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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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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鬧天宮一場,賈母趕緊的把林黛玉遷到西廂去,王熙鳳將五間大屋安置的妥妥當當,這鳳辣子心裏反而有幾分犯怵,見著張志家的再不提先前翻臉之事。紫鵑傷了腳就在屋裏休息,近身的事便都是宜霜同雪雁在操持。林黛玉吃了幾幅藥,打起精神吩咐她們將帶來的揚州土儀打點了送去各處。

趙姨娘原是老太太屋裏出來的,生了探春賈環非但沒有母憑子貴,反而變得有些尖酸粗鄙,向來不討人喜歡,雪雁本來不想給她送,宜霜卻說道,“也不缺這點東西,何必去看不起人家,跟著落井下石,百年之後都是一坯黃土,誰又和誰有關系呢。”

不過是些漆器茶葉,趙姨娘卻捧著點螺胭脂盒愛不釋手,對著林姑娘這裏有些親近了。賈寶玉砸了林黛玉屋子的事情,趙姨娘也是知道的,她想著投桃報李,待賈政歇在她這裏的時候便道,“聽說前兒寶二爺在林姑娘那裏大鬧了一場,就是我這樣的奴婢也知道姑娘家的屋子有多金貴。我當年也是服侍過姑奶奶一場的,姑奶奶那時候何等尊貴,不想今日林姑娘……”

賈敏在閨中素來嬌養,趙姨娘也真是接觸不少,只賈敏在賈府是說一不二,莫說兩個嫂子要讓她三分就是賈赦賈政也是疼愛有加,再看林黛玉如今寄人籬下,這一對比,趙姨娘這一聲嘆倒有幾分真心了。

賈政已是氣過一遍,他最是要面子,縱是他對林黛玉無甚甥舅情誼,可他最要面子,連自己屋裏人都知道林姑娘受了氣,私底下該怎麽想他這個二舅舅?滿腔怒火強忍著,挨過了幾日賈寶玉臥床,這日一大早就喊了他到書房問功課。

問了幾句四書都是支支吾吾,再看字跡,只是勉強能看,橫平豎直都做不到,賈政怒道,“字如其人,可見你這個小畜生連個人都算不得了。

新仇舊恨添在一起,他一把拽著賈寶玉就扔到門外,吩咐小廝道,“取家法來,今天不打死這個孽畜,實在難以交代。”

不多時便有人捧了藤條過來,賈政怒在心頭,也不靠他們了,竟自己動手把賈寶玉抽了一通,賈寶玉挨了兩下要跑,小廝不敢下死力摁他,又被他逃脫了。

真是賈府一番奇景了,老子追著兒子打,王夫人帶著丫鬟來時,入目的便是這樣一團亂。往日賈政書房並無女眷過來,一時看熱鬧的清客幕僚紛紛躲避不及,忙慌亂的避入房間,亂上加亂。

眼見又是一藤條要打在寶玉身上,王夫人沖上去拉住賈政的手道,“縱然他有千般不是,老爺也該問過老太太,再來管教寶玉。”

“慈母多敗兒,他這樣不學無術,哪裏對得起老太太對他這樣好。我先教訓了他再給老太太賠罪。”賈政怒氣難消。

“老太太平日最疼寶玉,您打得重了,不是讓老太太又添心病嗎?”王夫人說著落下淚來,“他還這麽小,難免處事不周,我的珠兒倒是懂事,可早早的就去了,我寧願寶玉呆呆傻傻平安一世。我的珠兒誒,你帶了娘和弟弟一起去吧。”

想起早慧的賈珠,賈政長嘆一口氣,一扔藤條,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啊,喝道,“把這個孽障關到書房裏,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出來,哪日考過了,哪日再出去。”

王夫人心疼不已,“好歹讓我給他上了藥,他年紀小,哪裏經得老爺這樣的重手。”

“上完藥即刻回來,我若是回來看到他不在,哼。”賈政說罷便領著幾個清客出門去了。

賈寶玉頓時如喪考妣,整個人都瑟瑟發抖,哭喪著臉,“太太快去告訴老太太,老太太來了就能救我出去了。”

王夫人原是在屋裏同薛姨媽母女說話,聽得寶玉挨打,忙撂下她們慌慌忙忙趕過去,此時母女兩個仍舊坐在王夫人屋裏。

“金釧?金釧快去取那棒瘡藥來給寶玉上藥。”王夫人一時吩咐丫鬟,一時又摟了寶玉,“你也給我爭口氣呢,每每功課都被老爺訓斥。我看你同三丫頭林丫頭對詩聯句倒是會的很,怎麽見了你老子就張不了口了?”

“太太可別送我回去書房,老爺回來又得打我,也別上藥了,我現在就回老太太屋裏。”寶玉道,又有些埋怨王夫人先前就該請了賈母一起來,賈母的話賈政必定是聽的。

王夫人道,“躲得了一時,得不了一世。何況只是喊你讀書,不會再打了,我兒別怕。”

薛寶釵在一邊聽了個大概,上前扶了王夫人在炕上坐了,低道,“姨媽不要擔心,不過是讓讀書用功罷了,沒有哪個祖母不想著孫子讀書上進的。何況寶兄弟和林妹妹鬧成那樣,若是見著妹妹又犯病了可怎麽是好,這書房樣樣不缺,又沒些個小丫頭勾著寶兄弟胡鬧,正是讀書的清凈地呢。”

王夫人只覺得林黛玉那事說到她心坎上了,雖說林黛玉搬出去了,可也是一個院子,,真是一樁心事,再者老太太也是盼著寶玉上進,便只喊人拿了藥過來,又囑咐了幾句他要聽話,賈寶玉悶悶不樂,太太向來疼他,今天薛寶釵不知道說了什麽,太太竟也不理會他的懇求,張口閉口都是讓他好好念書,心下就對薛寶釵不悅起來。

賈政的書房不僅樣樣不缺,還擱著一張塌,賈寶玉看眾人都走了,開始還假模假樣翻了一回書,心裏的害怕漸漸退去了,鞋也不脫了,捧著書橫在榻上,不多時就睡著了。

“餵,醒醒,你怎麽好亂扔書。”

半夢半醒間有個清脆的聲音喊他,賈寶玉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卻是個俏生生的丫頭站在塌邊,手上還拿著他先前落在地上的論語。

“這個姐姐好生面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賈寶玉揉揉眼,笑道,“多謝姐姐替我撿了書。”

“喊你來念書,你卻來找周公,小心你老子回來又抽你。”那俏丫頭笑嘻嘻的把書遞給他,轉身就要走。

“你還沒說你叫什麽名字呢。”賈寶玉問道,只當她是偷溜進來的丫頭。

“我可沒有名字。”那俏丫頭眨眨眼又道,“不過你們有時候會喊我顏如玉。”

“顏如玉……”賈寶玉念了一回,奇道,“你名字裏竟也有個玉,顏如玉,這名字好,書中自有顏如玉。”

顏如玉眼珠一轉,“都說你塊玉,給我瞧瞧好不好?”

賈寶玉聽話的把玉掏出來,顏如玉看了上頭的“莫失莫忘仙壽恒昌”,笑得更高興了,伸手去摸,誰知手指剛碰到通靈寶玉,竟被狠狠燙了一下,疼得她整個臉都扭曲起來了,咬牙切齒的道,“你這玉怎麽會燙人。”

“啊?不會啊。”賈寶玉自己摸了摸,觸手溫溫潤潤,和平時並沒有什麽不同。

原來這顏如玉竟是一只蠹蟲所化,不知走了什麽大運,竟也修成了個精怪,便大搖大擺的以書仙自居,自己取名顏如玉。

這顏如玉也是稀奇,啃了一肚子的書,竟戀上了話本上那些才子佳人纏綿悱惻,一心只想找個才子好來一番轟轟烈烈的愛情,結果道行不夠,每日只能有半個時辰化人形。她在賈政書房裏呆了一段時日了,可惜賈政是個糟老頭。不過,他這個兒子倒是有些來歷,胸口一塊通靈寶玉熒光閃爍,並非凡物,若是騙來讓自己修煉……原本滿懷期待,結果卻是失望,顏如玉見自己無法碰觸,一時有些無措又不甘心就此放棄。

暗自思量,也只能先呆在這賈寶玉身邊再伺機而動了,竟搖身一變,從一個小丫頭化成了一個成年女子,雲鬢花顏,錦衣彩裙,賈寶玉恰好一擡頭,在他眼裏長得漂亮的便是好的,長得醜的便是惡的,所以驚恐之下,竟還能被顏如玉的美貌所吸引,“你是仙子嗎……”

顏如玉聲音也同剛才的清脆不同,變得溫柔婉轉,“我本是書仙,見你因為讀書之事為難,便想幫你一把。”

“你要怎麽幫我?”

“你將手伸出來。”顏如玉握住賈寶玉的手指頭,看似輕輕一拂,卻是在他指尖戳了口子,指間立刻湧出鮮血,賈寶玉吃疼,要收回手,顏如玉卻俯身含住他的手指,她身上香氣馥郁,發間的釵環叮咚作響,賈寶玉一時有些沈迷晃神。

“現在好啦,你每次為難的時候,便喊三遍顏如玉,我就會來幫你了。”顏如玉吸了一口血,看他年幼也不敢下手太狠,說了最後一句,便在賈寶玉面前忽然不見了。

賈寶玉摸著手指,如果不是指尖還沁著血,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是做夢了,他低聲喊道,“顏如玉,顏如玉你還在嗎?”

話音剛落便聽到耳邊響起顏如玉溫柔的聲音,“我在,多喊就不靈驗了,等你家老爺考你功課了你再喊我。”

“好!好!好!”賈寶玉一連說了三個好,喜不自勝,這世間竟然真的有仙子,而且這個仙子竟這樣的善解人意,他想著剛剛的美人,久久不能回神。

再說賈母這日見賈寶玉被賈政喊去讀書,心肝寶貝不在面前,一時有些怏怏的,王熙鳳道,“林妹妹前兒剛搬了屋子,咱們去看看妹妹的屋子安置的怎麽樣了可好?”

“之前忙著寶玉,倒是沒顧上林丫頭。”賈母道,“走罷,去看看,要是你妹妹屋子裏少了什麽東西,我可饒不了你。”

三春也在一旁,迎春惜春不語,只有探春笑著道,“鳳姐姐且不會虧待林姐姐呢,不然我們幾個也是看不過去的。”

西廂欄下擱著一盆芙蓉,正是那醉芙蓉,正值午後,花色嬌艷動人,冬日裏平添了幾分暖意。自有小丫頭打了簾子,王熙鳳同賈探春兩個扶了賈母,屋裏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林黛玉正在習字,衣袖半垂,露出的半截手腕纖細白皙,聽人來報,擱下筆看過來,微微一笑,“外祖母怎麽來了,雪雁快去倒茶來。”

賈母四下打量,黛玉屋裏都是些天青湖綠一類的素色,滿眼清爽,書桌邊上是滿滿一架子的書,筆架也是滿滿當當,湘竹臂擱不似凡品,更有一只少見的水晶荷葉筆洗,以荷葉盛水,藕節連接荷葉蓮蓬,荷葉上兩滴露珠幾欲滾落。

“這還是當年你母親的東西。”賈母目光落在那筆洗上,有些傷神,“你母親喜歡荷花,我記得還另有一只荷葉筆洗,是白玉的。”

林黛玉親手捧了茶上來,“那一只可是葉邊趴了個青蛙?母親愛若珍寶,說是外祖母疼她,特意找了上等的和田玉,又托了巧匠所雕的。”

“確是趴了一只青蛙,她當時喜歡的不得了。玉兒好記性。”賈母抿了一口茶,“只是如今入了冬,這荷葉不免不應景。你那個湘竹的臂擱也很不好,竹子性凉,屋子裏雖暖和,到底寒氣傷身。鴛鴦,去把梅花白玉的筆洗取來給玉兒……”

賈母話未盡,眾人卻都知她是在想臂擱,王熙鳳不等她再說,忙插嘴道,“我那裏倒是有個白玉的臂擱,剛好和老祖宗的湊成一對兒,也算是恭賀妹妹喬遷之喜了。”

賈母指著她道,“你個鳳辣子哪裏來的臂擱,難不成還偷偷在家練字不成?”

王熙鳳假意捂臉羞道,“我也是正經讀過書,有個過學名的,哪裏連文房四寶都沒有呢。”

“竟還知道文房四寶。還不取來給我們開開眼,二奶奶的東西都是好東西。”賈母喜她機靈,一時場面嬉笑熱鬧。

另兩春還好,探春心裏卻是暗暗自傷,她跟著王夫人住,縱是有自己的屋子,哪裏比得上林黛玉屋裏清貴,就是挪個屋子,都是若幹的好東西來賀她喬遷,一時竟生了幾分不平。

鴛鴦離得近,不多時就取了梅花筆洗,白玉無暇,觸手生溫,姐妹幾個都讚過。王熙鳳那邊平兒卻是半晌也沒回來,賈母道,“鳳丫頭你不會是心疼東西,吩咐平兒一去不覆返了吧。”

探春湊趣道,“剛才就看鳳姐姐拉著平兒說悄悄話,難不成真是一去不覆返了?”

不想話音剛落,平兒自己掀了簾子進來,“三姑娘可真是冤枉我們奶奶了。”

她手上捧一個錦盒,後頭跟了兩個小丫頭,手上卻是捧著數匹淺色的錦緞,又有兩個捧著似是皮裘一類的。

王熙鳳道,“你要再不回來,老太太可得把我生吃了給林妹妹賠罪了。”

平兒一福身,“原是奶奶吩咐了,先前給林姑娘留的料子讓我一並帶過來,東西多,耽擱了一會兒。”

賈母點頭道,“你心裏有你林妹妹,該賞,該賞。”

林黛玉便笑著捧了茶盞給王熙鳳道,“鳳姐姐坐了好一會兒,還沒喝口茶呢。”

“有妹妹奉茶,什麽賞都值了。”王熙鳳看林家幾個丫頭站在一邊,水蔥似的一把,個個笑意盈盈,心道這個過節該是過去了吧,林姑父位高權重,可不敢得罪了。

“鳳姐姐有了,咱們幾個沒有送了禮的,難不成就當不得林姐姐一杯茶?”探春眨眨眼,滿是戲謔。

黛玉一笑,端了探春的茶盞,嘴裏念念有詞道,“請三妹妹喝茶,只是喝了茶,禮可比忘了送。”

“那是自然。”探春笑意盈盈去接,誰料一個先放手,一個又未接住,眼見整杯茶就要往黛玉伸手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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