢安定下來,這個長得幹凈清秀的男人,給人一種特別妥善的感覺。

“產婦在哪裏?”進了門,鄭容和朗聲問道。

站在外頭的,大概是產婦的丈夫,一臉焦急莫名,指著裏屋道:“在,在裏面。”

五大三粗的一個漢子,一頭一臉的汗,鄭容和進屋前,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撫道:“產婦還能叫喊,不會有事的。”

那個漢子再看看自家妹子,一臉的茫然:“剛才進去那位?”

“我是按著地址去找的,他說他能來,沒有見到那個鄭家娘子。”

“可他是個大男人。”

“我瞧著他有些本事的樣子。”

“可他是個大男人。”

“大哥,這都什麽時候了,能夠救下嫂子和孩子,已經是老天爺保佑了,你還計較這些!”姑娘恨聲道。

“不,不,我的意思是,這位他自己就沒一點的避諱,這男人不能進產房,否則的話,會倒……”他的話都沒有說完,屋中已經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生了,生了,嫂子生了!”姑娘歡歡喜喜的一頭紮進裏屋去。

鄭容和已經撩開門簾出來,整個人還是幹幹凈凈的樣子,只有眼尖的才能在袖口見到幾點濺到的血跡,他根本不甚在意,沖著那個大漢拱了拱手道:“恭喜賀喜,是個大胖小子,可以進去看看,母子平安。”

比他高一頭的漢子雙腿發軟,眼見著都要站不穩了,鄭容和伸出手將他攙扶住。

“大夫,大夫,這診金該怎麽給,真是救命的活菩薩,活菩薩。”

“都是舉手之勞,不用談這些了。”鄭容和想一想又道,“產婦虛弱,我再開幾帖藥,按時煎了給她服下。”

“是,是,雞都殺好了,就下鍋。”大漢一路將鄭容和送出門,又站在門邊看了會兒,才傻笑著回去。

鄭容和的心情不錯,那個胖小子的塊頭真壯實,生出來的時候,一雙眼睛溜溜的轉,根本不像是初生兒。

回到家中,門一推,唐楚柔已經回來,淡淡笑著迎上來,忽而輕皺了下眉毛:“見血了?”

“你不在家,那邊急救。”

“一個大男人幫著生孩子。”唐楚柔遮著嘴笑道,“幸而村子裏頭的這些人已經都習慣,頭一回就是大呼小叫的,不讓你進屋。”

“所以,外頭都說鄭家娘子是接生的一把好手,名氣這是越傳越遠了。”鄭容和見她伸出手來,將藥箱遞過去,開始脫外衫,“濺著點血,趕緊的洗了,否則容易留下印子。”

唐楚柔笑著一把拖過來:“你趕緊坐著休息喝口水,我去洗就是,熱茶都替你泡好了。”

鄭容和從櫃子裏又取出一件幹凈的細麻布衫穿上,走到後院,唐楚柔正從井水中打了滿滿一桶,她的武功本就不弱,這樣吃力氣的活計,根本是小菜一碟,熟練的抓了些皂角,在衣服上慢慢搓揉。

聽到他的腳步聲,也不回頭,笑著道:“想想也有些意思,以前總是同死人為伍,如今經手的卻都是一個個鮮活的孩子。”

鄭容和雙手抱在胸口,聽她說話。

“別人都說產房裏頭,血跡狼狽,很是避諱,那只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更加慘烈的地方,沒有見過失去性命以後,一個人才會變成最狼狽醜陋的樣子。”一點皂角飛起來,落在她的眼眶裏,眼睛一麻,她擡起手來抹了抹。

鄭容和已經來到她身後,彎下來摟住她的肩膀:“小唐,謝謝你。”

“這些年,你還是這樣喊我,哪裏還是小唐,早就老了。”她的性子磊落直爽,方才的感傷已經很快消失掉。

“成親這些年,應該改口喊娘子的。”

可是,可是,他知道小唐這樣的稱呼才是聯系兩人最柔軟的紐帶。

“謝我什麽?”她將衣服過了水,也沒有撥開他的手,他的手勢輕柔,叫人非常非常的舒服。

“謝謝你當年不聞不問,就跟著我走了。”鄭容和將衣服接過,晾起來,知道她站得很近,就在身邊,那時候,他想著義無反顧的走了,只是阿一村子裏,又幾個孩子得了很重的風寒,醫者父母心,怎麽都無法忍心一走了之。

這樣子耽擱了七八天的光景,唐楚柔已經找上門,拍開他的住處,一語不發,直接先給他迎面一拳,手勁真大,鼻血當場就流下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因為她已經哭起來,面對腐屍都不會動容的女子,放聲大哭,他明明想要安撫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眼睜睜看著她哭得一張臉慢慢腫起來,心裏頭又急又疼,完全忘記自己糊了半臉的血。

唐楚柔哭著哭著,一轉頭,確實嚇了一跳,又手忙腳亂的找東西給他擦血,擦著擦著又哭起來。

“你怎麽能一聲不吭就走了,要是我找不到你了,要是我找不到你了!”唐楚柔撲在他胸口,堅毅的外殼慢慢龜裂,露出裏面那個柔麗纖細的女子。

這幾天她獨自而來,一顆心忐忑不安,也不知道終點就在眼前時,心中的那個人是否還能夠等待,別說是沒心思吃飯,就連夜晚也是輾轉反側。

這個一貫最好脾氣的鄭大夫,如何能夠這樣狠心對她,明明,明明已經許了她往後的錦繡,卻掉轉頭而去,連那個被他曾經視若珍寶的正安堂都舍得放開手。

唐楚柔知道,裏頭必然是有原因的,但是他不說,她就不問,三年,五年,這一個秘密,從她時不時會想起,慢慢變成飯後一顆落在桌角的飯粒,只是在偶爾不經意中才會用眼角餘光才想起來。

有些事情,多半時候,不去想和不能去想是兩碼事。

唐楚柔跟隨著他,落腳在這裏,那一天鄭容和站在村口,笑著說道:“沈夫人說小時候在鄉野村間長大,說那裏的景色恐怕才是最美的,我想一想,她留下的記憶中,每一寸都有關於她母親的回憶,正如同我轉過身的話。”

他真的轉過身來看著她:“如同我轉過身,看到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小唐,我們就留在這裏,你意下如何?”

唐楚柔也笑了,幹脆利落的點點頭道:“好,你說這裏便是這裏。”

安居樂業四年又九個月,鄭容和忽然想起一個事情:“小唐,你方才去了哪裏?”

唐楚柔分明是楞了楞才道:“鎮上。”

“去鎮上,為何不與我一起?”鄭容和有些不解。

唐楚柔返身牽過他的手,緩緩往屋中走去,兩個人十指交握,她的語氣不重不淡,仿佛在說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話題:“我前天覺得有些不適,就去鎮上的大夫那裏看看。”

鄭容和揉了揉鼻子笑起來:“你不相信我的醫術,要到鎮上去看大夫?”

唐楚柔忽然站定了腳,回過頭來,神色溫柔徐徐,鄭容和腦中一閃而過,猛地恍然過來:“小唐,你這是,這是!”

大概是一時半會兒的,驚喜交加,連話都說不清楚,唐楚柔卻愛極他這副模樣兒,擡起手來,柔柔在他的臉頰邊一拂:“大夫說,已經倆個月,我居然疏忽了。”

鄭容和按住她的手背,兩個人對視相望,良久良久都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仿佛只要目光相觸,那種甜的化不開的笑意,如同漣漪般,層層蕩開,將身體中那些不完整的部分,一針一線的縫補起來。

當夜,唐楚柔做了兩碗熱氣騰騰的湯面,鄭容和搶著要搭手,被她直接拍開:“別,還不至於。”

“小心些才好。”鄭容和還是將鍋碗都刷幹凈,放回櫃子中。

唐楚柔正兒八經坐在床邊,笑著看他進來,輕聲道:“以前,有些事情,我不願意說,今天突然想說了。”

鄭容和的笑容微微一怔。

“你只知道我是大理寺的仵作,但是我師出何人,家中還有什麽長輩,都從來沒有同你說起過。”唐楚柔沖著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

鄭容和才明白過來,她想說的只是她自己,小唐從來不會讓他有一點點的為難,娶妻如此,夫覆何求:“你也知道,我除了一個已經過世的師父,沒有其他的親人,母親死得很早,父親也不在人世了,所以成親的時候,只有你我,有些冷清了,回頭等孩子出世,一定好好擺下流水宴席,但凡是鄰村的本村的,統統請吃喝三天,熱熱鬧鬧的。”

“要是生個閨女?”

“閨女和兒子都一樣的。”鄭容和坐在她身邊,很誠摯的答道。

“你能這麽想,我很高興,其實我比你還糟糕,師叔告訴我,其實我是個棄嬰,大冬天的全身就裹了一塊爛布,上頭留了幾個字,意思是家中撫養不起,只能丟棄,師叔說,或許只因為是個姑娘,所以也不這樣可惜。”

這些舊事,唐楚柔也從來沒有提起過,她說得那麽認真,不知道是不是身懷有孕的消息觸動了她內心最為細膩的部分,她今晚一定要都說全了,才甘心。

“我長大以後,憑借著當時留下的信物,還是想找到父母的,畢竟依著年紀推算,他們沒有意外的話,依然應該在世,可是找了很久很久,哪怕是我假公濟私,借著大理寺的人脈,都沒有半分的消息。”

當年被丟棄的地方,左右兩個村子,她幾乎連每一家都跑遍了,沒有人承認曾經拋棄過孩子,也沒有人願意往詳細了再說明,她漸漸心灰意冷下來。

“後來,每日每夜與死人為伍,我想著師叔的那句話,死人雖然有些令人害怕,卻是最真實的,死人不會撒謊。”

唐楚柔垂下眼來,她明白齊河話中之意,且不說是沒有膽量承認,怕只怕,一個女嬰在有些人眼中壓根不算什麽,早就被遺忘得徹底幹凈,再沒有留下一點一點的念想。

只當是父母雙亡了,心裏頭還平衡些,好過些。

“師叔年輕的時候,也不是那樣的性子,後來經歷了太多,都看淡了,看穿了。”

唐楚柔覺得說多了話,雙眼發澀,有些累了,鄭容和很自然的將被子展開,鋪好,讓她平躺下,她沒有多問,輕聲說道:“能夠說出來,當真好多了,以後,我不想同孩子說起這些,就說外祖父和外祖母過世得早,也沒有錯了。”

鄭容和在她的身邊躺下來,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的隔著被子拍她,正在唐楚柔迷迷瞪瞪就快要睡著的檔口,他居然又開口了:“你還沒有說過,要聽我的故事。”

“那時候,聽大人說起過一些。”唐楚柔抓著他的一只手,這是她多年來入睡前的習慣。

“是關於我曾經是個藥人的那部分?”

“是,我想這些事情過去就好,不必多提。”

“我的體質異於常人,所以那時候見著肖淩,我覺得他就像當年的我,如果沒有師父竭盡全力醫治我,教我醫術,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有這樣安逸的日子,還能不能擁有這樣的你。”

唐楚柔在他的手心劃過一道彎彎曲曲的線,她的意思,他都明白,即使繞過了那些彎路,命中該相遇的總是會碰到一起,避不開,也讓不去。

“這樣的你,已經很好很好。”唐楚柔的嘴角是個好看的弧度,眼睛合上入睡,口中還在念叨著,“我很慶幸遇到這樣的你。”

鄭容和緊了緊相握的手,很有耐心的等著她安靜的睡著,才慢慢起身,又站在床榻邊,低頭看了良久,等著她分明是做了個美夢,翻過身去睡熟,低聲說道:“有些事情,我想來想去,還是不同你說才更好。”

不是因為要隱瞞,而是當年既然已經決定放手,就沒有訴說的必要,如今她懷著孩子,他更加不願意讓母子受到傷害。

皇上應該能夠看出他的決心,走得如此義無反顧,連身邊的所有的能夠盡數放下,他要的不僅僅是保命之策,也是讓皇上能夠安心。

有些人看重的,未必是他看重的。

鄭容和走到後窗邊,支開一線,能夠看到後院種的那顆杏樹,枝繁葉茂,長勢很好,小唐不知道,他住進來的那一天就在樹下埋了個天大的秘密,坑埋得很深,東西放在瓦罐中,確保不會被土色沾染。

最後一次,當著沈念一的面用完,他知道這一件對於他來說不過是留作念想的物件,已經是個燙手的山芋,他不能交回去,更不忍心毀了它,那麽只能夠帶走,將真品遠遠的帶走,讓後來的贗品變得更像是真的。

先帝是在幾時發現了這個秘密,又在幾時親自到正安堂來認了他,那一刻的震驚,那一刻的糾結,如今都已經成為很淡很淡的影子,他甚至沒有當面喊過一次父親,因為除了皇上兩個字,他不知道還能夠用什麽詞來稱呼眼前的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也曾經很想從其口中聽一聽,當年母親與其之間到底發生了怎麽樣的故事,為什麽他會無依無靠的被人擄走做了生不如死的藥人,而九五之尊的天子,卻沒有費心前來找尋他,後來,這些沖動都忍住了。

如果可以說,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答案,否則問了也不會得到明確的答覆。

看到這個村子的時候,鄭容和已經決定一輩子不再離開,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或許夢回時來過,又或許被擦洗掉的記憶中也有這樣的一個小小村莊。

他回到唐楚柔身邊,躺下來,很快入睡,沒有輾轉反側。

第二天清晨,唐楚柔比他起的更早,推開院門,驚喜的回頭喊道:“這是誰家給送來的,滿滿一籃子的雞蛋,還熱乎著呢,你快些來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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