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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天醫

作者:蕭因

天醫是最容易走上人生巔峰的仙職

長生,有錢,對象不是天君就是逆襲散仙

可殷徽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輪到自己時:

不光被呼來喝去,連處對象都那麽艱難

最後被冷面悶騷神君看上,殷徽決定先牽個小手

大不了一千年後又是一頭忠犬

……等等,為什麽這個神君畫風不對?

說好的忠犬,為什麽變成了狂犬?!

食用須知:

★1V1,HE,走向清奇。

★溫柔天醫X悶騷神君,霸道總裁妖君X傻白甜小妖,共兩對主CP,歡迎任選其一食用。

內容標簽:情有獨鐘 天作之合 靈異神怪 因緣邂逅

搜索關鍵字:主角:殷徽,明玄 ┃ 配角:白漓,楚彥,司命 ┃ 其它:1V1,東天九州,HE

☆、不明妖醫

錢四小姐送回府不足兩個時辰,深夜裏一命嗚呼了。

冬夜瑟瑟,彎月如勾。

素色燈籠明滅不定。錢夫人坐在四小姐閨房裏,眼睛腫得核桃一般,神情恍惚,微張著嘴望向大敞的門外。

周遭下人識趣地繞開,留一條孤零零的影子貼在窗紙上。青柳急匆匆奔進來時,被她慘淡神色驚得一個哆嗦。

她囁嚅著想說什麽,錢夫人無動於衷,青柳只好湊上去:“夫人,老爺請您去書房。”

慘白的眼神軟綿綿拋來,青柳急忙解釋道:“夫人,是那位白公子……”

錢夫人急匆匆走進書房時,卷進了外面的細碎積雪。

除了錢老爺,書房裏另有一位身形修長的年輕白衣公子坐著。錢夫人踉蹌進來時,他只微微擡眼,似是涼風,從層層衣裳外沁透進來。

青碧色的玉冠,腰間一枚青中淺白的鸞鳳玉佩,側臉身形均是冷淡蕭索,茶水氤氳後,能看見俊朗眉眼。

錢夫人卻不管不顧,筆直地跪了下去,眼珠子直勾勾瞪著他,卻訥訥無一言。

錢老爺亦是眼眶微紅,喉嚨滾幾滾,終是深嘆。青柳小心翼翼地瞧了眼那位白衣公子,識趣地關上房門。

房裏聲淚俱下,哭訴良久,具體話語不甚清晰。然而音調起伏慘淡,聽得青柳亦是心下酸楚。

四小姐好端端的進宮赴宴,竟然在宮裏被葉二公子逼得投了湖。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理何存。

書房裏聲音忽然一斷,青柳下意識凝神細聽。

幹凈低沈的聲音傳入耳中:“我保四小姐能活過來。也請大人改日見到我家主人,勿要提及此事,畢竟此事是我自作主張。”

聽見四小姐能被救活,青柳驚喜之時,亦有詫異。

這白衣公子名喚白漓,常年不離神醫殷徽左右。旁人猜測他是殷徽夫君,兩人聽了也只是付之一笑,怎地竟是主仆?

錢老爺沈吟:“白公子不必擔心,此事老夫必定守口如瓶。只是白公子,您攜神藥前來,是否……”

皇家器重的神醫,京中炙手可熱的新貴,何必向一個四品官員示好?

白漓淺笑著放下茶盞。

“錢大人與夫人伉儷情深,在京中乃是一段佳話。聽聞夫人娘家姓周,是權州望族。夫人出閣之時,周家曾給夫人陪了一枚碧色珠子?”

次日一早,青柳奉了錢夫人的命,將珠子送去太醫令府上。

此時已是正月,衍京依舊寒風凜冽。青柳站在門口,一面朝手心呵氣,一面打量著這間府邸。

神醫殷徽的府邸是禦賜的,禦筆親題“梅園”二字,原先要賜給襄王。襄王因謀反被誅,府邸轉而賜給了新晉的神醫。

襄王謀反之事,是在禦賜別苑的風聲流出後才露了馬腳。之後轉賜給一個不大受寵的皇子,宮宴當晚金口初開,皇子回府路上不慎落馬,摔斷了腿。

聖上不信邪,將別苑賜予了聖寵眷隆的十公主。公主乘興而來,卻在大門口莫名其妙摔倒,磕破了相。

因此興化坊這間宅子,被京中貴族視作不祥之宅。

朝陽初升,猶如淺金幕簾,照徹衍京上下。

大門後傳來清透的腳步聲,青柳一凜,見大門吱呀一聲,側開一道。

白衣公子披著黑色皮裘立在門後,面容倦倦,似春風拂過,冰雪乍開。

青柳似乎還在發楞,他修長手指微微一挑,將盒子挑入掌心,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施舍,便轉身回去。

青柳訥訥看著,視線下意識跟過去,竟在漸漸闔上的大門內,看見了一片盎然桃花。

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嘴巴微微張大。

是她眼花了嗎?

梅園占地廣闊,按王侯規制建造,引不凍泉成湖。湖面覆道行空,猶如虹霓,聯結起點綴於園間的大小廳堂屋舍。

這麽大的別苑,卻只有兩人住著,一個下人也不曾看見。

白漓手捧碧色珠子,神情悠遠淡漠,木屐聲在廊下回蕩。

他進了間不起眼的屋子,將碧色珠子放在藥臼裏。稍微擺弄一會兒,碧色珠子已被碾為粉末。

粉末加入一旁早已備好的藥草,一並熬制一個時辰。他收拾妥當,端起藥碗,轉身踏上行廊,往主屋走去。

梅園主屋不過是湖中一間較為起眼的屋子,他一路行過,帶起檐下細碎鈴聲。

冬日艷陽似冰似雪,湖面卻暖風盤旋。白漓進屋後,打開兩扇窗子,將屋裏悶熱如火的空氣散去。

相對近乎豪奢的外間規制,主屋陳設不過桌案書架並一張床榻,過於簡單乃至簡陋。白漓撩開月色寢帳,將床上微微睜眼的女子扶起,慢慢將藥汁餵給她。

玉碗盛滿墨黑濃稠的藥汁,散出梨花般的幽香。女子稍稍側頭,飲了兩口,問道:“你去哪了?”

她聲音虛弱,白漓動作不停,低聲道:“撿了顆定風珠。”

女子閉了閉眼,小口飲完藥汁,似是耗光了力氣,“今晚我把契約解了,你走罷。他好歹是國師,要的東西又在我身上,不會為難你……”

白漓清淺冷笑,猛地把剩餘藥汁灌進她嘴裏。女子狼狽地吞下藥汁,杏眼一瞪:“你……咳咳……我是你……咳咳……主人!”

他將藥碗往托盤一撂,緩緩擦手:“我沒這麽落魄的主人。”

她偏過頭去。

“天醫何等身份,怎就這般落魄?放著好好的南荒不待,放著妖魅的討好巴結不要,跑來凡間,像個凡人一般受苦受難……”

說到這裏,白漓陡然想起,眼前含淚望著他的女子,勉強也算個凡人。

白漓頓覺失言,默然收拾藥碗出了房門。

他匆匆遠去,纏繞著一片悠遠銅鈴。房裏空蕩蕩的,殷徽無聲地仰躺。

身為天君欽點的天醫,上達天聽,下通地府。四荒妖魅有了傷痛病情,凡人大夫治不了,只能求她施救。她在南荒的兩百餘年,過得不知有多舒坦。

是她糊塗,才被欺淩至如此地步。

屋裏悶熱如炎夏,渾身上下卻因為重傷而冰涼無汗。胸口的傷隨著呼吸起伏抽痛,她蹙緊眉頭,換了個舒適些的姿勢,深嘆一口氣。

楚彥得知她有長生方,將她困在衍京城裏。若是有命聽到自己被嘲笑,她真得給天君燒高香。

次日殷徽醒來時,白漓不知出門去哪了。她在房裏呆得煩悶,白漓留下的術法役使卻慌慌張張跑進來,說錢府四小姐上門拜訪。

困在京城月餘,囿於梅園一方小小天地。自己何時何地救了何方權貴,殷徽尚有些反應不過來。

“殷大人,這是小女子一番心意,還請大人勿要嫌棄。”

錢憐兒仍舊帶著大病初愈的慘白臉色,對著殷徽恭謹淺笑。殷徽心中莫名,可還是微微點頭,纖指在錦盒上輕叩,意思是收下了。

錢憐兒被她的淡漠弄得有些尷尬,只能僵著臉:“大人,若非不得已,憐兒也不願意上門叨擾。只是憐兒實在走投無路,想請大人幫幫憐兒。”

殷徽註視著錢憐兒,指尖一勾,看了一眼便蓋上盒子。

京中兩套院子的地契,地段極佳,然而對於住在梅園的殷徽而言,這地契便顯得稀松平常了。

殷徽猜是白漓在外做了什麽,眉頭微揚,並無言語。坐在對面的人頓時一驚,不安地垂下頭,心有不甘。

同是女子,對方是聲名赫赫的神醫,她卻默默無聞。今日甫見,明明雙方皆是病容倦倦,對方不過一擡手一揚眉,她便自覺被壓得擡不起頭。

更何況……

錢憐兒偷偷望了對面沈思之人,咬咬唇,收回眼神。

不過青衣素裙,玉簪秀發。卻有紅梅之姿,病梅之態,與湖邊梅樹相映成景,猶如剛從梅樹枝頭脫化而來。

這衍京廣闊,比自己好看的女子,怎就這麽多?

京中容色身世絕佳的適齡千金一抓一大把,若非有兩家長輩之前訂下的婚約,葉二公子怎會看她一眼?

殷徽似是察覺她的情緒,沒將話說死:“錢小姐所求何事?幫不幫,總得聽過了再說。”

錢憐兒似是驚訝她毫不知情,說的時候未免難堪。殷徽沒聽幾句,便猜到她的來意。

未婚夫葉二公子家世顯赫,鎮國公主的外孫,葉丞相的嫡次子。葉丞相與錢老爺同窗又同科,交情不淺,便指腹為婚。

原一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皆大歡喜。可惜葉二養得驕縱,看不上相貌平平的錢憐兒,趁宮宴時設計捉弄她,這才有了後面白漓上門一出。

殷徽沈吟:“葉公子既然如此,你改易相貌,不一定奏效……”

今世民風開放,況且葉二行事令人發指,錢府要退婚,還真不是什麽失信之事。

錢憐兒堅定道:“葉郎只是被那花街柳巷迷了眼!不試試,怎知道奏不奏效?況且憐兒能撿回這條命,全賴大人的神藥啊!還請大人能幫幫憐兒!”

殷徽霎時沒了聲,揉額角的手指失了力道,掐出淺淺的痕跡。

似是想起三年前,她為了楚彥,一頭紮進京城的慷慨不顧。

何其動人,何其悲哀。

☆、覆生神藥

正月十四晴光方好,積雪終於融盡。

錢憐兒摒退了侍女,不安地看向白漓。

這段時日傳言頗多,有說她被邪魅附身的,也有說太醫令神通廣大起死回生,更多人覺得她當初根本沒死,只是一時卡了痰,家人未曾發覺罷了。

白漓面色冷淡,手裏盒中碧青色的藥草光華熠熠。錢憐兒掩不住歡喜神色,正要去碰,白漓反手便將盒子扣上,眉毛輕揚。

“錢小姐,此藥……”

在白漓詫異的目光中,錢憐兒搶過盒子,拿出藥草一通狠嚼。

靈藥入口,滋味猶如甘泉,滋潤肺腑。錢憐兒只覺通體舒暢,迫不及待地問白漓:“白公子,我面容如何?”

身旁婢女驚詫掩面,白漓抽了抽嘴角,在她期待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錢憐兒立時歡喜起來。

白漓容色出眾,性子又冷淡,與他說過話的女子少之又少,能得他一句肯定,錢憐兒心緒已經飄到九霄雲外。

其實白漓所言不虛。服藥之後,錢憐兒五官雖未產生多大變化,整個人卻由內而外地閃爍著光彩。

錢家二老見愛女變化,更是歡喜,便試探著遞了帖子,設了宴席,請葉家人過府一敘。

低頭不見擡頭見,錢家雖有怨,可畢竟人活過來了,便想化幹戈為玉帛。況且京城龍潭虎穴,仇家能少則少。

可照葉翊之說法,這頓飯請的是不懷好意。讓葉家二老聽見,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他便不敢再吭聲。

葉翊之正是葉二。先前錢憐兒出了事,又是在宮裏。眾目睽睽之下,他做出這等荒唐事來,皇後平日再寵他,也是容不下的。

出事之後,他被勒令閉門思過。表面看著不屑一顧,其實心裏也發虛。

錢憐兒長相平平,哪配得上他堂堂相府公子,萬千少女的理想情郎。他拗不過長輩,心思一動,想讓錢憐兒出醜,知難而退。

先是一眾公子圍攻錢憐兒,他再英雄救美,送她去更衣上妝,端得是體貼備至。

哪料宴會開始不久,錢憐兒新上的胭脂卻變成鮮血,淅淅瀝瀝,染紅了新換的衣裳。

嬌嬌弱弱的官家千金一個,又在宮裏出了醜,還是心上人捉弄自己。

錢憐兒當即投了湖。

賓主盡歡,葉二瞧著席上含羞帶怯的錢憐兒,早已冒了一身白毛汗。

救上來已經沒氣的人,怎就活過來了?那興化坊的殷神醫,當真有這等本事?

那方錢府裏宴飲笙歌,這邊梅園裏依舊冷清。

主屋裏燃著安神香,門窗緊閉,殷徽坐在榻上,仔細給懷裏的白毛團子上藥。

那日,錢憐兒離開不久,白漓便拖著一身皮肉傷回府。

她又急又氣,可被白漓靜靜望著,訓他的話又出不了口,只得忍著怒火,勒令他變回原形,方便養傷。

小雪豹趴在她膝頭,淺金色瞳子溫馴乖巧,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的傷。殷徽看著他大大小小滿身傷痕,心疼得抽搐。

楚彥身為國師,乃是凡世術士之首,全力一掌不可小覷,普通藥材對她傷勢毫無作用。

府裏有她千餘年來收藏的仙丹妙藥,卻也經不住流水一般地用。

為了逼她交出長生方,楚彥張起天羅地網,將京城五百裏內妖魅手中的靈藥盡數收繳,意欲迫使她用完藥材後乖乖就範。

莫說前任天醫,就連前任的役使都無比風光,白漓卻要頂著楚彥爪牙的圍殺為她找藥,拖一身傷回來。

如何不恨?

自她被截在京城後,梅園周圍被盯得緊,飛不出一只蟲子。而今日正月十五,楚彥身為國師,要奉聖上旨意,前往東市為普通百姓築臺祈福,占卦解簽,直至子時。

要想活命,這是唯一的機會。

正月十五,衍京百燈盛會。聖上體恤民情,特令國師楚彥於東市開壇作法。

傳說國師法力無邊,深得聖上器重。俊美無匹,玉樹臨風,禦賜府邸,年方廿一,家無妾室,深居簡出,實乃最佳夫君人選。

入夜後,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閨中少女們盛妝打扮,衣香鬢影,笑語盈盈地相攜去往東市。年輕公子們呼朋引伴,意氣風發,隨著少女們的身影而去。

相對於外界的熱鬧,梅園裏顯得格外冷清,偌大個府邸,唯有主屋一點飄搖燈火。

籠罩在梅園上方的壓迫感依舊存在,只是不如先前那般強勢。刻有國師印記的妖魅蹲守在梅園附近,懶懶地打著哈欠。

在它們看來,主屋裏那位氣息漸弱,已經是茍延殘喘,要不了幾日就會乖乖臣服的。

主屋依舊散發出若有若無的病弱氣息,在它們看不到的角落,兩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流淌,穿過幾條小巷,匯入熱鬧的人群中去。

這兩人正是殷徽與白漓。今日楚彥必須出現在東市,監視的都是他手下妖魅,自然不如他心細。

為了避免引人註目,白漓特意改裝一番,幻出普通容貌。殷徽心疼他傷勢,不想耗他法力,便戴了帷帽。乍眼看去,兩人只像外出游玩的情人,放在人群裏毫不紮眼。

二人在人群裏快速穿梭,路旁花燈攤販見二人兩手空空,向二人叫賣得格外起勁。

“你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

白漓將她留在一處角落,皺著眉頭去買花燈。

或許是她形單影只,看著也瘦弱,白漓尚未回來,已有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了過來。

“小娘子,情郎把你丟下了?”

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聚了來,殷徽漠然相對,掐緊了青玉扳指。

青玉扳指微微發燙,白漓卻沒回來,殷徽一楞,身子頓時僵住。

這反應在壯漢們看來就是怕了,其中一個笑嘻嘻地掀了她帷帽,殷徽皺眉去擋,反被捉住手腕,頓時惡心得想吐。

三人見了齊齊大笑,一個道:“竟是如此尤物,哥哥們今日是走了桃花運了!”

此處人流稀少,也無多少攤販,三條人影將她遮得嚴實,隔絕外界探究的視線。見她不說話,幾人以為她害怕,膽子頓時大了起來,其中一個伸手要碰她臉頰,被她側身躲開。

“還挺傲?!”

男人們猥瑣地哄笑,旁邊冷不丁揮來個拳頭,將其中一個打退幾步。

三人有剎那間的慌亂,殷徽後退兩步,卻被圈起肩膀扔在角落裏。她下意識回頭看去,白漓匆匆趕到,臉色黑得徹底,盯著那邊挨打的幾人冷笑。

那幾人本想回敬兩拳,卻不知出手的錦衣公子說了什麽,便連爬帶跑地溜了。

“葉郎!”

一道嬌俏的影子飛奔上去,纏住錦衣公子的手臂。錦衣公子不耐地甩開,回頭看向殷徽,朝她拱拱手:“姑娘別怕,那些人不會再來了。”

白漓亦是回禮,客套兩句便要離開,旁邊有人遲疑道:“殷大人?”

白漓聞言,眼神一厲就要出手,被殷徽拖住,轉身客套道:“原來是錢小姐。”

出手的正是葉二。他在席間待得煩悶便出來走動,見有人欺侮女子,想也不想地動起手來,順便紓解了閉門思過的怨氣。他好奇道:“殷大人?莫不是太醫令?”連忙纏著她問東問西。

錢憐兒看得不是滋味,忽然揚聲道:“大人與白公子這是出來祈願麽?”

白漓此時已顯出平日容顏,拎著兩只一模一樣的花燈。殷徽沒有多想,搪塞道:“錢小姐不也是麽?”

錢憐兒抿緊了唇。直至走到東市,臉色仍然沒有緩過來。

千樹銀花,百燈熠熠,人潮湧動的衍京東市,一層樓高的臺子拔地而起,約五十步見方,鋪以精美的西域織毯。

高臺上別無他物,唯有中央擺著張紅木桌案,一人身著玄衣席地坐在案邊,衣上銀色雲紋繁覆垂地,墨色長發以錦帶束攏披在右肩,長指蒼白,執筆簌簌。

前面一對夫婦領了卦文,千恩萬謝地走了,輪到葉二公子與錢憐兒上來。兩個白衣小童引二人遠遠對坐,將二人生辰八字用紅紙封好,送到紅木案上。

葉二對這個眾說紛紜的國師並無多少好感,這會兒都快睡著了。錢憐兒雙頰微紅,壓抑著激動之情。

“二位所占何事?”

玄衣男子例行公事地問道,細長眼眸微微擡起。錢憐兒被這一眼看得手足無措,瞥見葉二不耐煩的神色,囁嚅道:“想,想求姻緣……”

她挑了竹簽,遞了生辰,皆是恭恭敬敬地放在案幾上。玄衣男子只看了一眼,便對著兩人的生辰八字開始寫卦文。

寒風刮得肆意而凜冽。葉二先前動手出了層薄汗,當即狠狠地打個噴嚏。

玄衣國師筆尖一頓,不動聲色地挪動花箋,錢憐兒趕忙遞上帕子:“葉郎註意身子,殷大人也真是的,就這麽走了,連聲謝也沒有……”

夜風微冷,紅木案邊之人遲遲未動,筆尖洇在名貴的花箋上,細長眉眼間凝著看不清的情緒。

“殷大人?”

☆、幽羅鬼市

衍京東市一片盎然燈火,兩條黑影轉過重重街巷,沒入昏暗角落,在一處破舊院落前站定。

院裏顯然很久無人居住了,荒草叢生,矮墻斑駁破舊,唯有一間敞開的正屋。暗紅色大門打開,可以看見屋裏供奉的土地神。

神龕前幹幹凈凈,三支香不曾點燃。二人繞過香案,出了正屋,屋後院落卻猶如前院的鏡像倒影,淡金咒文浮在不遠處矮墻上,變幻出妖異的色澤。

殷徽深吸一口氣,下意識拽住白漓。

穿過浮現咒文的矮墻,便是幽羅鬼市。

衍京是大衍朝的京城,匯聚著人間種種喜怒哀樂和欲求。幽羅鬼市依凡間京城而存,妖魅們提供凡間需求的奇珍異寶,換取人間物什或凡人命魂。

“別擡頭看太久,容易引人註目。”

白漓給她罩上帷帽,又不放心地在裏衣上撕了一條,綁在她手腕上,這才匆匆化作青色流光,鉆入幽深的詭異街巷中去。

殷徽獨自站在角落裏,透過幾近透明的輕紗,慨嘆地打量這處詭奇。

天空是黛藍的,唯有東北角染出一片暈黃,正是凡間衍京城投下的綽綽燈影。蒼穹下幽暗一片,黃綠色的詭異燈火四處飄蕩,周圍古舊的屋舍布滿青苔,隱約能聽見不遠處的奔騰江水。

雖然來往鬼市的也有不少凡人,她瘦弱的身子往這兒一放,依然引來許多妖魅覬覦。身後不少影子來回飄動,眼眸幽綠如鬼火,卻都礙於她手腕那塊布條的氣息,只敢遠望,無一近身。

頭頂縹緲的燈火漸漸黯淡,到了凡間燈市散場的時辰。殷徽按照之前約定站在燕江邊,等候白漓歸來。

鬼市的燕江並非凡間江河,而是黃泉忘川一條支流,與地上燕江相互照應。燈會結束時,凡人便拿著選好的花燈,擁向江邊放燈。

妖魅沒有放燈的習慣,平日裏江面都是黑黢黢的。此時凡間花燈隨水漂轉,在地底鬼市投下幻影,遠遠看去像是真有千百燈火流淌一般。

身後傳來簌簌腳步聲,殷徽回頭,見是白漓,立時笑開:“回來了。”轉眼又看見他身上的灰土,皺眉:“怎麽弄成這樣?”

白漓黑著臉,眼神往周圍一殺,堪堪使一圈鬼影退了四五丈遠,這才轉向殷徽,十分緩慢地搖了搖頭。

二人潛逃出來,冒險進入幽羅鬼市,就是為了尋找仙丹妙藥。而他搜尋一圈,卻半根仙草都不曾找到。

從來沒有鬼市找不到的東西,唯一的可能,就是楚彥搜走了所有藥材。

鬼市妖魅做生意大都是出於玩樂或好奇,極少與凡間修士正面沖突。國師是凡間修士之首,他們賣國師的面子,卻又不全聽他的話。

將所有藥材都搜走,楚彥竟是竭盡所能的,不給她任何生路。

殷徽良久不語,只是擡眼往上望去,鬼市幽藍的天色下,隱約可見凡間種種。

自從她好不容易為楚彥制成長生藥,楚彥卻將她打成重傷後,她那絲小心翼翼的情意,便消失得一幹二凈。

天醫本是凡人,雖然不像其他神仙,手中術法翻雲覆雨,卻因天醫之職而獲得長生,衰老的過程極其緩慢。她成為天醫以來一千餘年,只相當凡人兩歲而已。

時光漫長而寂寞,寂寞之時,難免對凡人動了心。

聽聞上一任天醫遇上一個,甘願卸去天醫之職。她遇上楚彥,難免不認為楚彥也是那樣的人,便竭盡所能地,以太醫令的身份去接近他。

他漫漫雪夜中全力一掌,幾乎擊得她筋脈盡碎。所幸瀕死之時,白漓役使束縛松脫,化出妖魅原形將她拖出楚彥手下。雖然沒來得及逃出京城,好歹撿回一條命。

“鬼市是他的地盤,我們不過抱著僥幸而已。”殷徽寬慰地笑笑,給他拍去衣上塵土,“先設法離開再說,我在南荒還存了些藥材。況且,司命快從東海回來了,說不定可以借他的面子,向司藥神君討些藥材。”

“只有這樣了,可聽聞司藥神君並非易與之輩,不知是否會出手相助……”白漓嘆氣,耳朵卻忽地一動,似是聽見什麽聲音,厲聲一喝:“誰?!”

憑空地突然有人嘆息一聲,又像是嗤笑。白漓眼瞳霎時閃出金光,神情泛出妖魅之色,冷笑:“還不出來?”

身後殷徽的呼吸陡然一滯,拽他衣袖的手微微發抖。

白漓心下一沈,扯下腰間青玉佩放在她掌心。

青玉佩是天醫役使的信物,乍一脫手,他可怖的妖獸威壓沒了壓制,將不遠處好奇圍觀的小妖魅嚇得落荒而逃。

兩人面前三丈之地,空氣似乎凝結了一瞬,有淺淡的人影漸漸浮現。

一瞬間傷口火燒火燎的疼,連喉嚨也幹澀發緊。

殷徽僵在他身後,手心已經沁出冷汗。

那抹悠悠浮現的人影滿身的黑,袖口衣緣卻鑲著月色,衣上銀色雲紋繁覆。膚色蒼白,整個人慘淡如同剛從棺材裏起出來的屍體。但眉眼卻是妖艷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著,薄唇血紅,眼神似是隱在迷霧後,幽幽的看不清楚。

他瞧了白漓一眼,目光落向殷徽,笑得溫柔:“怎麽,沒在家養病?出來也不告訴我一聲,害我好找。”

後兩個字咬得格外重,殷徽勉強一笑:“一點小病,不敢勞動國師大駕……”

話音起落之間,楚彥衣袖一擡,一道勁風襲向殷徽。白漓喉間發出低吼,金色瞳子染上耀眼的血色,長指變作利爪,將勁風消弭於掌間。

楚彥眼神一變,冷笑道:“如此實力藏在她身邊做役使,真是不簡單。”

兩人初次交手便是在楚彥重傷殷徽時,那晚風雪大作,白漓又來去匆匆,楚彥只知道她身邊之人是妖獸。此刻正面過了一招,楚彥收斂起散漫神色,瞇起眼睛,細細打量白漓。

“你不是普通妖獸……呵,好姑娘,這麽貼心的役使,你是怎麽收服的?”

殷徽暴露給他的身份,只是一個擁有許多藥材仙方的小修士。此刻楚彥問起,她咬緊牙關,眼裏似是有淚,連聲音也狠狠發抖:“……與你何幹?”

那人漫不經心地點頭,也不再抑制自身威壓,袖中似有萬千風暴。

他的氣息如此熟悉,熟悉得可怕,逼得她渾身冰涼,不自覺地想起那晚可怖的風雪——

“凝神!”

白漓低斥一聲,她恍然驚覺,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不敢離開白漓身邊半步。

“你交出長生方,也沒甚損失。非得逼得我親手抓你回去,你才甘心?”

殷徽撐著慘白的臉色搖頭,楚彥臉色一凝,似是嘆息:“委實不聽話。”

他衣袖翻飛,忽地平地起了陣風,擋在身前的白漓竟沒了蹤影。她驚慌擡頭,卻見楚彥出手,與白漓在空中纏鬥起來。

沒了玉佩壓制,白漓又化出雪豹原身,兩人一時分不出高下。卻聽得楚彥一聲唿哨,原本空蕩蕩的地上現出幾頭妖獸,嘶吼著朝殷徽逼去。

雪豹長嘯一聲,拍飛周遭敵人,探出爪子將她拖開十幾丈。妖獸們沒了對手,齊齊轉過頭,擁上來拖住他。

“當心!”

見她連連退後,幾乎要跌入身後忘川幽深的暗流中,白漓心神俱蕩,甩了道術障,立時被楚彥抓住機會,狠狠擊出十幾丈。

做了千年天醫,殷徽怎會不認得這些兇惡妖獸,強行壓住驚恐,往術障裏掙紮而去,卻又聽見頭頂白漓悶哼,剎那間分神,便被一頭禺獸一爪拍住。

白漓眼睜睜見她被按住,驚怒之下一聲怒吼,不顧楚彥出手,徑自撲了下去。楚彥驚詫過後,下手更加狠戾,硬生生將他拖在空中。

殷徽本就傷重,被這一爪拍得眼前發黑,緩不過氣來。禺獸垂頭看她,露出腥臭牙齒,眼裏兇光閃爍,甚至有黏稠唾液順著獸牙,滴在她頸邊。

頭頂仍在纏鬥,楚彥不知說了什麽,雪豹身形緩下來,似有顧慮,當即挨了幾道。她自顧不暇,卻看見楚彥垂眼望她,眼角眉梢盡是溫涼笑意。

她霎時明白過來。

“吼——”

禺獸痛呼,連忙收了爪子,獸爪上一只帶血發釵顫顫悠悠,上面套著只青玉扳指。殷徽回望頭頂愕然之人,淺淺一笑。

隨即毫不猶豫地撲向江水中。

妖獸們作勢要追,頭一個撲下去的當即化作枯骨,微風拂過,灑作江面骨灰。其餘幾只當即被震住,在岸邊徘徊,焦慮吼叫。

楚彥尚未回神,身旁震驚的雪豹卻一聲長嘶,流光一般墜入茫茫江水,了無痕跡。

鬼市幽異天色下,楚彥臉色幽黑如墨,妖異眼眸暗流翻滾,沈澱為嘴角一絲冷笑。

“忘川水……真是瘋子。”

她原以為自己肯定要死了。

天醫雖然長生,卻並非不死之身。況且沒有術法護身,就這麽跳進忘川水裏,定要被忘川水蝕為飛灰。

這趟凡間之行,走得令人萬念俱灰。

入眼是纖塵不染的寬闊殿宇,與凡間皇宮幾分相似,卻比皇宮古樸得多。

殿裏擺了十來只夜明珠,光線柔和,並不刺眼。幾處窗子都垂了簾子,將殿內與外界隔開。殿中玉石鋪地,觸去溫潤舒適。

稍稍一動,就像是所有骨頭都裂開,痛得縮起身子也不是,伸展開也不是。可胸口的傷卻沒有之前那麽嚴重,不再有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呆呆地躺著,許久才稍微側過頭,發覺白漓摘下的青玉佩放在耳邊。沿著青玉佩一路望去,視線漸漸定在門框上。

她不敢置信地眨眼,不顧疼痛,掙紮著坐起。

那個紋飾……是九重天君的……?

門忽然被推開,兩個梳著雙髻的年輕女子走進來,見她醒了,均是歡喜地擁了上來。

“你可醒了,我倆擔心了好久呢,沒事罷?”見她不說話,其中一個嬌俏些的好心給她擦了臉,盡量溫柔地道:“你別怕,這兒是……”

“……昆侖墟……”

殷徽無力地吐出三個字,像是終於卸下所有防備,再次昏死過去。

☆、司藥神君

昆侖墟上天光熹微,忙完了手頭活計後,仙侍們有說有笑地回了各自院落。

凡間正月,連波苑內芙蕖灼灼,清香浮動。赤芍與青黛坐在重重芙蕖內的涼亭中,均是閑閑揀著藥草,偶爾笑語兩句。

殷徽坐在她們身邊,一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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