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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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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杏看著這一幕,卻像是看到了什麽極有趣兒的戲幕,彎腰大笑起來:“天遠地遠的跑來,卻不想人家壓根不想見你,真是笑死個人。”

容真真見她笑得癲狂,又想著有第三人在場,有些話終究不好說,便道:“嬌杏姑娘帶了路,我心裏很感激,但現在我們還有別的話要說,請你避一避。”

“怎麽?”嬌杏眉梢瞬間立起來,仿佛在同她叫勁,“用得著就叫姐姐,用不著就是姑娘?還要打發我走?我告訴你我……”

“姐姐,請你讓我們單獨說說話吧。”容真真打斷了她。

嬌杏盯著她半天,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怪不得勁的:“他奶奶的,大老遠的來看個熱鬧都不成,沒勁!”

她一面說著,一面往外輕飄飄的走,渾身骨頭都像被抽掉了似的,懶洋洋的,帶著幾分腰肢款款的味道。

走到門邊,她用足尖勾住大門,“哐當”一聲把門合上,容真真聽到她嘰嘰咕咕的抱怨聲從門縫裏飄進來:“身在福中不知福,旱的旱死,澇的澇死,縱出一身臭毛病……慣會拿喬,他奶奶的!”

屋子裏又恢覆了寂靜。

兩人對峙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周秀先按捺不住,生硬的問道:“你怎麽還呆在這兒?”

容真真固執道:“我來看你。”

這句話像是觸犯到了什麽禁忌,周秀臉上露出些焦躁難忍的神色來:“看完了還不走!”

“我不!”容真真上前兩步,抓住了她的袖子,“你突然不來上學,先生說你再也不來了,我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周秀強自忍耐著,口氣十分惡劣:“我出了什麽事與你有什麽幹系!你能不能別多管閑事!”

容真真咬了咬唇,把心裏那股難受勁兒憋回去,周秀這般態度,她其實也很傷心,但她知道,今天不把事情弄明白,日後說不定再也沒機會了。

“不是閑事。”她這樣說道。

“什麽?”

容真真堅定道:“我們是朋友,你的事不是閑事。”

周秀渾身一顫,反應更加激烈。

“可笑!誰跟你是朋友?”她似乎忍無可忍,一把甩開抓住袖子的手,“你這麽不要臉嗎?見著個人就要去當別人朋友?”

“你就是這麽想我的?”

容真真眼圈兒都紅了,她顫著聲,咬牙道:“你就當我不要臉好了,我就是上趕著當你朋友怎麽了?有本事你咬我啊!”

“你這人!”周秀猛然轉過身,想要說些什麽,看到容真真的紅眼圈,聲氣兒又不由自主弱了下來,但依舊嘴硬道,“哭什麽?我有說錯嗎?”

容真真不說話,固執的盯著她,周秀竟詭異的覺得有點良心不安。

呸,我又沒做什麽,為什麽要良心不安,真是見了鬼了。

她滿心焦躁卻又發作不得,仿佛關在籠子裏的困獸,“我不想說不行嗎?為什麽非得告訴你?”

“你不想說就不說好了,我也不必知道,但你得跟我走,不要留在這兒了。”

容真真不忍心周秀的人生就這麽毀了,她明明可以有光明的未來,為什麽要在這種地方葬送自己。

周秀沈默良久,方譏嘲道:“你以為這裏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知道一個當紅姑娘要多少贖身錢嗎?起碼幾千大洋,誰給我出這個錢?”

錢!錢!錢!

容真真從小到大,遇到無數磨難,又有幾樣不是與錢有關?

她深知錢與權的分量,也知道要得到這兩樣東西有多不易,可她依舊道:“我會想辦法。”

周秀的臉極快的抽搐了一下,她忽而疲憊的坐下:“別瞎操心了,我啊,是自願進來的,這裏過得舒坦又快活,我為什麽不來呢?”

“你不是那樣圖舒坦的人。”

周秀聽到這句話,詫異的擡起頭,她幾乎要被面前那女孩子眼裏的光亮灼傷了,她艱澀道:“你何以這樣信我?”

容真真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輕輕握著她的手,“因為我認識的周秀,是個積極上進,心底善良的好女孩,你看,若你心甘情願紮進這裏,何必還保留著從前的課本,日日翻看呢?”

周秀怔怔的註視著掉落在地上的課本,她俯身將它撿起來,細細抹平上面的褶皺,眼淚無聲無息的流淌下來。

明明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孩,可她似乎已經遍歷世間滄桑。

她摩挲著手裏那本書的封面,並不看向容真真,開始緩緩訴說起來:“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在這兒嗎?”

“我父親,是衛生署的副署長,我母親為他生育了一兒一女,我哥哥和我,我也算好命的生在了富貴鄉,雖是個小官之女,也過得比大多數人強了。

我家出變故之前,我父母兄長都很疼我,要吃有吃,要穿有穿,事事都依從我,那時我是真的過了些好日子的。”

說到這兒,她默了默,似乎在細細回想曾經的那些好時光。

“後來的事你大概也知道,我父親,出了事,說是貪汙了一批青黴素,好大一樁罪名,卻只是平白替人受過,要真說他是個清廉的好官,我自己也是不信的,可青黴素?哈哈……比黃金還貴重的東西,他怎麽敢?”

“他怎麽敢呢?”周秀哽咽著,目光中除了傷心,更多的是怨憤。

家裏的頂梁柱下了大獄,女人們自然要想辦法撈人的,至於另一個男丁,也就是周秀的哥哥,他打富貴窩裏長大,養出個懦弱無能的性子,平日裏還好,甚至可以誇上一句性情溫和,可一遇到大事兒,根本不頂用。

而關在家裏的女人能有什麽眼界,唯一的辦法不就是捧著錢去求人嗎?倘若她們端得住,或許還能保住男人的性命,可太過淺薄的見識,使她們早早暴露了自己毫無底牌的境況。

於是,錢如流水般送去打點所謂的關節,而周秀她們卻始終沒有見到她父親一面。

當送錢已經不起作用了,周秀的母親找到了家裏唯一有價值的東西——她的女兒。

她不是不疼愛自己的女兒,但疼愛的前提是這個家像以往一樣富貴安穩,一旦出現什麽風險,女兒就成了可以犧牲的物件兒。

周秀自己也沒想到,那麽疼愛她的母親,還有那麽慈和的祖母,一夜之間變了臉,而她的哥哥,在她受到逼迫時,只會用歉疚的眼神看著她,然後悶不吭聲的任由母親和祖母賣掉他的妹妹。

周秀就這麽,在十六歲的年紀裏,去做了別人的姨太太,那個老男人,年紀比她父親還大。

可她難道能拒絕麽?她母親和祖母,一邊哭,一邊罵,倘若她不肯,不就成了沒心肝的白眼狼?她那廢物哥哥,永遠只會沈默。

她說:“我應了,我肯了,只有一樁事,你們得應我。”

她母親說:“家裏這麽個境況,你還想要什麽呢?”

“我不要衣裳,不要首飾,也不要錢,只要讓我繼續讀書,我便什麽都依了。”

周秀這才能在學校裏繼續讀下去。

然而,好景不長,連那樣的日子都不可得了。

周秀跟的那個,姓駱,是父親的上司,是衛生署的駱署長,她做他的小老婆,是想讓他出力轉圜一番,至少能保住父親的性命。

然而,不到半年,駱署長也進了局子。

原來,真正貪掉那批青黴素的人中,就有他!

這些人自以為手腳做得幹凈,只當是被水匪搶了,誰也查不出,誰知竟走漏了風聲,將火燒到身上來了呢?倉促之下,他們只得推出一個啥也不知道的周秀父親頂缸。

周秀父親洗脫冤屈時,已在獄中病死了,無人為他醫治,他是活生生拖死的。

周秀看到父親遺體時,發現他身上長了好大的瘡,無數蛆蟲在爛透的瘡中快活的鉆進鉆出。

哈,可笑啊,她做了害死父親兇手的小老婆,還是她娘她祖母她親哥哥送去的。

駱署長入了獄,周秀要回家,可她卻發現,不知何時,那個家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賣了身,臟!

伺候了殺父仇人,臟!

可當初送她去的人是誰?是誰!

難道她是心甘情願的麽?

可打小出生在那裏,根也在那裏,縱然被百般嫌棄,周秀還是舍不得離開那個家。

直到她發現自己就要再次被賣掉,還是個老男人,還是做姨太太!

為著打通關節,家裏的錢財被花個罄盡,實在是捉襟見肘,可她的哥哥,要上學,要花錢,要討老婆,要花錢,他們還得吃喝,還得重振家業!都要錢!

於是,就要將女兒再賣一次。

那為什麽既要賣了我,卻又看不起我?

周秀惡心欲吐,若是旁人這樣對她,她還想得通,可這是她的親娘,親祖母,親哥哥!

這讓她如何不恨?

呸,狗屁的親情!

呸,狗屁的老男人!

呸,狗屁的小老婆!

周秀一氣之下,入了榴花胡同,自賣自身,將賣身銀子扔給了親娘,從此與那個家斷絕了關系。

你們不是嫌丟臉麽?我讓你們徹底丟個夠!

我要讓平京城官商圈子裏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周家,吃的喝的,都是女兒的賣身錢!

容真真聽完這一切,倒吸一口涼氣:“你怎麽這樣沖動?一時意氣卻要毀了一生。”

周秀眼淚流著,也笑著:“你以為我是一時意氣?才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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