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先生聽得哈哈大笑：“真像是你會說的話, 阿雲。”

“本來就是這麽回事。”蕭雲將手一攤, “這個世界上有這麽多種族，龍族能活幾千年，精靈能活幾百年，人族幾十年, 能說命運對龍族、精靈、人族一樣公平？不存在的。龍族打個盹的功夫, 人族的一輩子就過去了。”

“生命本身都談不上公平, 居然要求生命形式存在一致的生物才能被所有智慧生物認同接受, 不然就是異端, 這是在開什麽國際玩笑？”

肖恩不由得一笑, 他本身就是個頗為豁達的人，只是限於這個世界的文明局限性而在有些地方難免被一葉障目，在被蕭雲一通忽悠下定決心前，他是情願死掉也沒考慮過以亡靈形態繼續存活——也不全是因為道德倫理方面的顧慮，亡靈生物不容於物質世界，是要“墮落”到魔界去的, 沒人召喚就過不來……

要不怎麽黑魔法師走到後期，往往都只能走向巫妖這一條道呢。

本世界的人民是絕對不會去想象一位傳奇級魔法師“自甘墮落”成亡靈生物、甘願成為某個黑魔法師的契約奴仆來繼續賴在物質世界的, 別說是對傳奇魔法師提出這種建議，這種念頭就絕對不會出現在本地人的腦子裏。

蕭雲就不一樣了, 組織需要、自身又有想法, 當個召喚獸又能怎麽滴！

亡靈怎麽了, 只要能繼續工作、繼續在工作崗位上發光發熱, 那就是好亡靈！

“接受不公, 在不公的基礎上去尋找創造屬於各個種族的精彩，沒有這種通透態度，那光是嫉妒別族都嫉妒不完，日子也不用過了。”蕭雲慢悠悠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要求別人都和自己一樣、見不得任何所謂的‘異端’，就這個世界多族共存的實際情況下，這種思想根本不可能有存在土壤，誰先吼出聲，誰死得最快。”

“就比如教廷，丫們倒是在人類內部搞得挺熱鬧，除了他們的神所有神都是異端，都要被打倒……”蕭雲嘿嘿了一聲，“看上去是挺強勢，可仔細一看，不對嘛，丫們只敢在人族的底盤上窩裏橫，遠東獸人帝國、雪山精靈森林精靈暗精靈光明正大擺在哪呢。要說咱們布龍菲爾德的教廷不夠強勢吧，獸人帝國離教廷總部布拉德裏克大陸那麽近，怎麽不見布拉德裏克大陸的教廷總部打到獸人帝國去？”

“教廷搞異端清算搞得那麽熱鬧，是真心無所謂一大堆異端‘邪教徒’嘛？顯然不是，只不過是跨海遠征成本太大，獸人帝國這快硬骨頭又啃不動，付出與收益不成比例罷了。”

“所以了，任何狹隘思想指導下的、粉飾得再怎麽正確的行為，都只能在封閉或半封閉環境下進行，一旦攤開來擺到陽光下，就醜陋得不堪入目。”蕭雲總結道，“什麽歧視啊、異端清除啊，都必須得有利益支撐才可能發動得起來，和光明黑暗、正義邪惡通通無關，只看利益夠不夠打動人心。”

最簡單的例子，要不是白人老爺需要把黑人當成奴隸售賣賺錢，“黑人人種低下理論”也不可能在地球上大行其道N多年……哪個種族沒有卑劣者，高貴的白人老爺非要說全體白人都神聖光環加身，南非那些貧民窟裏的白人全上他家吃飯他絕逼翻臉。

人權組織為嘛不對阿拉伯世界叫喚，原因誰還不知道呢~！

“剝離這些個金字塔頂層大人物們玩弄人心操作規則的伎倆，用絕對客觀的眼光來看世界，再有人來說誰誰天生邪惡、誰誰天然正義，咱們聽了豈不是只想發笑？”

“哈哈哈……”肖恩先生再次大笑出聲。

覆仇之月在門外靜靜站了數分鐘，緩緩擡起手摘下扣在兜帽上的面罩，又將兜帽拿下，解開鬥篷搭到手臂上，深呼吸，解除亞空間結界，擡手敲門。

亞空間結界解除的瞬間，正爽快大笑的肖恩先生面露驚駭，猛然扭頭看向大門方向。

肖恩先生精神場強大，足以覆蓋整個騎士府，雖然他並沒有特意地去警戒，但……門外什麽時候多了個這麽可怕的、如同無底深潭般的氣息？！

大門被輕敲了兩聲，便被人從外推開。

蕭雲和肖恩先生神色各異，緩緩站起。

虛掩的大門外，站著一個穿著灰色施法者長袍、手臂上搭著個黑色鬥篷的中年男人。

這個男人站得頗為筆直，黑發黑瞳，面部線條硬朗，眼神銳利，方正的下巴、臉頰上緊繃的咬肌和略微下垂的嘴角一看就是個頗為嚴厲的人，特別像英式貴族學校中走出來的古板校長，有一種獨特的、老派的成熟男性氣質。

這張臉蕭雲和肖恩都是見過的，齊齊抽了口冷氣：“——覆仇之月！”

肖恩先生尤其驚詫，他委托象牙塔轉交的信件四天前才發出，這位黑魔法師居然來得這樣快？！

他下意識側頭看了眼蕭雲，發現蕭雲一臉驚喜，感想似乎，呃，應該和他差不多……吧。

——這位黑魔法師據說是居住在聯邦中部，如此之快地出現在騎士領，難不成是收到信的當天就動身趕來了？！

蕭雲兩眼放光，這個積極的態度……似乎有些什麽意味在啊！

接下來的發展沒有出乎蕭雲的意料，這位在法蘭克盛宴時有過一面之緣的黑魔法師微微低頭，將手按在胸前行了個正式的法師禮：“深夜來訪十分冒昧，韋伯·霍奇森像兩位致敬，賢者阿雲，肖恩。”

肖恩先生一時間有些呆滯，看上去沒什麽表情的蕭雲心底樂開了花……

施法者是性格最怪異孤僻的群體，絕大部分的施法者出席正式場合都不會有穿正裝的概念，通通一套法袍走天下，比如參加法蘭克盛宴時的覆仇之月韋伯·霍奇森。

正裝都沒興趣穿，再要施法者去講究正式禮節、開口閉口問候語，就更加不可能了——肖恩先生初次見到蕭雲時，連禮貌性的自報家門都沒做，即使蕭雲主動詢問也只是硬邦邦地丟了個名字出來。

換句話說，正式地行了法師禮、還客氣地上來就自報家門的覆仇之月，很重視與他們倆的會面！

蕭雲立馬腳步輕快地迎上去，擺出個交際用的得體微笑，也就是不那麽諂媚也不那麽過分熱情，但能讓人產生“自己很受對方關註”的經理人必備職業笑容：“不敢不敢，霍奇森先生，沒有做好準備正式迎接你這樣的貴客，應當是我們太過失禮才對。”

韋伯·霍奇森·覆仇之月目光放在蕭雲臉上，深沈的視線中似乎飽含無數情緒，但他並未表現出來，只是深深地看了蕭雲一眼，微微點頭。

嗯……不能要求一個深宅魔法師能跟蕭雲一樣油嘴滑舌地社交詞匯開口就來……

蕭雲就像是感覺不到莫名出現的尷尬空氣一樣，一邊招呼著把人往屋裏請，一邊張羅著茶水點心……尷尬？不存在的！被客戶唾沫噴到臉上都能保持笑容是職業經理人的基本素質！

沈默寡言的覆仇之月，被招呼著進入客廳中坐下、又沈默地看著雪狼人被叫起來點燈照明生火煮茶水點心後，才發現自己的態度似乎不夠禮貌……進門時能那麽符合禮節地問候，已經是他在心裏醞釀了幾遍才整理出來的話語了。

跟這種不熟的施法者打交道蕭雲有著充分的經驗，肖恩先生和“J”的後裔們已經足夠讓他了解這個群體有多龜毛（呃……），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地球上的技術型深宅和硬核老派文化人的綜合體，是那種一開始非常難打交道、但比較熟悉後就很容易對付的群體……

保持安心距離的禮貌客氣招待，別去提讓對方需要費力回答的問題、盡量多說不問讓對方先了解自己；當對方認為對你有一定程度的認識、覺得你不具備危險性後，他們才會願意主動開口介紹自己的情況——上門就先來一場忽悠組合拳將對方打昏頭，那是特殊情況！不需要用這種劍走偏鋒的手段去吸引對方註意力的情況下，不必急於交淺言深！

蕭雲想要討好誰，那絕對能做到潤物細無聲，在燈火通明涼爽透氣的客廳裏坐了不到半小時，用了一份宵夜點心（雙皮奶 酸甜口番茄醬涼拌黃瓜涼皮）後，覆仇之月繃直的肩膀稍稍往下松了松，顯然是應激期已經過去了。

於是便到了說正事的時候……

“肖恩，你確定選擇成為亡靈？”不擅交際的深宅黑魔法師，放松下來後立馬踢出直球。

都是施法者，都知道自家這個群體的毛病，肖恩先生並不介意，點頭道：“是的，委托象牙塔轉送的信件，信中表達的正是我本人所想。”

霍奇森沈默了下，他來時對肖恩有多好奇，這會兒見著本人，心情就有多覆雜——陌生人作死和有好感的人作死，旁觀者的心情是會有區別的。

能與賢者阿雲毫不忌諱地交流那些他十分認同的理念的肖恩，在霍奇森看來是值得結識的。

“你要考慮清楚……在物質位面，亡靈生物的處境。”想了想，霍奇森有些不舍地勸道。

一直笑呵呵的蕭雲，驚詫地看向霍奇森。

請一位黑魔法師幫忙、將時日無多的肖恩先生轉化為亡靈並簽訂契約，由雪狼族支付大筆“贖金”購買肖恩先生的自主權、讓這位黑魔法師放棄對肖恩先生的奴役，是蕭雲和肖恩幾番商量後拿出來的辦法。

變成亡靈的瞬間肖恩先生會墮入魔界，需要這位黑魔法師前往魔界找回肖恩先生轉化的亡靈、簽訂契約，將肖恩先生召喚回物質位面，這就要求這位黑魔法師必須有四階以上實力；且在之後又肯收錢就放過奴役一位生前為傳奇魔法師的奴仆亡靈，種種要求下，又強大又缺錢（咳咳）的覆仇之月自然是最佳人選……

總之，就算是魔法規則的世界，想“續命”也不是那麽容易辦到的時，蕭雲已經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

可現在，看覆仇之月這個態度，怎麽像是對肖恩先生有惺惺相惜之情？！

蕭雲的記憶力沒啥問題，他清楚地記得法蘭克盛宴時這個老哥收了卡萊爾的好處費才舍得給自己個眼神兒，但眼裏壓根就沒有肖恩來著？！

蕭雲詢問地看向肖恩，發現肖恩也是一臉茫然……

肖恩在同輩的施法者中能算的上是比較頂層的那一批，但跟站在巔峰之處的覆仇之月確實木有交情……

霍奇森盯著肖恩看了數秒，再次開口，說話時眼神有些游移，似乎是感覺不太好意思：“若不冒犯的話，還請告知你決定成為亡靈的原因。”

蕭雲立馬閃電般伸手、在桌子下扯了把肖恩的衣角，當肖恩莫名地看過來時，蕭雲無比犀利地掃視過去——趕緊的，快賣慘！！

肖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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