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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新歡舊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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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府,是西北最大的邊防重鎮。

它下轄著河西堡,永昌堡,以及寧遠堡,三堡連起來,統稱甘州衛,是大明的九道邊防關卡中最重要的三道重鎮。向北相連著固原衛,寧夏衛,連接起來,便是整個西北,防範以韃靼汗國,游牧羌人,以及土魯番,女真等夷人的,重要邊防線。

而涼州大都督府,則是西北最大的軍事中心,如今,這裏由皇帝親自任命的大都督,林欽執掌。

錦棠已經到了大都督府的門上。

這巨石高砌而成的,仿如碉堡般的軍事衙門,就連臺階都是為了身高體長的男子們而砌,瞧著格外的高,便門口那兩排溜兇神惡煞的衛兵。

一看就是普通人休想進去的地方。

而且,今天林欽並不在,大都督徜若在府,府門就會大開,以示開衙辦事,大都督徜若不在府,大門關閉,只留小門供府衙內人等進出,錦棠上輩子做官家眷屬,於這一點,很明了的。

不過,錦棠卻有的是辦法。

她在正門上停了停,繞過正門往後門而去。

自古以來,衙門就如同獅子,前門是一張血盆大口,無比的危嚴,用來震攝百姓的。但後面,卻是蚊蠅可鉆空子的地方,就是獅子自己也顧不著的,後門了。

這後門,專門置備大都督府的酒菜,用度,按理來說,應該管的不會太嚴,畢竟如此大一座府宅,每天迎來送往都不知道有多少。

不過,不像錦棠想的,她提著壇子酒,妄稱個是送酒的就能混進去。

門房是個高顴骨,鷹鉤鼻的老頭子,身後兩列侍衛巡查,正在檢視一個個想要送東西進大都督府的人。

排在錦棠後面的,是一列百戲班子,由一個中年婦人領著一群身姿嬌艷,嘻嘻哈哈的女子們,顯然,今夜大都督府有宴,她們是被請來跳舞的舞女們。

中年婦人當是這百戲班子的頭子,在前面一個勁兒的說:“今夜可是要給貴客獻舞,都打起精神來,扭扭捏捏像什麽話?”

“不要吵吵,是嫌你們還不夠醜,樣子還不夠難看?”

舞女皆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大約頭一回入大都督府,格外的新奇,有幾個正在跟門上的侍衛拋媚眼兒,才不管這婦人的話呢。

似乎只要前來送東西的人,皆是有對牌,也有人在門口領著,才能進去的。

錦棠上前,笑道:“大伯,我是來給大都督送酒的,與他也早有過約定。”

大都督的事兒,這些門房自然是不知道的。

門房行動有些緩慢,緩緩轉過頭去,問道:“誰的人?”

眾目睽睽,門裏無一人應聲兒。

終於有一人說道:“姑娘,大都督府宴客的酒,皆是咱們專門采購的河套老窖,至於林大都督,他從不吃酒,而且他今天也不在,巡邊去了。你這酒怕是送錯地方了。”

錦棠笑道:“顯然你們都不是林大都督身邊的人,他每日午餐,必要佐酒一盞,不過不濫飲而已,而他吃的,若我記得不錯,當就是這種酒。不如,你們先有個人進內,請示過大都督的身邊人,再來定論,如何?”

林欽的吃酒,確實是只在正午是佐餐,吃一盞,定量一兩,除此多外,絕不多吃一口,錦棠上輩子與他相伴一年多,最了解他的這個習慣。

而他是從秦州出來的,出來的時候還特地問康維楨要了幾壇子錦堂香,按理來說,如今也快到吃完的時候了,所以錦棠此時送酒,恰恰合適。

“大都督真的吃酒?”衙門裏有人悄聲問身邊人。

另一人點頭又搖頭:“從來不曾聽說過,但咱們近不了大都督的身兒,瞧這酒壇子,似乎精貴著呢,難道大都督真的讓送過酒?”

要真叫他們去問,他們連大都督的袍邊子都沾不到,更何況大都督又不在,誰人能做決定。

於是,大家一起猶豫著。終於,門房說:“要不,就放她進去,指個人瞧著,讓她把酒送到胡傳面前去?

胡傳,是林欽的親兵侍衛長。

要能把話傳到胡傳的耳朵裏,其實也行。

可錦棠要是公開的說首輔家的女兒要害未來的皇帝,大約話不過三句,就得叫胡傳打死。

便林欽,也絕不會信一個無來路的女子,冒冒然說的一句話。畢竟朱佑鎮巡西這件事情,是秘而不宣,屬於朝廷絕密的大事。

錦棠不想林欽有失,戰事橫生,百姓流離失所,就只有把信藏在酒壇子裏,遞到林欽的手上,希望林欽能在揭開酒壇子時,看到她貼在壇蓋內側的信,好起警覺。

當然,這樣她也能全身而退,不致於叫人當作間諜,或者探子而被抓起來,或者打死。

後面的舞女們已經開始不奈煩的嚷嚷了,於是門房道:“快進快進,讓人領著你,切記不可於府衙中亂穿成行,送完了就立即出來,否則的話,萬一遇到侍衛盤查,將你當作刺客,一槍捅了都是正常的。”

錦棠笑著應了一聲,擡步就準備往裏面走。

“知道本官每午必飲酒,佐餐一盞,還只吃秦州來的錦堂香?”聲後忽而一人,語聲沈沈,透著十足的威嚴:“小童,轉過身來,叫本官瞧瞧你是誰。”

隨著這一聲,門房老爺子立刻就從門房裏走了出來,門內的侍衛們也於一瞬間齊齊亮出武器,將錦棠團團圍住。

就連身後的一眾一個個扭姿擺尾,跳笑個不停的舞女們,也於一瞬間變成了木頭人,僵楞楞的立著。

錦棠抱著壇子酒轉過身來,便見高高的臺階下,一團銀色騎兵服的侍衛們扇形而散,另有一人,銀白面的騎兵服,外罩本黑披風,兩肩還是淡淡的黃塵,鬢邊亦是淡淡的風塵,眉眼俱叫風沙雕刻過一般的楞角分明,負手揚鞭,大剌剌劈兩兩條靴腿高紮的長腿,就在臺階下站著。

比為她丈夫時,如今的林欽整整小了十三歲,正值風華正茂之年,銳氣也更足,叫錦棠格外的陌生。

真叫錦棠見了他,錦棠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懷著兩輩子的記憶,還有與他深深的歉疚,但他一無所知,在林欽眼裏,她只是個陌生人。

上輩子林欽最後一回出征,其實本不該他去的。他是被錦棠給氣走的,一怒之下出征,結果準備不足,援兵不力,腹背受敵,強撐到家,就死了。

要說倆人生悶氣的起由,其實還是因為陳淮安。

二嫁的女人,先夫和新夫,總是很難平衡的。

當時,恰是陳淮安被發解到幽州之後,朝臣們上旨彈劾,一道道奏折要參他死最嚴峻的時候。

雖說和離了,陳淮安高高在上的時候,錦棠恨他恨的咬牙切齒。

可真正到他被發派到幽州,親爹親爹不管,妻子妻子依舊逍遙,唯獨她,因為十年的相伴,至少有親情,至少還在由心憐憫,概因她知道,陳淮安甫一出秦州的時候,也是抱著救世的理想的,而在初入官場的時候,他真的還曾懷著一顆赤子之心,他雖壞,但並沒有朝臣們說的哪麽壞,許多惡事,也非他一人做的。

尤其他的生父陳澈,自己還是首輔,卻把罪過全推給兒子,讓親兒子替自己背鍋。

錦棠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陳淮安走向死亡,雖說也恨的要死,可是恨其不爭,憐其不幸,於是,悄悄兒替他在渭河縣買了塊墓地,以及棺木等物,又打發了當時身邊一個小廝,命他到幽州去等著,幫陳淮安收屍。

結果大約是她給的銀子太多,又沒有說的太清楚,小廝居然買了一塊雙穴墓地,然後,也不知是誰,將此事傳到了林欽耳朵裏。

林欽當時什麽也沒說,只命人將那小廝給打死了。

要只是開死也就罷了,他把那小廝的家人,連根撥起,憑空之間全部弄了個消失不見,錦棠想給人家點兒安撫銀子都找不到人。

為著這個,錦棠氣的再也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

而後,他便出征了。走的時候,銀甲黑披,鬢如刀裁,眉如墨畫,高高躍然於馬上,也並不說什麽,便錦棠依舊是惱著臉兒的神色,依舊叮囑她要吃好,休息好,養好身體,等他回來。

誰知才不過二十天,短短的二十天,他銀甲染血,鬢成白霜,叫屬下送回來時已然奄奄一息。

當時,他說:“錦棠,我不該強求你的。我想過了,只要我活著的時候,你肯陪著我就很好。而我年長你哪麽多,至我死後,你還要活很久很久,一個人在這世上,很難過的歡愉,是我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

錦棠都未來得及解釋,自己根本沒想過要買雙墓穴,哪不過是個誤會而已,林欽就死了。

身後的侍衛們越抵越近,幾柄銀槍甚至已經貼在錦棠的衣服上了,稍有不慎,就得刺穿了她這點薄薄的小身板兒。

她依舊未語,抱著壇子酒,抿了抿唇,光光的額頭,瘦巴巴的小瓜子臉兒,似乎像是誰家的小小書僮,又像是個大姑娘。

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叫身後一眾持槍怒目的莽身大漢們圍著,兩只水兮兮的眸子,就哪麽緊緊的,盯在林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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