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起你，便覺得自己不夠幸運也不夠好的瞬間】

淩晨兩點，美術學院街的覆式公寓，長毛地毯把所有的聲響都吸走了，方含章繞著茶幾走了幾圈，也沒太大聲響。林微言家就在附近，她在那兒待了一個晚上，讓微言幫忙洗照片。人家男朋友回來了，她不好再多待，這才一個人穿過七扭八歪的巷子，提著滿袋子膠片回來。

一袋子洗好的照片紛亂地散在厚實的原木茶幾上，方含章攏了半天，猛地看見蘇澈那一張。照片上的他穿著簡單的深藍色條紋線衫和水洗牛仔褲，柔軟的面料隱約顯出他鎖骨的舒展線條。蘇澈直直地看過來，帶著點疑惑，但又好像眼底有些挑釁。

她知道，這當然只是她的心理作用。他其實，只是看向她。

這男人依然是正兒八經地帥，不需要什麽現下的慣用詞匯“醜帥“”氣質獨特“來給他找存在感。他往那裏一站，隨便那麽一帥，就是玉樹臨風。

這樣一看，他本來就是要毀人不倦的。是她傻，偏偏真就廢在了他手裏。她伸手把那張照片胡亂□□了那一沓裏，往茶幾上一放就不管了。

轉天是沈回音把方含章從床上給揪起來的。在門口敲門無果後，沈回音上網搜了一下蘇澈的生日四位數字。按下去聽見開鎖的聲音那一刻，她心裏冷笑一聲，大罵她這學妹沒出息。

“你騙我說你11月才回來。”沈回音毫無語氣地陳述出一個事實。

“回來就得被你抓去還債。”方含章咽下一大口涼水，隨口答了一句，“我不想去。”

“那你就是違約。”沈回音站了起來，抱起胳膊看過來。

“賠多少錢，你讓何蘊算好告訴我。”方含章又往床那邊晃，絲毫不怕的樣子。

“用不著她，我告訴你。”沈回音走過去，“我姐預先支付給你工資做學費。不想幹了是吧，給你個友情價，照著一百萬賠吧。”

“那我還是幹吧。”方含章躺下去又起來了，剛好迎上走過來的沈回音。

“學妹，我知道你對蘇——”

“哎呦這哪兒跟哪兒？不就是昧著良心拍騙人騙己的狗血瑪麗蘇嘛，行行行，我知道了。”

沈回音看方含章那一臉不耐煩，話全都堵在嘴邊兒了。沈默了幾秒，才開口說：“好，不提。我們沒去你的畢業典禮，好歹給你接風吧。晚上來我姐店裏。”

“哦。“方含章倒在了床上，她時差感其實很嚴重，現在頭痛欲裂，“你幫我把茶幾上那沓照片拿給墨姐吧，好像還挺急著用的。”

沈回音沒應聲，看著整個人埋進被子裏的方含章，嘆了口氣，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拍了拍她說：“無論怎樣，祝賀你拿到學位了。”

方含章一動沒動，聽著輕微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是大門被關上的聲響。她翻了個身，把臉擠向枕頭，腦袋更痛了，卻毫無睡意。

她拿到學位了，她曾經覺得不可以不拿到的東西。而蘇澈，沒來她的畢業典禮。她曾經覺得一定要他在身邊的場合。

四年前，她還沒讀研。那時，沈回音遇到了林兮初，跟她說，愛上一個男演員會耽誤很多事。你會發現，如果沒有他，你早拿了學位，或者早就環球旅行。但本來他就在不停地跑，你怎麽能還不等在原地。一個要自由，一個要事業的話，總歸是無法長久。

而今，她拿到了學位，她已經走過這世界的很多地方。這種得到全世界，卻失去一個人的感覺，就是這樣。讓她對過去的所有努力產生懷疑，覺得好像看不見未來。而犯那種神經病的理由，也僅僅是因為失去了他。

她想想自己擁有的其他一切，都覺得幸運而滿足，卻只要稍微想起他，就會猝然心痛。

然後她就會罵自己矯情又沒出息，很快去找些事情來做，強迫自己振作。

晚上到CHI CHI，方含章一落座就問起來陳墨家的小帥哥NINO，陳墨長腿支在茶幾上，隨口來了一句“跟他爸玩兒唄。“ 頓時就霸氣側漏了。她兒子的爸，那可是請出山拍條廣告都請不動的影帝溫先生。

大家碰了杯，就各自聊起來。林微言跟方含章說了接手蘇澈新廣告CASE的事，方含章沒說什麽，倒是林微言自顧自把這衛生巾廣告的創意說了個透徹。

等散夥的時候，何蘊已經醉了。剛剛就一直看她跟沈回音坐一邊低聲說著什麽，表情很不好。本來方含章也沒多嘴去問，倒是送何蘊回家的時候，何蘊自己在車上哭起來，把事兒都說了。

也就是再平常不過的男歡女愛，何蘊和秦暔交往了一段，現在秦暔要和一個女演員結婚了。這個秦暔，幹這行的都認識，何況還就是蘇澈的經濟公司老板。

方含章把車在何蘊家地下車庫停好了，坐到後座上，把何蘊抱進懷裏，沈默地任何蘊哭了很久。她一向覺得，再親的姐妹，也沒資格對別人的情感做什麽判斷和評價。這種事兒，就只有那兩個人最清楚，旁人不過是主觀臆斷。

“含章，我跟你說，真的別指望男人能對你的付出有什麽感恩。”何蘊把眼淚擦了，平覆了呼吸，很認真地看著方含章，說：“他就只會說一句，謝謝你這麽愛我。別無其他。”

方含章看著何蘊一臉淒涼的表情，一時語塞。她琢磨著，這秦暔是傷人夠深。要知道何蘊這種打官司，被對方威脅都不當事兒的女人，要不是真受傷，怎麽也不會有這麽淒惶的樣子。

“你呢，還好嗎？“何蘊突然低聲問了一句。

“姐，我覺得，和蘇澈分手——”方含章知道何蘊在問什麽，她緩緩地開口，“就是也不用再忍什麽，不用裝瀟灑的感覺。”

何蘊聽方含章坦然說出來，還挺驚訝的。這姑娘分手時，誰都沒告訴。事兒過了好幾個月，她快畢業了，沈回音去找她催策劃案，提起來想讓蘇澈演男主角。她才說，他倆分開了。

“他射手座嘛，就是挺多情的。對每個姑娘都特別好，暖男渣。我就勸自己，他那是天性，我得大度懂事兒，別斤斤計較怪讓人煩的。我一直跟自己說，是我不好，太多疑，患得患失。不過我清楚得很——”

方含章說著說著就自嘲地笑了，她頓了一下，說：“我清楚，他的確挺喜歡我的。可這也不妨礙他接著對別的女人動心去。我還沒修煉到一直眼睜睜看著，還想得開。所以給他徹底自由好了，我也省得淪為個怨婦。”

何蘊看過來，又把目光移開了，嘆了口氣，說：“那麽長時間了，你也沒再——”

“就是壓根兒不想戀愛了，真的。”方含章猜到她的閨蜜勸人方式都相似，接過話來說：“我從來都不信什麽會遇到個好人啊對的人啊之類的那種灰姑娘夢，那就是自己畫餅充饑。”

言情小說的作者永遠是親媽，給離婚的棄婦都能安排個瑪麗蘇到膩歪的第二春。可上帝永遠冷酷，即使她遇到蘇澈後一直在行善，也還是栽了跟頭就再沒能起來。

“誒，咱沒必要為了個混蛋就對愛情都產生懷疑吧，不至於——”何蘊倒開導起來。

“沒有沒有，他不是混蛋。我只是——”方含章手撐著頭，想了想才開口，說：“就只是當初年少無知時喜歡上了，然後特別認真用力過猛，也沒想過以後再會有誰。當初做好把一輩子搭進去的準備，視死如歸地去跟他談了戀愛。可是居然分手了，就覺得沒力氣再對誰付出情感了。”

“你也太死心眼兒了。看著挺精明挺強勢的，怎麽還能載他手裏？”

“因為我當初任性又狂妄，以為我夠有底氣去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我也以為我努力做好的話，就能把問題都搞定。所以就算察覺了他有些不好的地方，因為他生氣過累過，可誰叫我喜歡他，所以就放任自己了。就像大冬天吃雪糕，明知道大姨媽來時會痛死，可還是去吃。說到底，就是我太任性了。”

何蘊聽她說這話，就真的沒什麽可勸的了。跟方含章認識快七年，這姑娘就一直是這樣特別軸，情緒波動都藏得挺深，但一旦決定了什麽，還真就是拽不回來。

方含章的手機震了一下，拿過來一看是條鄭知味發的信息，她掃了一眼，光看見是什麽做裙子的事兒。那邊傳來開車門的聲音，何蘊已經下了車。

方含章立刻跟著下車，說了句：“我送你上去吧，你喝這麽多。”

何蘊擺了擺手，笑著說：“這點兒量還不至於算喝多呢啊——”說著拖著尾音，又擺了擺手，就轉身要走。走了沒兩步，又停下來，回頭沖方含章說：“哎，你不在的時候，秦暔那混蛋給蘇澈安排滿滿的工作，除了片場就是家，累得跟狗似的，哪有力氣亂搞？這點事兒，我還是知道的。”

方含章被何蘊給說楞了，反應了一會兒才冒出來一句：“就這還說沒喝多，說什麽胡話呢——”

她手機又震了，還是鄭知味，給她來了條“我現在去你家吧，好嗎？”

那姑娘大晚上又抽什麽瘋？方含章低咒了一聲，還是回了個“好“，立刻回車上，開車往家趕。

鄭知味當然不是空手來的，楞著自己扛了一堆布料，各種絹，紗還有手工蕾絲。就這樣，手裏還勾著一個精致的紙盒，裏面是自己做的紅絲絨裸蛋糕。

方含章看著這樣小小一只鄭知味，就什麽氣性都沒有了。伸手勾住鄭知味的肩，說：“你想吃蛋糕跟我說呀，我來做不得了。”

“你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要有點表示呀。“鄭知味彎著眼睛笑，說：“何況有求於你嘛——”

方含章瞅著那堆布料，閉著眼松了松頸背。她當然立刻就明白鄭知味的意圖了，也不是第一回被拜托這種事情了。她立刻扶著頭說：“我今天喝了特別多，改天吧——”

“你不是喝一杯就得暈麽？“鄭知味冷靜地戳穿了，”沒倒就是沒喝。”

方含章猛地低下了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再把頭擡起來時，表情淡定，帥一臉。她伸手抄起自己的線衫下擺，就把衣服脫了，只剩下簡約的黑色BRA包裹著玲瓏有致的上身。

鄭知味看到她突然的舉動，含羞地捂了下嘴，立刻跑到面料那邊，麻利地抄起布料，把設計圖也拿出來，表情嚴肅地看了一眼設計圖，然後把布料往方含章身上包裹。

學生時代那時，鄭知味做設計女裝的作業，一直是方含章的身形來幫忙做立體剪裁。方含章的骨架細長，身高超了170，腰圍卻從沒超過兩尺。鄭知味一直說，這副身板兒，不貢獻出來幫她做設計，也是白瞎了。

後來，即使鄭知味已經成為小有名氣的獨立設計師，有了自己的品牌，更多地做男士禮服，這個習慣依然保持下來，時不時就會來和含章一起做精致的裙子。

“實際上，我之前沒告訴你——“鄭知味把腰部的那片紗固定住，說：”下個月7號，有我的第一場女裝秀，在三成街文化廣場設計中心。”

方含章本來又有些困了，一聽立刻怔了下，睜了睜眼睛，問：“所以這是在——”

“壓軸作品。“鄭知味說著就笑了起來，一臉調皮地說：”男朋友，你得來給我壓軸呀。”

“什麽鬼？“方含章立刻裝作聽不懂，”我又不是專業的模特，再給你搞砸了吧。”

“但這條裙子就是給你的。”鄭知味按住了方含章的肩頭，一臉認真。

方含章咬著下唇，皺著眉看了鄭知味一會兒，又撈起裙擺精致繁覆的紗摩挲了幾下，伸長胳膊反手搭在鄭知味肩上，眨了眨眼，笑著說：“好吧，男朋友給你去震場。”

鄭知味被她閨蜜的男友力帥得不要不要的，少女心爆棚，腦子一不清楚突然來了句：“含章，你這樣勾人的樣子，好像蘇澈呀！”

說完才驚覺自己沖動說錯話了，急忙咬住了食指，一副怕方含章反悔的心虛樣子。

“是他像我。”方含章伸手擡起鄭知味的下巴，順著舌頭就甩出來這麽一句，酷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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