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樣做的話，我就會認為，你和我一樣】

方含章還是照常來了戲劇學院給學生上課。她早上使勁嚎了一嗓子，就把情緒穩定下來了。都說了，她冷靜自持成習慣，那怕是受了那麽大刺激，嚎一嗓子也就緩過來了。

上完課出來，剛好碰上沈回音。沈回音前陣子生病，就沒回學校處理完上學期收尾的事情。說起來，沈老師算是要放暑假了，多虧了方含章這壯丁，替她去上小學期的選修課。

倆人因為這事兒逗了幾句嘴，沈回音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提起來那個唐小敏，“你就讓她跟著你唄，你看，你這不是得出差看景嗎，帶個助理不挺好的。而且，你也該親自去跟蘇澈那邊兒討論一下了吧？你自己不敢去的話，帶個人壯膽唄。”

“我自己一個人去是有點費勁。“方含章接住了這句調侃，說：”不過，要帶也得是請你陪我去呀，學姐，拜托了！“說著雙手合十舉到了面前。

沈回音一把握住她的手放下去，嘆了口氣。方含章看沈回音這反應，就知道這是放過她了，微笑起來，說：“走走走，請你吃飯。”

沈回音一副懶得理她的表情，卻還是淡淡地開口說：“我要去知味的館子。”

方含章立刻應下，走著走著又靈光一現，說：“誒，我覺得其實唐小敏那姑娘，她在我這兒屈才了，你不如把她推薦到藝人管理那兒去，看看讓她當個小助理什麽的。“

沈回音聽這話說得，猜出來幾分緣由，問著方含章：“是她跟你說她想去嗎？”

“那倒沒有。”方含章立刻否了，又一臉誠懇地說：“不過我也是為她好。不能帶她，也得盡量給她找個不錯的下家吧。”

“喲，這麽善良——”沈回音調侃了一句，算是把這事兒記下了。

倆人到知味的館子裏，鄭知味當然不在，她被以前的老板抓了壯丁，有的忙呢，連秦柳的聚會都沒來，做牛做馬去了。

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按習慣點了餐，就開始聊起來劇本。

沈回音一上來又吐槽了方含章，說知道了她讓人家唐小敏看網絡言情小說的事兒。方含章這一聽，開始言辭批評沈回音把文學分等級評貴賤，太有知識的傲慢。她倆正聊得熱鬧，旁邊那桌來了人。

來的人帶著墨鏡帽子，她倆也沒在意，鄭知味這小館子，本來就挺多藝人愛光顧。

她倆接著說說笑笑，餐來了也沒停下聊天，吃得很慢，覺得差不多該散了，一看表都已經八點多了。

方含章打算結賬走人，倆人都起了身，剛把包拿起來，旁邊那桌就突然甩了一盤沙拉過來。虧得方含章和沈回音都反應快，連忙閃開，身上還是沾到了些菜葉和醬汁。

低頭稍微整理了一下，擡頭看過去，一圈客人都圍在眼前這桌，舉著手機，閃光燈不停，卡擦卡擦的聲音不絕於耳。

“你有什麽可拽的？連個合照都不給！一看就是整容整僵了臉，連拍個合照都不敢！”站在桌邊的紅發姑娘一陣叫囂，沖著還坐著的那人罵。

沈回音看過去，一眼瞧出來低頭坐那，壓低了臉的是張雙雙，不僅帽子和框架眼鏡，還帶了條絲巾，要不是跟她合作過，也算是見過很多次，打扮成這樣，應當是暴露不了。

估計這紅發姑娘一開始也只是以為這就是個明星，想要個簽名照張像，沒想到一湊近看清楚了，竟然是前陣子出了那個視頻的張雙雙。

張雙雙這氣性倒還真壓下來了，都沒站起來跟人家嗆。沈回音低聲跟方含章說了句那是張雙雙，倒讓方含章一驚。按她的印象，這跋扈的女演員應該早暴跳如雷，起來跟人家撕上了才對。

張雙雙對面的女人站起來，拉著張雙雙就想走，可人還都圍著，不停地照。

“別照了，你們別照了。”女人立刻一邊說著一邊擋這幫人的鏡頭，張雙雙也用手遮著臉，一直低頭想往前走。

“你倒是讓我們拍一張呀！你臉是不是都整得不能看了？“紅發姑娘還不依不饒。

“你到底想怎麽樣！“張雙雙被人堵著過不去，猛地轉身沖著一直嗆聲的姑娘問過去，果然，還是性子如此，忍不下去。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回過神就還是說：“就是想看看你真面目，不行啊？“

其他人一聽這話，竟然也有幾個喊出來“讓我們看一下！“”把眼鏡帽子摘了吧！“

張雙雙咬著牙，手足無措地在原地楞住，四面楚歌。

沈回音實在看不下去了，好歹是合作過的，不能就這麽視而不見。她走過去到張雙雙身前擋住，對這些顧客說：“請你們把手機放下，把照片刪除。這是私人時間，希望你們不要打擾。”

這些人看著這個從旁邊餐桌過來的女人，覺得她就是多管閑事，才不聽她的，還是接著拍。張雙雙認出來是沈回音，在沈回音身後低聲喊了她的名字。

沈回音一看這情況，直接擡手把最前面的人的手機按下去，說：“你們這樣是可以被告侵犯隱私的！我再說一遍，不要拍了！”

沈回音說完，這些人陸續地把手機放下去了，她讓開路把身後的張雙雙拉過來，示意她趕快走。跟張雙雙一起的那個女人也趕緊拉住張雙雙，拽著她胳膊往前走。

“哎你別走！你這個整容女！你有什麽了不起的！“紅發姑娘還是不甘心，要罵兩句解解恨。剛才她被拒絕的時候，看張雙雙那個輕蔑的態度，真是特來氣。

“你對整容的態度也太過激了吧。”方含章撥開人群，攬住沈回音的肩，沖那個姑娘說：“她自己花錢，承擔著整殘的風險，自己忍了疼去整的。她是得承擔聽別人議論的後果，不過其實你們也沒資格對她的個人選擇說三道四。她又沒傷害到誰。”

紅發姑娘被這又竄出來的美女嚇一跳，聽了這話還想反駁，就是嘴上不服輸。可方含章冷著一張臉瞪過去，把自己手機舉了起來，攝像頭對準，說：“你還要說什麽，沖著這兒說！”

方含章看著小姑娘訕訕地不敢說話了，就攬著沈回音轉身，撥開人群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說：“我結賬去啊，你出去等我吧。“看她淡然神情，就好像剛才那事兒沒發生似的。

沈回音點點頭，下了樓梯徑直出了門。門口停的車是張雙雙的，看見沈回音出來立刻搖下了車窗，喊了沈回音一聲。

“趕快走吧。“沈回音走過去就說。

張雙雙看著她，撇了下嘴說：“今天謝謝你了。”

“沒事兒，大家都認識。”沈回音想了想又說：”這事兒最好跟公司說一聲，萬一那些人裏有把照片流到網上的，會很麻煩。”

“我知道，謝謝。”張雙雙說完，頓了一下，又說：“後來過來那姑娘，你朋友吧。替我謝謝她。”她還記得方含章呢，那個高個兒美女可屬於讓人過目不忘的那種，何況那天，她還嗆過那姑娘。今天這一看，原來就是一熱心的丫頭。

“好。快走吧。”沈回音說完笑著擺了擺手，“我也走了。”說完就往方含章的車走。

車子在燈牌的光中滑了出去，多少帶些落荒而逃的感覺。

方含章這時候出來，順著沈回音的目光，看見那車的走遠，過去拍了拍沈回音的肩說：“她走了？也是服了，居然就這麽明目張膽跑到這種地方來——”

“躲得久了，也想見見天光呼口氣吧。”

沈回音目光還沒收回來，嘆出一口氣來，覺得自己剛才用來嚇唬人的那句“告你們侵犯隱私”很好笑。這幫明星哪有什麽隱私呀，全世界都挖空了心思刺探他們的生活，倒有些人想得開，秀隱私來換知名度。

要是根據福柯的理論，這幫人，可真是生活在處處被監視的監獄裏。

沈回音走了之後，方含章是自己走回去家的。一走近樓門口，就看到了周文愷，靠在車邊，手邊煙火閃爍，煙頭被他扔到地上，踩滅了。

“你這是？”方含章看他那樣，像是有什麽事要談。

“我來跟你告別的。”周文愷說完笑了，“我總算要走了，不打擾你了，開心吧？”

“這哪兒跟哪兒啊？”方含章以為他又說胡話。

“我要去英國分公司了，老爹派去開路。”周文愷挑起嘴角，故意嬉皮笑臉好似多自戀地說：“怎麽樣，是不是突然發覺，我也是要幹大事兒的男人？”

“你一直都是啊。”方含章順著他話說，“祝你一切順利。”

“這話給的，真是一句都不想多說，盼我趕緊走是吧？”周文愷調侃起她，但語氣裏還是有難掩的苦澀和失落。

“唉——“方含章聽他這話，也是無奈，“是真心祝願你，一切都好。”

周文愷看著她真摯眼神，忽然沒了言語，就只是站直了身子，低著頭，用力地看著她。

過了幾分鐘，他看到方含章好像要開口說什麽，才轉開了視線幾秒，又轉回來，看著她說：“方含章，你知道，你真的很傷我自尊吧？”

方含章眨了眨眼，壓了下嘴角，很慢地開口，說了句：“對不起。”

周文愷嘲弄地笑了起來，說：“想想看，我的家世，我的學歷，我的能力，真的連我自己都覺得，哇，真好啊。可是，原來感情這種事，不像咱們當初做學生時，考到哪個分數就能去哪樣的學校。不是我優秀到了某個程度，就能讓你喜歡我。我真的覺得，除了副皮囊，我沒有哪裏比不上蘇澈。可後來我才知道，我去做那種比較，本來就超級蠢。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就算他比我差一萬倍，他是蘇澈，你就還是只看著他。”

“客觀來說，他也沒有比你差一萬倍。“方含章低低地說出這一句來，她的直線反應就是這樣。

“呵——“周文愷聽她呆呆地說出這種護犢子的話，真是服了，他嘆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口：“之前你們分手了，你還沒回來時，我總會來你家樓下待一會兒。有一次，我看到亮了燈，以為是你回來了，興沖沖就上了樓。一敲門，出來的卻是蘇澈。我就很上火啊，在你家看到他。我嗆他都跟你分手了還來你家幹什麽，他居然說，他從始至終都沒想過真的要和你分開，一次都沒有。“

“那他不是更無恥，沒想分手去跟人家姑娘搞暧昧，一坑坑兩個。”

周文愷聽她說這話，楞住了，反應過來之後，覺得她是挺在理的。

他一嗓子扯出來：“欸姑娘，雖說他是我情敵，但我作為男同胞真是得說說你。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在那邊兒上學，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寂寞空虛冷的。你別太苛刻了吧，這年頭哪有什麽情聖啊，連和尚都老多是假的。“

方含章聽了，臉上沒什麽動靜。心底卻一陣翻騰，咬著嘴唇沒有說出話來。她都懶得問他“是不是你也一個習性”，果然到底跟男人，有這輩子都講不通的地方。

“我真是夠了，居然來勸你。”周文愷說著仰起頭，嘆了口氣，又說：“罷了，我被你打擊成這樣，你再沒和他有好的結果，怎麽對得起我？”

方含章聽他這樣說，倒要被逼出眼淚來，還是緊緊抿著嘴唇，看著他。過了幾秒，才呼出口氣，說：“抱一下，然後走吧。”

周文愷聽了一楞，但立刻就笑了，他就知道，她會是這樣利落瀟灑的樣子。他伸開雙臂，把她拉進懷裏，卻不敢用上太大的力氣。

倒是她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背，在他心口的位置說：“我知道，你對我說的抱歉已經惡心透了。我也覺得沒必要說抱歉。我有的時候會挺冷酷地覺得，不愛你，不是我的錯，因為我們之間真的沒感覺。但你對我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我也真的希望你以後，一切都好。”

她說完就輕巧地離開了他懷裏，退開了一些距離，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周文愷的思緒還停留在她剛才的話裏，腦子裏又過了一遍她的話，他無奈又悲戚地笑起來，方含章不愧是他唯一紅顏知己，真的很酷。的確是，沒愛上他，不是她的錯。

單戀的人，太容易陷入把自己當主人公的故事裏不可自拔。可是用自己的情感，綁架另一個人的回饋，那簡直是乞丐一樣。她從沒有活成乞丐那樣，更不可能愛那種人。

最後周文愷還是笑著說：“是啊，你別說對不起了。沒愛過的人，不需要在告別時還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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