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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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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市郊外某一處地方,幾幢獨棟的別墅組成的別墅群屹立在數千平方米的土地上。遠遠望去,除了能看見通幽大道上碧綠參天,盤根錯節的高聳榆木,還能夠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緩緩行駛的影子。

此時此刻,黑色轎車內的窗子被人打開。一個穿婚紗店職工服裝的女孩子帶著羨慕的眼光,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場景,繼而頗為可惜地沖身旁的同事咋舌,“真是可惜了呀。剛才那位溫小姐,長得那樣漂亮,又即將嫁入豪門,那麽好命卻居然是一個瞎子。”

身旁同事笑了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說話人的額心,“你呀,光看到人家溫暖小姐眼眼盲了。你怎麽就沒看到人家即便是雙目失明,卻還是自己拄著盲杖自食其力的舉動呢?不要想這些了,咱們只是特麗莎婚紗店的員工,還是好好回店裏把溫暖女士的意見告知設計師吧。”

先說話的那個女生抿了抿唇,不甘心又看了眼身後的別墅群,然後才認命般地垂點著頭說話。“好吧,好吧。林氏珠寶那樣的豪門,還真不是我們這種普通人可以想的。”

言畢,兩位員工又岔開了話頭,說起了別的事情。她們交談的聲音變得原來越遠。

此時,兩位員工口中的那位溫暖小姐,也才拄著盲杖,有規律地左右敲擊地面,以輔助前進。她走路的時候,陽光正巧強烈地照耀在她的眼睛上,她有些不適應地皺了皺眉頭。她擡了擡手,嘴角忽然有了一抹笑意。

溫暖覺得自己真是傻,居然挑了伯父伯母帶溫和去拜佛的日子裏讓婚紗店的人來。現在可好,溫和、林岳都不在家,才過了沒多久,她都開始想念她可愛的兒子和疼人的未婚夫了。溫暖噙著笑,搖了搖頭。

林家主人都不在家,她又習慣自立,讓月嫂、管家們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一時間,客廳裏真是安靜地連根針落都能聽得見。陽光像是一個火熱的光點,灼熱的光芒將太陽圓形的形狀變得模糊。碧綠色的樹葉間盡是細碎的光,一晃一晃地落在溫暖白皙的面龐上。溫暖有個兒子,叫溫和。興許是想到了小家夥的臉,溫暖走路有些不專註,猝不及防間,盲杖撞到石子類的東西,猛地打了一個擦滑,盲杖一歪,溫暖整個人立刻腳步不穩,搖搖晃晃不受控制地向前倒,踉蹌不已,最終摔到了地上。

她這一摔,盲仗骨碌碌滾遠,滾動的聲音由大變小,最終似乎撞到了什麽,碰的一下,停住了,而位置恰好是在大廳的玄關處。

溫暖蹭破了皮,齜牙咧嘴嘶出一口涼氣。她不喜歡靠別人,頓了頓心神,決定找盲杖。溫暖看不清,於是她的雙手毫無章法地在地上摸索,陽光落在她身上,此時,她看起來像是用鼻子嗅地板的狗。

狼狽無比。

溫暖摸不到盲杖,於是洩氣地抹了一把額頭的細碎的汗珠,努力站了起來。她視力不好,聽覺卻奇佳。門檻響起極為輕微的聲音,她聞聲下意識地緩緩扭過了頭。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溫暖聽了,臉上的表情也是越累越僵硬。明明已經適應了蹭皮所帶來的痛楚,溫暖的腦門上卻不知為何,流出了越來越多的汗水。

噠,噠,噠,噠,那人越走進一寸,溫暖心就隨著腳步聲狠狠跳動一下。她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她覺難以置信,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越來越清楚,越來越清楚,溫暖不得不承認,那個她看不見面容,穩步走來的人的腳步聲。

——幾乎和她記憶深處的那個人的節奏不差分毫。一樣的沈穩,一樣的篤定,一樣的讓她的心尖顫抖得像是篩糠一樣劇烈。

溫暖咬緊了唇瓣,她的唇間慢慢咬出兩個字形。林寒。但她沒有吐出這兩個字,只是任由林寒這個名字從唇齒間的縫隙裏飄走。溫暖記得的,林岳的雙胞胎哥哥——林寒——早已在六年前與家人斷開聯系,並且一輩子不願回來。溫暖心裏一顫,她不確定,也不敢確定,來的人真的會是林寒,會是她怕極了的那個林寒。

“你在找這個麽?”林寒腳踩著盲仗,在溫暖擡起臉的瞬間,男人微微勾起了輕蔑的唇角,原本和煦的臉上交錯驚訝與仇恨,他盯了一眼腳下碧綠色的圓柱形盲杖,突然擡起了腳,碰的一下,用著置人於死地般地力度一腳踢向了盲仗。

盲杖骨碌碌的滾動聲充斥在安靜的客廳裏,溫暖聽著這樣的聲音,整個人頓在地板上,像被施了定聲咒,但她沒有說話,只是她死命捏緊了自己的手心,像是並沒有受到影響。她的指甲在手心裏滑下深紅深紅的血痕。溫暖確定了,他回來了。溫暖吸了兩口氣,默不作聲繼續自己找盲杖去了。而林寒看著溫暖,感到意外。

林寒忽然心生一計,他拉著拖桿箱走到盲仗的地方,彎腰把它拿在了手裏。

溫暖是看不見,所以並不知道,哪怕她窮盡一生,也不可能在地上摸到她的盲仗。

——

林寒握著盲仗的手,死死握著拳頭。

青筋可現。

已經過去五分鐘了。

他冷眼站那裏,而她張開雙手,盲目地小心地一步步挪著步伐,用腳尖踢物的簡單方式去尋找盲杖,而這五分鐘間,從始至終,他都在她的身邊。

他們之間,也不過只有五步遠的距離。如果林寒願意的話,如果溫暖開口的話,可能連一秒鐘都不需要,她就能輕而易舉得到盲杖。可是誰都沒有那樣做。

溫暖面色平靜,但她的內心裏早就翻江倒海。她咽了咽口水,忽然就希望趕緊能有個誰出現在這裏,解決這樣尷尬的場面。她覺得好笑,她曾經是他孩子的母親,如今要成為他弟弟的妻子,他本來永不回國,他們原本可以一輩子不見,可在她最狼狽的時候,他出現了,並且帶著報仇的憤怒,讓她的狼狽變得更加極致。可也正是因為溫暖看不見,所以她並不知道,她姿態狼狽一分,林寒的手就收緊一分。

不過可惜的是,哪怕林寒的手背青筋爆漲,幾乎爆開。他卻沒有一點把盲仗放下的趨勢。

“說謊精。”客廳裏響蕩起林寒諷刺的聲音,“五年沒見,原來你這回沒騙人。”

——

正在僵持不下的時候,門檻處響起劇烈的跑步聲,聲音急切像是十萬火急,聲音熟悉,日日都聽。

溫暖心中一喜,她知道是林岳回來了。林寒顯然也知道,於是在林岳進門前一秒,他上前一步,穩當地把盲仗塞到了溫暖的手裏。

林寒沖著溫暖笑笑,他的聲音關切無比,好像和溫暖的相處一直都是這麽和善:“準弟妹,沒事吧?”

溫暖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卻分外配合地沖林寒妥帖道謝。“謝謝你,我沒事。”

趕來的林岳的聲音帶著喘氣,他看了眼林寒,而後他拖著溫暖的手,將溫暖抱在了懷裏,“暖暖,你沒事吧?”儼然是準未婚夫的架勢。

溫暖輕輕搖了搖頭,頓了一下,伸出手指,憑著感覺指了指林寒,她語調平常:“他幫了我。阿岳,是你的哥哥麽?”

林岳望著林寒那酷似歐洲人的好看五官,舒出一口氣,他用力攬住了溫暖的肩頭,介紹:“哥,這是溫暖,我未婚妻。真沒想到,你會回國,都五年了……”

“溫暖是麽?”

聞言,林寒伸出手遞向溫暖的方向:“初次見面,我是林岳的哥哥,林寒。”

客廳裏有了長達五秒的死寂。

林岳目光垂向林寒伸出的手,他想出言提醒林寒:溫暖看不見他伸手,更不知道他的手在哪裏。但沒等林岳開口,林寒自己卻像是恍然大悟,抱歉一笑“我忘了,溫小姐是個瞎子。”

他這話一說出口,原本的死寂,冷的像是能凍起來。

溫暖眉間蹙了蹙,她知道林寒剛才就是故意的。

還好這時,月嫂聽到動靜從後院急匆匆跑來,這場尷尬才稍稍緩解。月嫂看見溫暖沒事了,終於放下心,她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擡頭跟林岳問過好,轉眼也看見了林寒。

“客人好。”月嫂恭敬無比。

“他是我大哥,是家裏人。”林岳突然糾正月嫂,引起月嫂猛地擡頭以及驚訝的表情。

月嫂楞了一下,怔然盯著林寒看了良久,眉頭都糾纏在一起了,才懦懦地發聲,“不是雙胞胎麽?怎麽長得那麽不一樣?”

林寒眼睛像刀,刮過溫暖又收斂銳氣。他聽見這話,也不惱怒。他聲音平穩,像是在說多麽平常的事情:“我毀過容,整容後是和阿岳不一樣了。”

月嫂倒吸一口涼氣。溫暖聞言又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整個人撞在林岳的懷裏。

林岳握住了她的手,發現她一片冰涼,他側頭貼在她的臉頰旁,擔心詢問“怎麽這麽涼,這可是大夏天。”

溫暖局促地搖頭,說了聲不要緊。說話的時候,她的餘光在小心翼翼地瞥向了林寒。溫暖不能說,畏敵才會生寒。

越害怕,人越冷。

月嫂看見了林寒身邊的行李,她搓了搓手,剛想過去拿,林寒卻直接把行李遞給了她。林寒轉身看向林岳,唇角微平,喜怒不辨,他沈聲道:“你們先忙,我出去一陣子。”

林岳訝異地望進了林寒的眼裏,他皺眉:“不留下來吃個飯?這麽急?”

林寒擺擺手,“不用了,工作剛調動,得去辦點手續。”

——

吃過午飯,溫暖打的到湘市一院。

盲仗在地上有規律地敲擊著,她的腦海裏回憶著主治醫生的話。

——“溫小姐,溫和小朋友的手術我們定在這個月末,手術前我還是有義務讓您知曉,如果沒有排異現象,是最好,一旦有,溫小姐要做好長期抗爭的準備。”

溫暖不止一次想過,溫和的遺傳性白血病不是基因導致,而是她這個做母親的。

作孽太多,上天報應。

與醫生剛確認完手術的相關信息。辦公室的大門被人敲響。

主治醫生站起來,聲音高興:“林專家你好,真沒想到你百忙之中特意來了我這,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位四歲男童的母親,溫暖,溫女士。”

“你好。我是林寒。”林寒的嗓音像迷霧中的暖光,溫暖又厚重。

特別朦朧的,溫暖看到白大褂白茫茫的顏色。還有男人熟悉的手側。

可她還是像早上一樣假裝一點也看不見。

主治醫生尷尬地扯了扯林寒的袖子,低聲解釋:“溫小姐是盲人,她看不見你。”

“那對不起了,溫小姐,你看起來就是個正常人。”

“沒事。”溫暖說,“林醫生不是眼科醫生,沒有基本的判斷力,我能夠理解。”

大家聊了一下關於溫和的手術,場面最終以和緩的方式結束。

時至下班高峰期,回程的的士得過馬路才好打。

紅燈轉綠,人頭攢動擠擠攘攘穿行於馬路上。

溫暖站在紅綠燈的桿子處,等待盲人路況告知器響起。

她確實是裝瞎,她那低於0.01的視力能看到這個世界,只是,她眼裏的世界都是閃影。

林寒早就看見告知器被人損壞了,卻沒有告訴溫暖。他自己一個人自顧自地在人群中過了馬路。

林寒打到的士的時候,溫暖也正巧過來。司機便一起把他們載走了。

路況轉角處。

一個小男孩捧著新買的零食不解地問媽媽。

“是不是以後我只要在紅綠燈那裏高興地喊,‘哇,綠燈來了’,我就可以每天都拿到這麽多錢,買好吃的呀?”

母親牽著孩子的手,打著趣,“是啊,只要我們每次都能遇見那個盲人姐姐。”

“咦,為什麽呀?”

“因為盲人姐姐身邊會有守護天使,我們守護了盲人姐姐,他就會給我們獎勵。”

——

的士到達了別墅區。

車費各付,輪到林寒的時候,白色襯衫袖口無意間上翻。

露出幾塊難看的疤痕。

女司機接過錢,忍不住可惜:“先生你長得這麽好看,手臂去做做修覆也蠻好的。”

“不用了。”林寒放下袖子,大步走開。

聽到司機和林寒的對話,溫暖稍稍一頓,盲仗規律的聲音,因為她的動作,突然停頓,不過這種停頓只持續了幾秒鐘,而後盲杖再次敲擊地面,一切繼而又如往常。

溫暖扯了扯唇角,她知道,那位司機看到的並不是什麽疤痕,而是那個人特意留下的證據。

——用來控訴她六年前那些令人發指行為的鐵證。

“你可真鎮定。”林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溫暖繼續走著,步履平穩,聞言沒有絲毫停頓,但她卻在噠噠噠的盲仗聲中笑了一聲,她背對著他說:“親家哥哥,第一次見面,不過問,是我的禮貌。但聽你這樣說,我想我是該說一句,真可惜。你毀過容真是件可惜的事情。”

“知道我覺得你什麽本事最厲害麽?”碧綠色的樹葉裏穿插過細碎的陽光,林寒的聲音像是從久遠之前破時空而來。

溫暖說:“洗耳恭聽。”

“像現在這樣,謊言永遠像是真話。”

——

林家別墅附近傳來孩子嬉鬧的聲音,童音清脆。

溫暖定在樹蔭下,背對著林寒。

因為那些童音,溫暖突然想起了自己六年前生下的那個女兒,那個年僅一歲就夭折的孩子,同時,她也想起了她去世的原因。

“我雖然不明白你為什麽沒有拆穿我。”溫暖聲音淡淡的,“但一開始沒戳破,就繼續演下去吧。”

她頓了一下,又說:“別人久病成醫,你長久被我騙,關於謊言也應該有了領悟。”

溫暖說完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林家,留下林寒一個人站在古樹下。溫暖走路時背脊挺得筆直。

林寒看著她的背影,他明白,她不會回頭,一如當年。林寒想,報應是有的,六年前,她那一場大火燒出了真相,毀了他的臉,燒死了他的愛情,卻也傷到了她的眼睛。

愛活得很久,可手上的傷疤還在,林寒就會記得,恨更有著燎原之力。

時隔五年,她找上了林岳,他的弟弟。她居心叵測。

林寒知道,她從沒愛過他。六年前,和今天,成千上萬的謊言堆砌下,有的只是一個個目的。

一個月前,從收到母親寄來的照片時,林寒就想知道,這一回,她把自己的過去全部更改,進入林家。

目的是否一如當年。

六年光陰,悄然之間,其實魚和捕魚者位置早已更換。

林寒看著溫暖的目光變得寒冷,他腳步一邁,大步走向前去。

別墅上方的光線似乎交織成一張大網,罩住了整個地面。

“你很快就會知道,我要做什麽。”

——

林岳父母帶著林暄和溫和拜佛回來。

溫和難得出院在家,兩位長輩就一直逗著他玩。

溫和剛四歲,小男孩,路還走得不怎麽好。在廳裏跟著準奶奶走路,最終,鬼使神差地撲進了林寒的懷裏。

溫暖她看不見,卻聽到兒子的聲音。

客廳裏不算吵鬧,林寒低下頭,把溫和摟進懷裏,笑著問。

“你是叫溫和麽?”

他的普通問句,猶如冰窖冷風,溫暖全身冰寒。

盲仗被揪得死死的,幾乎冒出了輕微的嘎吱聲。

不會有人知道的,她有多害怕。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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