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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班班主登場,介紹了今日要表演的劇目,正是《搜神記》中的《柳毅傳》一則。

這《柳毅傳》講的是貧書生柳毅搭救了洞庭龍女,兩人因緣際會、幾番波折後終成眷屬的故事。

起先柳毅嚴詞拒絕婚事,不知龍女自誓不嫁他人。兜兜轉轉,錯開的兩人最終走到一起,共居洞庭,長生不老。

臺上的人演得酣暢淋漓,天英帝連連說好,蕭瑟瑟卻捏緊手心,看向玉忘言。

錯開的兩人,還能在一起嗎?

張錦瑟豈不像是柳毅,玉忘言的癡情又豈不如龍女?

可惜,柳毅至始至終都是柳毅,她卻已經不是張錦瑟了。

周遭掌聲連連,好不熱鬧,唯有蕭瑟瑟心中苦楚,空捏的手心裏冰冰涼涼。

就在這時,戲臺後傳出陣淒厲的尖叫。

“啊!”

叫聲來得太突然,驚得蕭瑟瑟倒吸涼氣。

只見一個雜耍藝人從戲臺後沖出,面目煞白,跌坐在地,六神無主道:“死、死人了!晶兒姑娘、晶兒姑娘……”

戲臺上的人被迫停下來,班主跑來道:“你幹什麽!晶兒怎麽了!”

“晶兒姑娘她、她……服毒自殺了!”

全場一片嘩然。

這個晶兒,算是城南舊巷有名的伶人,更是這梨園的頭牌。這些常來聽戲的人都想著一睹芳容,哪裏料想過這樣的事?

蕭瑟瑟和蕭恪暗中交換了目光。

這次他們故意約天英帝來看戲,是安排個機會,讓常孝見到天英帝,留個印象在先,卻沒想到戲班裏發生命案。

那班主不斷作揖賠罪,看客們卻都想跟著去命案現場湊熱鬧,班主想攔也攔不住,戲班一竿子人手忙腳亂,連聲喊道:“報官!快報官!”

“不必報官了!”

常孝撩袍站起,朗聲道:“我就是順京府裏專司刑訟的府丞。”

“啊?官爺!”戲班班主連忙作揖,“草民不知官爺在此……”

“帶路。”常孝幹脆直接,給天英帝等人行禮,迅速過去。

看著常孝這番舉動,蕭恪嘴角輕提,眼中閃過一道暗光。

誰說這突發事件不是個機會?

要是常孝能在陛下面前把這事情漂亮的解決了,那獲得大理寺卿的位置就是輕而易舉。如果他沒那個能力,陛下也不知道常孝是他蕭恪的門生,丟臉丟不到他蕭恪頭上去。

蕭恪忙對天英帝說:“聖上,要不要跟去看看?”

“去看看吧。”天英帝也想瞧瞧,到底是怎麽回事。

蕭瑟瑟斂裙起身,與眾人一起去到頭牌晶兒的房間中。

房間門口此刻已經堆滿了人,都伸著脖子往裏看。

常孝和戲班的人在屋內,眾人見晶兒死了,表情多少十分難看。

“常孝。”蕭恪走了進來。

常孝恭敬的作揖,“蕭大人。”

這個稱呼又將戲班諸人驚得眼睛圓了,放眼順京官吏,不論是姓肖的還是姓蕭的,恰好只有塘城蕭氏一族。

戲班班主等人連忙要下跪,“草民參見蕭右丞相。”

“起來吧。”蕭恪一副威嚴的姿態,沒有暴露天英帝的身份,而是故意給玉忘言施禮,“瑾王。”

這讓戲班子和圍觀的人更是敬畏,竟然來了這麽多大人物啊!

這間屋子算是晶兒的閨房,玉忘言自踏入的一刻起,視線就被晶兒的死狀所吸引。

晶兒是死在凳子旁的,看樣子像是坐在凳子上喝了毒酒,隨後跌下凳子,酒杯也隨之打碎。

常孝眼底頓時掠過一道鋒利之色,附身查看了晶兒唇邊殘留的液體,是混著鶴頂紅的米酒。

蕭瑟瑟喃喃:“她不是自殺的。”

一語驚動了全戲班子,班主忙問:“夫人,您說什麽?”

“晶兒姑娘並非是自殺。”蕭瑟瑟指了指散落在晶兒身上的酒杯碎片,“碎片的位置不對。”

“哪裏不對?”

蕭瑟瑟解釋:“如果晶兒姑娘在倒下之前,杯子就已經掉地摔碎了,那麽她的屍體就會壓到一些碎片。如果她是在倒下後才摔碎了杯子,那麽碎片不會崩得這麽遠,甚至杯子也可能不會摔碎。”

眾人順著蕭瑟瑟的話,去觀察酒杯碎片,大部分的碎片都落在晶兒衣服上了。

“也就是說,這杯子不是從晶兒姑娘手中掉下的,而是有人砸在地上的。”蕭瑟瑟神色微涼,看向常孝,“常府丞也是這樣認為吧。”

“回稟瑾王妃,臣之所想,與瑾王妃所想一致。”常孝站起身來,視線梭巡著屋中的四面,一一打量各種陳設器具,眼底始終帶著懷疑和探究。

蕭恪一臉嚴肅的詢問:“剛才是誰最先發現晶兒姑娘的屍體,站出來。”

“是……是小的。”一個年輕小夥子戰戰兢兢的走出來了,這人是城南舊巷有名的雜耍把式,人稱“孫把式”。

蕭恪道:“你將前因後果都說給本相。”

“是。”孫把式緊張的說:“小的……小的就是來喊晶兒姑娘準備上場,《柳毅傳》表演完了,就是晶兒姑娘的戲。”

班主頓時疑惑,“你這麽早叫她做什麽?不知道一炷香的規矩嗎?”

“小的……是怕晶兒她梳妝打扮得忘了時間!”

這時戲班子裏有人說道:“我看晶兒姑娘就是你殺的!誰不知道你曾經跟晶兒姑娘提親結果被她潑了一桶熱水!這麽丟盡臉面的事,我還不信你不記仇!”

“你、你說什麽?”孫把式一驚,接著猛喊道:“不是我!我怎麽會殺晶兒!我喜歡她,只要她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我呸!”那人啐了一口,指著孫把式的鼻子大罵:“說真的我早看你有問題,昨晚上你喝醉了還說要把晶兒姑娘做掉,我們哥幾個都聽見了,你把我們當聾子?”

“對,我們都聽見了!”

“孫把式,老馬哥沒說錯,你昨晚是說了這話!”

戲班裏有幾人相繼開口,讚同這老馬哥的話。

孫把式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憤怒的吼叫起來:“我說沒做就是沒做!我是真心喜歡晶兒,只要她能過得好,我被潑一桶熱水也沒事!十桶都行!”

“好了,吵什麽吵,有什麽好吵的。”蕭瑟瑟打斷他們的爭執,花容透著些慘色,眼中悲戚難言。

真不知今日怎麽這樣湊巧,先是《柳毅傳》,再是這孫把式和晶兒的糾葛,一樁樁一幕幕都似在提醒她:是她的錯,才讓她和玉忘言走到今天這樣貌合神離的地步!

蕭瑟瑟唇角勾起輕輕一道慘笑,手心被指甲鉆得很痛。

她沒有任何的失態,仍靜靜的立在玉忘言身邊,看常孝的下一步行動。

☆、命案告破

常孝拾起地上一枚酒杯碎片,嗅了嗅,米酒的味道濃厚,碎片上殘留一層□□。

他用帕子包起碎片,望向那孫把式,道:“你把來龍去脈如實告訴本官。”

“是、是……”孫把式恨恨的瞪了眼老馬哥他們,說道:“小的就是不久前來晶兒門前,想問問她準備的怎麽樣了,可是敲門後沒人回答,小的就又多敲了幾遍……就這麽發現不對,推門進去,門沒鎖,小的一進屋就看見晶兒她死了……當時小的萬分不信,沖過去一探她的鼻息,竟是沒氣了!小的覺得天昏地暗,就、就趕緊叫人!”

老馬哥啐道:“我呸!講故事誰不會!我看晶兒姑娘就是你殺的!”

“真不是我!老馬你為什麽要含血噴人?”

“肅靜!”常孝冷聲喝止二人,視線繼續在屋中尋覓,忽的瞅見紗簾後有一盞供桌。

常孝即刻走去,掀開紗帳,供桌上器具陳設一目了然。

這晶兒看來是個愛祭神的,供桌上擺著泰山奶奶的神位,銅爐檀香,花果貢品。大白天的,兩支蠟燭還燃著。

四盞瓷杯就擺在神位前,整整齊齊,瓷杯口都沖著外側。

常孝眼神一沈,觀察四盞瓷杯片刻,拿起其中一支,嗅了味道,接著就拿著瓷杯回到桌子處,將瓷杯放在了晶兒對面的位置。

“常孝,這是……”蕭恪詢問。

常孝說:“這盞瓷杯,原先該在這裏。”

“在桌子上?”那位置還是在晶兒凳子的對面,也就是說,是與晶兒共飲的位置。

常孝道:“神位前的酒杯,都是三盞。”

這樣一說,蕭恪也反應過來了。祭神都是三杯酒或者清水,哪有擺上四個杯子的?

“這盞瓷杯是有人放過去的。”常孝說:“瓷杯裏還有殘留的米酒,應該是有人不久前與晶兒姑娘對飲,之後將瓷杯放在神位前。”

眾人聽了這話,頓時對常孝口中那人充滿了懷疑。

莫非,是那人騙晶兒喝下摻了□□的米酒,謀害了晶兒,接著再把自己的杯子混在神位前嗎?

老馬哥指著孫把式的鼻子道:“就是你!我早說了你小子有問題!是你殺了晶兒姑娘再跑出來賊喊捉賊!”

“不是我!真不是我!”孫把式一著急,猛地拽起老馬哥的衣襟,“姓馬的我跟你到底有什麽仇,這麽急著置我於死地!”

“他媽的你敢抓我!”老馬哥一口吐沫吐在孫把式臉上,“你做賊心虛了!抓住他,抓住這個兇手!”

“你——”

“肅靜!”常孝厲聲道:“再爭執不休,妨礙本官辦公,就抓去京兆尹衙門領五棍子!”

孫把式這才丟開老馬哥,擦著臉上唾沫,臉色怒紅,眼底仇恨。

班主慍怒道:“你們就別再給官爺添亂了!”

老馬哥啐了一口,見常孝一直在看他,問道:“大人,怎麽了?”

常孝不語,將視線從老馬哥的中衣衣領上挪開,看著手中杯子和死去的晶兒,說道:“孫把式的確嫌疑最大。”

“大人!”孫把式臉色一白,“小的是冤枉的!”

“就是你!”老馬哥道。

常孝話鋒一轉:“嫌疑是代表本官的懷疑,不代表兇手真的是你。”

孫把式頓時松了半口氣。

天英帝道:“常孝,你有什麽推斷,說出來給朕……給大家聽聽。”

“是。”常孝拱手,說道:“在這之前,本官還想問班主幾個問題,還望班主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戲班班主趕緊答話。

“班主,本官問你,晶兒姑娘今天有沒有出房間,她最後一次回房是什麽時候?”

班主想了想,答道:“就在中午的時候,草民喊她出來吃飯,她出來了一趟,接著就進去了。之後草民一直在忙著下午的戲,沒顧著她,但她應該沒有出屋。”

“哦?班主如此肯定?”

“是的。”班主說:“官爺有所不知。晶兒姑娘的房間跟我們梨園的後臺是通的,草民在戲目開場之前,一直都在後臺裏忙活。她要是出房間了,草民肯定能看到。”

“也許是班主忙碌,漏看了也說不準吧!”蕭恪冷冷道。

班主臉色發白,連忙解釋:“回右丞相的話,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晶兒是草民一手栽培的,草民把她捧成梨園的頭牌,她對草民十分感激。要是她看見草民在忙活,就算是草民沒顧得上她,她也會主動跟草民打招呼的!”

蕭恪冷臉瞥向常孝。

常孝說:“既然晶兒姑娘的房間和梨園的後臺相通,那麽要是有人進了房間,班主也應當看到才是。”

“這……”班主疑惑了半晌,回道:“官爺這麽一說,草民覺得奇怪。從午飯吃完了,草民就在這裏忙活,有幾個兄弟進進出出,卻沒見誰出入晶兒姑娘的房間,就除了……”

“除了誰?”蕭恪追問。

“除了……”班主的眼神朝著孫把式瞟去,“除了孫把式說發現晶兒死了……”

“班主,不是我啊!”孫把式嚇得臉色灰白,差點要跪在地上。

老馬哥等人罵道:“證據確鑿,你個狗東西竟然殺了晶兒!”

“對,這家夥一定是憎恨晶兒讓他丟臉,就想殺人報覆!”

“說不定他殺晶兒前,還逼晶兒就範!常大人,這家夥應該殺頭!”

“不、不是我!大人明鑒啊,小人是冤枉的!”孫把式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就開始磕頭。

“你起來。”常孝面色如常,目光微沈,卻又帶著穿透一切的清亮,看向晶兒房間的花窗。

“無人進出房門,卻未嘗不可從窗戶通行。”

眾人聽言,愕了一愕。

蕭瑟瑟也望向那盞花窗,看上去關得嚴嚴實實,窗簾也是攏在兩側的。

常孝走近花窗,仔細看了看窗裏窗外,用手指小心摸索,接著推開窗子,手指又在下方窗棱附近摸了一陣子,陡然眼中湛亮,猛一回頭,視線所及之處,是晶兒的房門。

那門口處,端端正正靠著一支拐棍。

常孝指了指那支拐棍,“這拐棍本官記得,是《柳毅傳》裏洞庭湖龍王手中所執。”

眾人一時有點懵然,不知道常孝怎麽突然提起這個了。

老馬哥卻拍拍胸脯,自豪的說:“扮演洞庭龍王的就是我,衣服已經卸了,讓大人見笑。”

“你謙虛了,洞庭龍王的角色,你演得很好。”常孝離開花窗,朝著老馬哥走來,“但晶兒姑娘之死的戲,你演得就遜色了。”

老馬哥身子一僵,“大人,您……這是什麽意思!”

常孝眼神湛亮,正色道:“首先,如果是本官親手殺了晶兒姑娘,那麽在隨人潮湧入她的房間後,不會把演戲的道具規整的放在門邊,而是繼續握在手中,或者裝出因為震驚而失手掉落的情形。”

老馬哥頓時一驚。

“其次,如果本官是你,在從窗戶進出晶兒姑娘的房間後,一定會記得擦掉窗棱上的痕跡,不留下鞋底的灰泥。”

老馬哥再一抖,急道:“大人這是在開玩笑吧,我就習慣把東西放在門邊,這也能說明我殺人?還有窗棱上的痕跡,別人的鞋底也有灰啊,憑什麽說是我?”

蕭恪喝道:“放肆!你就是這麽跟朝廷命官講話的?”

“我……”老馬哥語結,眼中分明閃著心虛。

常孝給蕭恪拱手,示意他無事,接著看了眼老馬哥,又走回到晶兒的屍體旁,蹲下身來。

“第三,本官如果是你,那麽在給晶兒姑娘強灌下毒酒後,一定會把自己指甲裏的香粉洗幹凈。”

蕭恪道:“怎麽,這晶兒姑娘的毒酒還是被強灌的?”

常孝回道:“晶兒姑娘在□□發作的途中,想要呼救,於是被兇手強行灌下剩餘的毒酒,將她毒死。”

“有何證據證明你的猜測?”

“有。”常孝恭敬的回了蕭恪,手指輕輕放置在晶兒臉頰上,“晶兒姑娘的臉上,有脂粉被摳掉的痕跡,必是被兇手強行鉗制時,兇手的手指摳下的。”

蕭恪對老馬哥冷聲道:“把你的雙手伸出來,本相要看看你的指甲裏是不是有脂粉。”

老馬哥的眼底閃過一絲松懈,他乖乖伸出雙手,兩手倒是幹幹凈凈的,指甲剛修剪了不久,很平整,也沒有脂粉的痕跡。

蕭恪皺起眉頭,一時不愉,心忖可不要是常孝推測錯誤。

老馬哥也說:“我剛好表演前把指甲剪了剪,也是為了方便演戲,總不能憑這個就說我是兇手吧。”

常孝露出極淺的笑意,“好,不憑這個,那就憑其他的。”他道:“如果本官是你,第四,會換掉中衣。”

“中衣?”老馬哥低頭朝衣襟口看去,“中衣怎麽了,我的中衣……”說到這裏倒抽一口氣,瞬間一張臉白如香爐裏的灰,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的中衣被撕壞了,布絲還在晶兒姑娘的左手手心裏。”常孝掰開晶兒的左手手心,從裏面掐起一條布絲。

“所以,第五,本官如果是你,在殺人之後,不會急著摔擲酒杯,而是該先好好檢查屍體,不會留下自己的東西。”

老馬哥的腦袋裏仿佛響起轟的一聲,宛如天崩地裂般,震得他跌落在地。一雙眼還要死要活的睜著,嘴唇嗡嗡卻說不出話,身子徒然發抖。

這樣的反應讓戲班眾人震驚,班主不能置信道:“老馬,難道真的是你?你到底是為什麽啊!”

“哼,這該死的家夥!”孫把式怒聲吼道:“殺了晶兒,還想我也死!混蛋,我饒不了你!我要殺了你,給晶兒報仇!”

☆、師生有隙

眼看著孫把式撲上去,瘋狂痛毆老馬哥,幾個戲班的兄弟趕緊把兩人架開。

老馬哥的表情還慘白著,眼窩挨了一拳,才登的反應過來,左右看了看,霎時推開戲班弟兄,轉身就要逃跑。

蕭恪道:“給本相抓住他!”

“快、快攔住老馬!”班主急切的喊道。

老馬哥熟悉房間的陳設和構造,跑得極快,戲班弟兄要攔他,抄起雜耍用的刀子就砍。

一個弟兄肩頭挨刀,痛的叫了聲,嚇得趕緊退開。

只有孫把式兩眼發紅,赤手空拳沖上去,老馬哥朝他揮刀,他也瘋了似的向前沖。

幾道迅捷的身影,就在這時出現在房中,各個身手麻利,動作迅速有力。其中一人一個小擒拿手把老馬哥反扣住,另一人踢了他的膝蓋,迫使他跪了下去。

蕭瑟瑟定睛一瞧,竟是山宗和幾個王府侍衛,想來他們是暗中跟隨過來的。

山宗星眸含笑,給玉忘言和幾人行了禮。

常孝拱手回道:“多謝出手。”

“這是在下該做的。”山宗輕笑,回到了玉忘言的身邊。

另有兩個瑾王府侍衛鉗制了孫把式,他憤恨道:“老馬,你為什麽要殺晶兒!你回答我你為什麽要殺晶兒!”

“哼,為什麽?”老馬哥見大勢已去,放棄了掙紮,憤怒道:“那臭娘們已經是頭牌了,掙了那麽多錢還嫌少,知道梨園裏除了她就是我工錢最高,所以三番五次的勒索我!”

“晶兒勒索你?不,這不可能!晶兒才不會做這樣的事!”

“你小子就是個白癡,著了她的道還不知道!”老馬哥一臉扭曲的神色,“她是個拜金的,只看得上錢,其他的都看不上。她知道我家裏有多病的老母親,就威脅我要是不把工錢的一半給她,她就雇人去打我娘!我的錢還要用來給娘買藥,我受不了她了,這才殺了她!”

“你——”

“你什麽你!”老馬哥啐道:“我有錯嗎?是她先不仁在先的,我又幹嘛還講道義!這臭娘們活該!她是死在貪心上的!”

“你、我不許你這樣說晶兒!”孫把式痛苦的望著晶兒的屍體。

常孝的手中還捏著那片布絲,他摩挲著布絲,口氣平淡道:“你所說的動機,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具體的本官還要再調查了解。瑾王殿下,還請您的侍衛們能夠幫忙將人犯押到順京府。”

“嗯。”玉忘言看向山宗,“你和他們幾個去給常府丞幫忙。”

“明白了,王爺。”山宗拱手,立刻照辦了。

侍衛們提著老馬哥的雙肩,把他提起來,押著要走。

老馬哥驀然放聲大笑:“要殺要剮,來啊,老子眉毛不皺一下!老子殺的是壞人,老子做好事了!”

“安靜點!”王府侍衛喝道。

老馬哥變本加厲,嗓門更大,“我殺了壞人,我做好事了!這個貪心的娘們就該死!”

“就算你認為她該死,那嫁禍孫把式又說明什麽?”

蕭瑟瑟的聲音忽然響起,她在看著老馬哥,靜美的姿態,眸中的涼意,像是辛夷花初開時那柔而淒切的冷香。

“若你真覺得自己做的是好事,又為什麽不敢承認,而把殺人的罪名推到別人頭上?”

老馬哥步子一頓,“我……”

“還有,你口口聲聲說你的工錢要用來養活你娘。可你想過沒有,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哪日你被抓進大牢,又有誰來養活你娘?”

“我娘……”老馬哥的身子僵住了。

蕭瑟瑟冷冷道:“你也不過是逞一時意氣,敢做不敢當罷了。”

“你說什麽!”

侍衛喝道:“竟敢吼瑾王妃!還不快走?走!押走他!”

“你們、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是做好事了,我做的是好事!”

老馬哥仍在咆哮著,被羈押了出去,遠遠的還傳來他歇斯底裏的喊聲。

約在當晚酉時末,梨園的這場命案才完全終結。

聽說,是常孝在順京府衙門審了那老馬哥,又提了戲班眾人的口供,最後判定老馬哥的確是因為錢的問題而殺死晶兒姑娘,又嫁禍給孫把式。

按照大堯律法,老馬哥逃不過一死,但考慮到他娘的身體不好,常孝從順京府拿到一筆撥款,用於給老馬哥的娘養老送終。

乙巳年二月的最後幾日,蕭瑟瑟從綠意的口中聽說,天英帝大力褒獎了常孝,將之提拔為大理寺卿。而原大理寺卿的家眷仆從,因玉忘言力保,都免了死罪,趕出順京去了。

綠意把傳言加工得繪聲繪色,蕭瑟瑟聽著,仿佛能看見朝堂上趙氏一黨是怎麽個醬菜臉色,蕭恪定是感到十分的虛榮,而玉忘言,多半是古井不波吧。

想著玉忘言,蕭瑟瑟笑了,笑容像是一道傷口,寸寸都是苦澀。

常孝正式就任大理寺卿的那日,是驚蟄日。這天的順京,開了桃花。

瑾王府中,龐苓姜紅色的衣裙招展,越女劍揮舞,似翩費的火鳥,勁風掃下,揚起桃花紛如紅雨。

煙灰色的蜀錦履,踏過朵朵桃花,玉忘言望了眼龐苓,看向跟隨在旁邊的郭佳怡。

“佳怡,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郭佳怡答:“回王爺,妾身已無大礙。”

“可還會疼痛寒冷?”

“王爺放心,妾身尚可控制。”

“嗯……”玉忘言沈默了片刻,喚道:“山宗。”

“王爺,我在。”山宗從暗處走出,眼中的笑意,和這初開的桃花一般微薄。

“山宗,大理寺卿位高權重,常孝坐上那個位置,趙家該著急了。”

“是啊,不給我們來一劑狠的,就不是他們的作風。”山宗冷道:“他們可是連刺殺王妃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做不出呢?”

“山宗,你害怕嗎?”玉忘言問。

山宗略疑,接著爽利的笑起來:“我好歹是在江湖上飄了好多年的,什麽腥風血雨邪門歪道沒見過,一群當官的能把我嚇到?”

玉忘言道:“本王信你,只是軟刀子殺人於無形,就像之前,我們將宮妃的香囊放進前大理寺卿的府邸。類似的事,要謹防被用到我們自己身上。”

“王爺放心吧。”山宗拱手,“其實從另一個角度想想,這樣才有意思吧。再說了王爺不是一個人,除了我們一幹兄弟,還有王妃呢。”

玉忘言皺了皺眉,有些不想談論蕭瑟瑟,問起了別的:“山宗,這幾日,蕭恪和常孝,可有會面?”

山宗答:“除了常孝升任的那天,百官都去賀喜了,隨後也有不少官員單獨拜會,蕭右相也是其中的一位。不過,他跟常孝是晚上見的。”

玉忘言眼神一沈,“果然。”

“王爺知道了什麽?”山宗好整以暇問。

郭佳怡淺笑如水,“山宗大人知道答案。”

山宗眸光閃轉,壓低聲音,“我心裏一直想的是,常孝是蕭右相的門生。雖然眼下我們和塘城蕭氏榮辱一體,但我覺得以蕭右相的性格,對我們的態度一定是仰仗加利用。現在常孝成功當了大理寺卿,蕭右相就該囑咐他忠心蕭氏,而不是忠心瑾王府了。”

“本王與你不謀而合。”玉忘言道:“現在我們是與塘城蕭氏有共同的敵人,如果哪天,這個敵人不存在了,蕭恪又當如何做?”

山宗和郭佳怡視線交錯,皆心中有數。

以蕭恪的作風目的,他很可能再找尋比瑾王府更煊赫的勢力,做新的聯合。

屆時,怕是瑾王府還要被反咬上一口了。

玉忘言道:“蕭恪的用心,本王從來都清楚,不會毫無準備。”

“王爺有何良策?”郭佳怡問。

玉忘言望著吐蕊的桃花,袖口沾了一瓣,留下淺淺粉痕。

他從衣襟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山宗,“今夜你潛入常孝府邸,將信交到他手上,註意不要被發現行蹤。”

“明白了。”山宗收下信,作揖告辭。

當夜,月色隱入烏雲,沈郁壓抑。

常孝的府邸裏,燈大都熄了,因此顯得書房裏那昏暗的燈光分外鮮明。

桌案前,常孝面對著山宗送來的信。

信他已經拆開,雪白的宣紙上,只有兩個字,卻足以讓他震驚無言,內心紛亂不休。

那是玉忘言親筆所寫的二字。

幻兒。

這兩個字,註定常孝今夜要失眠了。

二月將盡,草間已有蝴蝶。

許是近來氣候有些反覆,蕭瑟瑟的舊傷隱隱作痛。

她靠在軟榻上,用一張軟褶子狐裘蓋著身子,望了望窗外一日比一日榮發的春花,裊裊嘆息。

“綠意,我們這樣賦閑有多久了?”

綠意端了茶來,茶水是桃花瓣所泡。

“小姐,我數數啊……好像快一個月了!”

才一個月啊。

蕭瑟瑟苦笑:“這一個月明明發生了很多事,可我卻覺得漫長。”

“啊?小姐為什麽這麽覺得?我知道了!”綠意憤憤不平道:“一定是因為那個郭側妃讓小姐你很閑,還有王爺也不來看小姐,就連我們碰上王爺了,他也像是躲著我們,說兩句話就走。王爺怎麽能這樣?”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郭佳怡的聲音。

“王妃,王爺來看您了。”

☆、回門蕭家

蕭瑟瑟緩緩支起身,望著來到身前的玉忘言。

郭佳怡還留在房外,綠意也退出去了,房裏的氣氛因此而顯得壓抑粘稠。

“王爺。”蕭瑟瑟淺笑。

“你靠著吧。”玉忘言依舊是那輕描淡寫的姿態。

“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本王與你回門。”

回門?

玉忘言承諾過,會抽出時間,帶蕭瑟瑟回門。但安排在這個時候,對蕭瑟瑟來說,太突然了。

“王爺帶我去蕭家,是不是要做什麽事?”蕭瑟瑟低低喃喃。

玉忘言不語。

蕭瑟瑟說:“我能猜到,王爺是去辦事的,回門蕭府,正是為辦事提供借由。”

望著她眸底的細碎痛楚,玉忘言面露愧疚。

“瑟瑟,本王對不起你。”

“王爺……”

“是本王食言。”

“王爺不要自責。”蕭瑟瑟笑了,“我還記得王爺說過,我為王爺擋酒,有朝一日,王爺會為我擋劍。就沖著這句話,明天的回門只要是我能幫上忙的,就請王爺都告訴我,需要我做什麽。”

“瑟瑟……”玉忘言喉頭發酸,說道:“常孝有一親妹,叫常幻兒,被囚禁在蕭府。”

蕭瑟瑟詫異,“囚禁?我不曾聽過這樣的事,王爺,她是被誰囚禁的?又是什麽原因?”

玉忘言道:“她被蕭府大少爺秘密囚禁在後院,本王所知的是,他貪圖常幻兒美色,想要納她為妾。常幻兒不從,便被他抓進了蕭府關押。”

蕭瑟瑟說:“原來是他……薛姨娘和我說過,大哥不學無術,在外面的行為很不檢點。”

玉忘言點頭,“本王欲讓常孝兄妹團聚,所以,打算把常幻兒的事情解決。”

“我明白的。”蕭瑟瑟喃喃:“王爺說說你有什麽計劃,辦法我們可以一起想,這樣想得更全面一些。”

“……好。”玉忘言坐在了軟榻上,與蕭瑟瑟低聲商量起來。

三月初一,滿城桃花灼灼其華,如團團茜霞。

紛飛的花瓣中,馬車一路跑過,停在了蕭府門前。

為了這日的回門,蕭瑟瑟從晨起後就精心打扮過,眉毛用螺子黛描畫,胭脂染了雙頰,唇用櫻色輕點,發飾和首飾選得考究。衣著是郭佳怡幫著挑選的,白色蔓花枝半身鬥篷覆蓋著天青色齊胸裙,配色瞧來素凈,暗紋又高貴奢華。

扶著玉忘言的手,下了馬車,擡眼就看見蕭恪和老太君迎了出來。

“瑾王,這麽早就來了。”蕭恪忙施大禮。

老太君也施禮問安。

“岳丈,老太君。”玉忘言拱手,示意隨行的仆從將禮物扛去蕭府。

“爹,奶奶。”蕭瑟瑟儀態賢淑,欠身淺淺笑。

蕭恪忙扶了她道:“瑾王妃千萬別客氣,這讓我蕭某人受寵若驚。”

蕭瑟瑟說:“給爹行禮是應該的。”

“是啊,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老太君面帶和善的笑,眼底卻是冷的。

寒暄了一陣,蕭恪便趕緊邀請玉忘言和蕭瑟瑟進去說。蕭府的正廳裏早就準備好了,婢女倒上茶水,溫熱適宜,正好夠玉忘言和他們說上半晌。

蕭瑟瑟喝了些茶,就稱說懷念蕭府,想去院子裏走走,退出了正廳。

按照玉忘言昨晚和她商量過的,那常幻兒就被囚禁在芙蓉院附近。

芙蓉院,是蕭文翠的院子。那附近有個荒蕪的破屋,想來是大少爺藏匿常幻兒的地方。蕭瑟瑟不動聲色走去,一路避著人,去到了那裏。

屋子前,有四個家丁在值班,蕭瑟瑟註意到屋門上鎖了,整個木屋只有個小鐵窗。

她走近,觀察到家丁們的神情開始戒備。

“這裏是蕭府禁地,快走快走!”

蕭瑟瑟說:“我是蕭府的四小姐蕭瑟瑟,現如今是瑾王妃。”

“瑾、瑾王妃?”家丁們有些犯難,“小的們不知是王妃駕到,請王妃恕罪。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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