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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神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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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鐘未響,趙蘇漾是被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音吵醒的。雨聽上去很大,外頭沙沙作響,還有淅淅瀝瀝的水滴聲,雖然吵雜,但格外舒服。伸手將窗戶推開一條小縫,清新的泥土和青草味帶著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等郭一琴梳洗完畢後,兩人辦了延遲離店手續,一起來到神曲村入口的小路。因為戴著協辦通行證,她們很順利地進去了。村裏來來往往的探員很多,更多的探員和消防員聚集在被燒的宗廟附近,岑戈也在。

趙蘇漾繞著宗廟遺骸轉了一圈,撿了幾塊碎片,手上沾得一片烏黑。宗廟是木質結構,很容易著火不說,火一旦燒起來挺難撲滅。她蹲在一堆碎片旁邊,想到了一些必須要弄明白的事。一,燒房子大多需要助燃劑,助燃劑是什麽,兇手是何時把助燃劑倒上去的;二,尼桑人本來就躲在宗廟裏,暫且不論,兇手如何把兩個老人的屍體擡到宗廟且不被人發現;三,宗廟是拋屍現場,那麽殺人的第一現場在什麽位置。

正好特案組要開一個小會,岑戈讓她們一起前往村裏的一處空屋子。

神曲村和其他族村既有相似之處,也有些許不同。一路走來,處處可見屬於覡族的圖騰——蛇。除了蛇之外,他們家家戶戶供奉著大大小小的蔔算神。蔔算神的基本樣貌和普通人一樣,又有些許不同,額頭長滿了眼睛,數不清有多少只,六只手臂分別拿著不同的東西,其中放在前方的一雙手抱著一對雙胞胎,其餘四只手握著龜甲、銅錢、竹簽和權杖,最奇特的是,蔔算神的胸部奇大,幾乎蓋住了整個上身,臀部寬大,像個大南瓜,腳下踩著一推白白的東西,可能是祥雲之類。

郭一琴想起村口的提示“請勿拍攝神像”,忍不住轉頭悄悄對趙蘇漾說:“原來蔔算神是個女的……我猜,造出這個神像的一定是個男的,要不怎麽連愛好都一模一樣呢?瞧那童顏、巨.乳和大屁股,怎麽不直接拜蒼井空老師呢?”

趙蘇漾哈哈一笑,然而自己的關註點跟她不同,“這麽多的眼睛和手,兇手殺人之後的行動也匯聚在眼睛、手上。既然他對族人有仇恨,是不是對族人供奉的神也一樣有這種仇視心理?”

“如果我對族人有仇恨,大夥兒聚餐或者過年的時候往井水裏倒點毒藥,毒死一個算一個,大家一了百了。”郭一琴滿不在乎地說,似乎很是看不上兇手這種殺雞儆猴的行為。

“對啊,我也奇怪來著,殺兩個老太婆放在宗廟裏燒,能起到什麽震懾作用?八十多歲,說不定過幾年就去世了,還用得著他動手呀。他連那個人高馬大的外國人都能拍死,可見自己也是一員猛將,有這個力氣,幹嘛不直接把村長和大祭司幹掉?”趙蘇漾隨口道。

走在前面一直心不在焉聽著後面兩個人嘰嘰喳喳的岑戈好像受了什麽提醒,眼神一沈。

空屋子到了,裏面只有一張方形的木頭桌子,幾箱礦泉水是探員們搬進去的。大家各自就坐了,互相介紹了一番。法醫蔣晗,痕檢員康振大約四十來歲,不茍言笑;民族與民俗學教授於岱宗也四十來歲,微微發福,有些啤酒肚,談吐、氣質卻儒雅得很。由刑偵大心理學教授付經綸推薦而來的犯罪心理學研究員詹澤琪較年輕些,三十出頭的樣子,戴著很有學術氣息黑框眼鏡。覡族方言翻譯谷來是山下胡繩族的一個商人,五十來歲的老江湖,黑黑瘦瘦,通曉龍葳古城所有少數民族的日常用語。另有一名消防員,他是來匯報起火情況的。

岑戈對趙蘇漾的介紹是“見習探員”,絲毫未提她才剛剛過了筆試的事,大家都以為她是岑戈的小跟班。

消防員說話帶著地方的口音,“助燃劑是燈油,這邊也叫火油。最先起火的是後面那些個柱子,一燒起來沒完沒了,屋頂很快就塌了……燈油的話,宗廟裏供奉不少,誰聞到了什麽味道也不會起疑心。”

谷來那邊打聽到的消息更多更雜,村長和大祭司都是村裏德高望重的人物,一些大型祭祀、活動都是他倆坐鎮,這麽多年村民都對他們很是服氣。加上他倆家境殷實,不會做什麽魚肉村民、強搶民女的事,有時還接濟一下落難的人家。死去的讓索麻、巖姑裏二位老人一直都是占蔔師,這個職業在覡族地位很高,被視為“蔔算神的使者”,占蔔師不必參加勞動,由村民們主動供養。

年輕時,布阿托、八倉、讓索麻、巖姑裏及他們的族親都參加過派系的大爭鬥,且在圍毆中表現得很是英勇,也中過蠱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布阿托的幾個兒子都有一些不足,說白了就是智力有點問題,八倉的子女其中也有不能走路的,聽描述可能是小兒麻痹癥。

原以為兇手可能是因為自己身體有缺陷才對笑話他的族人產生仇恨,誰知族內受尊重的村長和大祭司家中都有這樣的孩子,如此一來,族人的嘲笑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蔣晗問:“村裏這樣的先天不足的人多不多?”

谷來回答:“大概二三十個,不能講話的、不能走路的,生下來還挺好,後來啥也不懂、傻乎乎的也有。上一輩大多參加過派系鬥爭,蠱毒這玩意很神秘毒辣,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

“覡族是否允許族外通婚?”於岱宗找到了某個關鍵點。

“古城裏很多村子是不允許和外族結婚的,覡族就是其中之一。他們看重血統,又對另外一個派系心懷恨意,從很多年前就不允許族外通婚。尤其是男人,一定要跟覡族姑娘結婚。至於姑娘麽,如果要出村結婚,(嫁出去了)不準再回村。我小的時候聽我奶奶講,覡族原本是很壯的(人數很多),派系一打,死了好多好多,現在剩的也少了,許多男人還找不到婆娘呢。”

於岱宗點點頭,對大家說:“近親結婚才是覡族產下這麽多先天不足孩子的原因,跟另一派的蠱毒其實沒多少關系。”

趙蘇漾撐著下巴聽了半天,心中疑惑得要命,也不顧得先後順序了,急吼吼地問谷來:“蔔算神又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是那個樣子的?”

這問倒了谷來,他看著趙蘇漾,張大了嘴,好像要笑,又支支吾吾,“這……”

“是一種象征。”於岱宗替他回答,同時也看了看趙蘇漾,笑著說,“這些民族崇拜的神都是有一定規律的,體現的都是很原始的生活需求。”他展開一張白紙,神像不允許任何人拍照,他只能按照印象畫出個大概,“蔔算神的身體和懷裏抱著的雙生兒象征著旺盛的生育能力,這是從古到今任何一種文化和民族對女性的基本要求,因此他們誇大了哺乳.器官,這樣女子可以哺育更多的孩子。多只眼睛意味著看得很多、更遠,六只手臂也意味著能做更多事情,手裏拿著的東西幾乎是占蔔所用,體現了覡族對占蔔的重視和崇尚。可以說,蔔算神是一個集生育、占蔔、遠觀於一身的女子。小趙,你能註意到神像,挺好。”

“這麽說,剖開腹部、砍斷雙手和挖去雙眼的行為是將生育、占蔔、遠觀盡數毀去?”受到表揚的趙蘇漾靈犀一現,“兇手找了兩個德高望重的占蔔女,就體現了自己‘毀神’的願望?”

岑戈望著趙蘇漾,不知為什麽也揚了下唇角,彎腰從箱子裏抽出一瓶礦泉水,放在她面前。

趙蘇漾看看自己的手,才發覺自己剛才無意中抹了一臉的炭黑,郭一琴瞅了她一眼,也噗嗤笑了。

“蘇漾的推測不無道理。”在她轉過身去洗臉的時候,岑戈說,“我們原以為兇手的怨恨集中在族人身上,因為他燒了對大家都非常重要的宗廟。現在看來,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真正使兇手怨恨的是‘蔔算神’或者‘占蔔’這件事。他受過占蔔的苦頭,因此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這種占蔔行為是由兩位女死者在以前某個時候做出的,他要覆仇,殺了她們,並用火燒宗廟來發洩自己的不滿——這就是動機。”

趙蘇漾洗臉時聽到岑戈稱呼她為“蘇漾”而不是“小趙”,心好似跳慢一拍。她回身坐好,聽他把話說完,覺得忽然推開了迷宮的關鍵之門。原來偵破和推理就是走一個迷宮,只有推開一道道正確的門,才能找到真相的出口。

郭一琴得意起來,“我就說嘛,燒殺一兩個人算什麽發洩,把全村的人毒死才是滅族的最佳途徑。”

這話雖然有點口不擇言,卻非常在理。

詹澤琪推了推眼鏡,試著給出了一個兇手的畫像:“這麽說來,兇手應該是——男性,25到40歲之間,排除肢體殘疾的可能,身材強壯,和布阿托、八倉兩家均有來往,最近一段時間購買過超過日常用量的‘火油’,參加了那天的祭祀活動,但在祭祀前一天或者半天不在家,也沒有勞作。曾經由讓索麻、巖姑裏占蔔過什麽,此後被迫放棄了某個物品或者某個人,後來發現全無必要且不能挽回。谷來大叔,麻煩你再去村裏問一問,有沒有這樣一個男人。”

說罷,他略帶挑釁地瞥了岑戈一眼,臉上幾分倨傲神色。在校時,岑戈的名字經常被人提起,連他的導師付經綸都經常拿岑戈破獲的案件當做案例進行分析,總對他的破案效率讚不絕口。

郭一琴興致勃勃地說:“沒準是被逼放棄了心愛的姑娘,最後戀人遠嫁別村,生兒育女,和他永生不覆相見,他呢,卻一直是個單身狗,忘不了初戀也難以接受別的女子。其實我們生活中也有這種事麽,算命的說八字不合,不能結婚。”

雖然是一時戲言,可沒準真是這樣。大家一笑置之,覺得沈悶的特案組來了兩個年輕女孩,增加了不少活力,一周內必須破案的壓力也有所緩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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