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轉，白露落地時甚至踉蹌了一下，她很快站穩身形，面前只有林居一人。

高樓廣廈、海濱之城的景象全部消失，此處是一個陌生的實驗室。建立在飛行的艦艇之上。

林居咧咧嘴，他看起來疲憊極了，但是笑得很是開懷。枯瘦的手從實驗臺上抓起一瓶淺藍色的藥水咕咚咕咚喝光，扔掉玻璃瓶的瞬間，他重新恢覆了容光煥發的狀態。

指指椅子，“請坐。”

白露的精神絲線實體化，根根橫立，尖銳的尾端閃著寒芒，對準了林居。

他搖搖頭，“不必不必。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他瞥了一眼碎裂的玻璃瓶，“你知道我剛剛喝的是什麽嗎？我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和我聽的懂。”他切換了熟悉的母語，“回光返照。”

白露冷冷的看著他。

“你可以不信。”他此時放松極了，“我之前選的那個主子太差勁了，讓人失望至極。我臨死之前，想重新選擇一次。你想不想聽聽？”

第五軍團的總指揮從未如此暴躁過。

科研部精英團隊齊聚，每個人都焦急萬分。當各有想法的時候，往往效率更低。

“他們到底去哪兒了？”褚鋒的聲音低沈得可怕，蘊含著隨時可能迸發的風暴。

科研部負責人一頭細汗，“元帥大人，因為中間幾經躍遷、空間折疊，甚至啟用過瞬移鑰匙，每次錨點都不一樣。除了科技手段，中間幾次位置變換還結合了空間異能、向導力等生物科技，我們……一時半刻，很難追蹤到。”

他小心翼翼的建議，“大人…您再試試哨向聯系？”

褚鋒一閉眼，緩緩沈下呼吸。冷靜，一定有辦法。

哨向聯系如同石沈大海，竟然毫無反應。這種情況……他總是忍不住往最壞的方向去想。萬一……沒有萬一，她一定平安無事。

香山王爵和侍女面色慘白。按照原計劃，她們會同時進入旋渦。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兩人竟被雙雙留下。剎那間形勢逆轉，只希望這柄帝國之刃不要失去理智。

香山王爵尚能保持風度，女仆已經被哨兵威壓恐嚇得幾乎失禁。褚鋒沒有看她們，只吩咐一句，“務必問出白向導的下落。”

在親兵李項把她們帶走之前，褚雲禮小聲交代一句，“留她性命。”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王族後裔。女仆不敢想象會遭受怎樣可怕的對待，剛要自盡時，一針強效穩定劑已經註射進來。她瞬間如同被凍僵的人偶，直直倒伏在地，被一名哨兵單手提起，帶走了。

最後一句入耳的是帝國元帥冰冷的聲音，“我只要線索。這兩人，百無禁忌。”

此時的白露，面前正擺著一杯熱茶。

林居很有主人風範的請她品鑒，緩緩開口，“對於人類來說，生活在二維世界的生命不值一提。”他從隔離箱裏取出一只綠瑩瑩的小昆蟲放在紙板邊緣，那特殊的昆蟲爬行極慢，在誘導劑的催促下向紙板的另一邊爬去，留下一道碧色的爬行痕跡。

他病態的觀察著它，“你瞧，多可憐的小東西。它要從A點爬到B，可能需要5分鐘。而我只要這樣，”他說著，將紙板彎成一個紙筒，那條碧色的直線在立體空間中首尾相連，小昆蟲爬行的終點和起點重合起來。它茫然的停頓在原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你看，多麽簡單。A和B重合了。但是對這個小東西來說，這就是它的穿越奇跡。”

白露望著他，“所以，你是在二維平面世界找到了優越感？”

林居毫不羞惱，“白露，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怎麽會來到這裏？對於二維世界的生命來說，我們就是超脫了維度的神跡。就算把它隨意的挪來挪去，它也只知道最終結果，無法理解其中的過程。因為它沒有立體的概念！對於更高維度的生命來說，我們是不是就和這小昆蟲一樣可笑？”

白露嘆一口氣，“我不覺得它有什麽可笑的。既然你的時日無多，不如挑重點來說？”

林居哈哈大笑，“還不夠可笑嗎？蟲子不知我曾來過，只知道紙板上憑空多出我寫的‘A’和‘B’的筆跡。我們也不知誰曾來過，只看到遺留下的神核！你怎麽知道，自己以為珍稀的寶貝，不是更高維度生命的廢料！現在探索生命奧秘的機會就擺在你面前，你竟然毫不動心！”

白露看著有些瘋癲狀態的林居，“這就是你不斷用泰坦素做活體實驗的理由？”

他輕嗤一聲，“渺小的人類如果能為偉大的發現貢獻出生命，那是他們的榮耀。”

白露不能理解他的思路，“有意義嗎？你那只小蟲，就算它知道三維的存在，又能如何？只要它跳不出平面的局限性，就依然是二維生物。”

林居擊掌稱讚，“說的太好了。但是，如果它能生出一雙翅膀呢？它一旦擁有了‘高度’的這個概念和能力，就會意識到從前的自己有多麽渺小，多麽狹隘。現在，人類已經有了‘生出翅膀’的希望。”

“你說異能？”

“對！異能！這本就不是人類原本該有的能力不是嗎？不管是從什麽維度掉落了神核，它現在已經影響了人類，我們終將走向進化的道路。人類必須利用它！白露，你知道嗎？在這方面，蟲族已經走在了人類的前面。”

他眼睛瞪得極大，不甘極深，“它們已經開始學會使用泰坦素了！蟲後就是依靠神核才能晉級成為超級蟲，從而控制了整個種族！而我們……我們已經落後了，你懂嗎？”

白露馬上反應過來，“怪不得機械戰士會反水！是你動了手腳對不對？”

林居點點頭，“不錯，是我。我研究機械戰士，本就不是為了幫助那些傷殘的哨兵。可笑，能把自己搞出不可挽回的傷殘的家夥，如何配得上強橫的哨兵力量？人族也該有自己的女王，統一支配整個族群，就像蟲族一樣。”

他瞥著窗外忙碌的機器人，問道，“你覺不覺得，機器就比人類進步多了？沒有私欲，不會疲憊，只要指揮得當，可以把所有人的力量凝結一處。”

“而人類呢？自私，殘忍，每個人都優先考慮自己，種族利益反而放在最後。實在是太差勁了。歷史總在不斷的重演，因為人類的本性都是貪婪！而且每個個體都只能活短短百年，見識太短淺了。”

“白露，你是我選擇的種族的女王。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教給你怎樣控制機械戰士。就像蟲後支配所有蟲族一樣。你還能獲得更漫長的生命！”

白露笑了，“哦？那我倒是想聽聽你怎麽說。”

他眼中精光大勝，癡狂的跪伏在地，“陛下，請容許我解釋。”

白露見他佝僂著後背匍匐在地，只覺得一陣惡心，她忍耐著，“說吧。”

“首先，神核也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我苦心研究了幾十年，終於找到了能量最為精粹的一枚，萬中無一。以它為核心，可以催化異能的產生。”他踉蹌著起身，打開實驗室裏一道暗門，豁然出現一個更大的房間。

他比了個“請”的手勢，白露看他一眼，率先走了進去。

闊大的房間裏，只有一個覆雜的機器。

白露見到它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強大的能量波動，她非常想沖過去直接將它關閉——直覺告訴她，就是這臺機器在幹擾著此處的信號！包括生物信號阻絕，她因此失去哨向聯系很久了。她的大獅子一定急壞了……可是，暴力摧毀它容易，再想了解真相就難了。

林居的面色已經開始灰暗——“回光返照”的藥效支撐不了太久了。

“陛下，這臺機器是我畢生研究的成果。”他苦笑，“之前您無數次拷問，我也沒有松口的終極秘密，就是它。現在我把它獻給您，我的陛下。只要您用精神系異能與它契合，就能發揮它的威力。”

“我稱它為‘創世’。它可以激發任何一種異能，包括香山王爵的特殊異能——芯片控制。凡是有芯片植入的生命體，她都能通過控制芯片而幹擾生物信號，從而控制個體的行為。一個哨兵，哪怕只是裝置了我實驗室出品的一根機械手指，他都會成為您的臣民，服從您的一切指示。”

白露嘖嘖感慨，“既然這東西如此好用，你為何不肯自己使用呢？親自去完成心願，不是更爽快嗎？”

他面色有些痛楚和自卑交織，“因為、因為……我不配。我的精神系異能，竟然無法與它鏈接。可能是……我還不夠強大。或許這神核也是有神秘不可測的標準，總之，我達不到。”

他面色越來越灰暗，顯然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他慌忙解釋道，“陛下，請您相信我。盡力一試！這是我畢生的努力，請您為我延續下去……這個機器不僅能激發您想要的異能，還能有著超越時空的威力。凡是其它神核標記過錨點的位置，您都可以任意穿梭。包括，包括您的來處！畫面，您已經看見過了。相、相信我……”

他死了。維持著手臂前伸的急切神態，表情僵在了最後一刻。

白露蹲下去，確認他毫無生命體征後，再次轉向那個神秘的機器。她別無選擇，這個巨大的家夥似乎是能源內置的，她無法在不損壞的情況下，用外力停下它。精神絲線將它重重包裹，試圖去操作它。

在鏈接完成的一瞬間，白露立即被海量的信息擊中，整個識海沸騰一樣的翻滾著，頭痛欲裂。在取得權限的第一時間，白露立即撤銷信號的屏蔽功能。

幾乎是一瞬間，她聽見了自家長官焦急的聲音。【白露！你怎樣？】

【我沒事，你別急。林居已經死了，我很安全。】

她能感受到他顫抖而焦灼的情緒，幾乎在瞬間放松下來。【我已經在你附近，馬上就到。】

白露難以想象，在哨向聯系都被阻絕的情況下，她的大獅子是怎樣找到這裏來的。但是……

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家鄉那熟悉的空氣味道——混合著一點海風和泥土的清香。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因為是精神力控制，機器收到她最殷切的渴盼，自動定位了那塊神核的來處。海濱之城，有熟悉的隊員、朋友，還有安靜的躺在醫院裏的……爸爸。白露僵持在原地。

神核的能源消耗極快，那個開口，很快就會消失。她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再找到一塊“萬中無一”的神核。

褚鋒趕到時，正看見空氣中憑空出現的旋渦。

在那一邊，是完全陌生的景色。

他最重要的人，正癡癡望著另一端，淚流滿面。

“白露！”他呼喚她，竟然有些踟躕不敢上前，“那是…你的家鄉嗎？”

她點點頭，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褚鋒瞬間明白了。

“白露，我不能走。”他啞聲說道，從未感覺到如此深切的恐懼，麻痹的感覺從心底蔓延至全身，血液都在變涼，他看著她的眼睛，“留下來，白露。求你，留下來。”

空氣中的旋渦不斷縮小，由最初的半人高已經縮小到直徑不足一星米，但是也足夠一人進入。她不自覺的看過去，身體前傾一步。褚鋒仿佛瞬間解凍過來，猛然動作，牢牢抓緊她的手，飛快的說著他自己也不清楚的話，“你不能走！你不能這樣離開我白露。你答應了我的，永遠不再分開。我們還沒有辦婚禮……你答應了我的！”

隨著旋渦越轉越小，白露突然開始向外拽那只被攥緊的手。頂級哨兵的力量驚人，不論她如何用力，那只沈穩的手始終不動如山。白露眼睜睜看著旋渦漸漸縮小，直徑只剩下手臂長短。再不抉擇，就來不及了！

“放手。”她眼睛緊緊盯著故鄉的雲和街邊的樹，焦急的向外抽著手臂，“我讓你放手！”

竟真的抽出來了。她猛地回頭，長官站在原地。

她從未見過如此樣子的他。

褚鋒身量極高，站得挺直時往往很有壓迫感，岳峙淵渟，沈穩如山。此時他身軀依然站得筆直，靈魂卻好像已經折斷了。他一向不會做出太多表情的臉上，此時正在努力做出一個笑的樣子。作為最後的道別，他希望留一個好的回憶給她。

大獅子蹲坐在他的旁邊，又大又圓的獅眼中不斷有淚水滿溢出來，幾乎阻擋了它的視線。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依然堅定的望著她的方向，生怕錯過了一分一秒。

褚鋒不忍違逆她的心願。最後的訣別時刻，他握拳，堅定的敲了敲胸口，那是心臟的位置。

【白露，無論你在哪裏，我的心永遠和你一起。】

白露說不出話來。她靜靜望著他。

漩渦關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 明天休息一天，然後開始更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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