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7章 壽宴

關燈
此語一出,滿堂嘩然。

褚淵尚能保持冷靜,唇邊噙著一絲譏笑:“三哥何出此言?”

滿堂賓客更為驚訝,原來此人就是鎮國公那長年臥病在床、鮮少露面的嫡長子!

不過這看起來不像是長年有病的病秧子啊!

能站到這兒的就算沒經歷過什麽家族紛爭,朝堂上也少不了廝殺,個個都是腦補高手,頓時在腦中補出一部國公府爭權奪位的大戲來。

沈齊山的畫作千金難求,褚淵是通過一種很特殊的法子才尋到這副溪山雲隱圖。

他本身亦精通繪畫,且鎮國公手裏有好幾幅沈齊山的畫作,雖然尺寸、意境都是比不上這幅溪山雲隱圖的,卻給褚淵提供了極好的機會觀摩、揣測、學習沈齊山作畫的手法,可以說即使褚淵達不到沈齊山那種意境,也能描摹得七分像,只是少了那一種歷經歲月沈積才會有的風骨罷了。

所以,對於辨識沈齊山的畫作,褚淵本人便是其中翹楚,他絕不會看走眼。現在褚直說這幅畫是假的,無疑借此打壓他,不過褚淵也不是沒有準備。這麽一幅傳世之寶獻上來,沒有人襯托也顯得太單調了。

所以褚淵話音剛落,賓客中便站出兩個人來,一個是禮部侍郎袁萍,一個翰林院大學士張懷玉。

這兩人的書畫都是成名已久,雖不能跟沈齊山相比,也自成一脈,頗有風格。

袁萍本身又為褚陶下屬,張懷玉看著與褚淵無關,實則與褚淵俱為劉閣老門下,不過褚淵拜師入門的時候,張懷玉已經進入翰林院了。所以並無多少人知道這層關系。

不過即使有人發現也無暇關註,因為沈齊山的畫作太負盛名,太難得了。這時袁萍、張懷玉只是帶了個頭,頓時站起了七八個人都圍著溪山雲隱圖開始辨別真偽。

這七八人俱是小有名氣的畫家,當然也都很推崇沈齊山,個個都表情嚴肅,鄭重的不得了了。

當然如果國公爺被一件贗品騙了的話,也不是件小事。如果是真的,這幅在創作於沈齊山成名之前、在他最為困苦潦倒失意之時的巨作價值將會不低於五萬兩銀子。

大堂安靜了下來,人們的註意力都集中在了圍著甄別畫作的幾人身上,倒是沒有人註意褚直了。只有程瑾,小心的,小心的,極為小心的,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褚直身邊。

“三叔……”程瑾小聲叫了一聲。

褚直目視前方一大群人,根本沒有聽見有人叫他。

程瑾鼓足勇氣又叫了一聲。

啊,叔叔轉頭了。

感覺到褚直的視線從上到下落在、落在他半腰上……程瑾氣都吸不上來了。

“王爺……”

褚直越過程瑾,沖後面走上來的人略一拱手。

程瑾面若呆滯,回身看著褚直跟文王、襄王寒暄。這兩位王爺竟都爭著來跟褚叔叔結交了。

程喻恨鐵不成鋼的揪住程瑾,把他給拽了出去。

雖然畫作真偽尚未甄別出來,但憑著敏銳的嗅覺,文王覺得褚直是個可結交之人,尤其那顧二娘現在不是嫁給了這褚直麽?

而襄王是這麽一種心理“凡是文王覺得好的,那就得搶過來”,所以這文王一動,襄王也跟上來了。

兩王不過是寒暄客套幾句,卻像是釋放了一個信號,頓時,褚直被上來寒暄的人圍在了中央。

被圍在中央,他也不急不躁,身姿宛若挺拔的輕松,一舉一動都帶著天生的貴氣與風度,讓圍觀的人不由隨著他的節奏而動,隨著他的言語發出會心一笑。

這大約就是一種強大的氣場了,躲在屏風後面的二娘默默的想。

忽然間,她看到正在說話的褚直微微轉過身,眼梢極快地朝屏風這邊一瞥,快到無法捕捉,但她卻瞧見了,不自覺的唇角也翹了起來。

“是真的。”袁萍的話響起,安靜像是一種能量波從袁萍周圍迅速蔓延到褚直附近。

“你最好能解釋清楚……”褚陶面色陰沈走到褚直身邊。

二娘心微微提起,從屏風的縫隙裏看見褚直面帶微笑越過褚陶,走到了溪山雲隱圖前面。

難道這幅溪山雲隱圖不是掉包貨?褚直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就在此時褚直開口了:“這幅畫的確臨摹的很逼真,作假者想必也有一定的胸懷。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永遠也成不了真的。”

褚直不緊不慢道,在褚淵即將開口前,修長的手指用力在畫上一點:“這裏,還有這裏,不要看畫,看紙。”

袁萍、張懷玉等紛紛睜大眼睛看去,卻看不出個所以然。褚直命小童取來竹刀,親自在那一處輕輕一刮,一層粉末掉落之後,卻露出了顏色更重的山石畫像,就像這張畫的表層之下還藏著一幅畫一樣。

這怎麽可能?就算筆力入木三分,也不可能裏面的顏色比外面更重。

褚直不語,拿著那竹刀慢慢刮開三四處地方,俱是如此。

“這是怎麽回事?”褚陶不由問道。

褚直先不答他,而是問褚淵:“四弟,這幅畫你花了多少銀子?”

褚淵不語。

褚直笑笑:“怕是把你做三年縣令的俸銀都花光了也不夠吧,你這次虧大了。”

褚直話裏有話,褚淵俸祿能有多少,這幅畫他若是當真的買來,至少五萬兩銀子,他哪來那麽多錢,就算別人以為是國公府的銀子,褚陶可是不信的。

這件壽禮真假尚未辨出,味道就已經變了。

褚淵臉白了白,他這時不能沈默了:“三哥還是說的明白些,這幅畫無論是筆法、著墨、氣勢,都是出自沈大家之手無疑。我可能看走眼,難道袁大家、張大家他們也會看錯?”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被褚淵擡到大家的份上,袁萍幾個有些不好意思。

褚直微微一笑:“四弟,看你急的,等三哥我說完。”

他這麽一說,褚淵好像真的有些急不可待的味道了。

褚淵也算極能沈住氣了,當著眾人的面硬是把火氣壓了下去,面色平靜地等著聽褚直說。

褚直卻沖著褚陶一笑:“父親,您忘了?當年我母親從金陵外祖王家來時,帶了三車白雲山宣紙,所以我對這種紙也算熟悉。旁人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一二。因白雲山宣紙比普通宣紙厚上三分,紙質優良,所以若是有臨摹不到位的地方,從旁處刮下些紙末,和以清水,不但便遮掩一二,幹了之後還能在上面繼續作畫,所以慣有畫師以此技為生。沈大家氣韻難仿,想來這位畫師也是多次臨摹才勉強湊出。各位請看這幅畫的邊緣是否有些殘損?不要以為這是在臨摹作假過程中弄破的,實際上是畫師特意做舊,以使整幅畫以假亂真……”

從褚直提到“金陵外祖王家……三車白雲山宣紙”開始,在場的武將沒反應過來,文士都激動的哆嗦了。

如果把大熙的所有文人當做一個人來看,那麽這個人終其一生花費最多的可能不是在錦衣玉食、美女權勢之上,而是在筆墨紙硯。

天下有多少讀書人?筆墨紙硯向來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在筆墨紙硯中,紙不是最貴的,卻是需求量最大的。所以紙張可以說是一個暴利行業。

那麽,最好的紙在哪?對了,金陵王家的白雲山宣紙。

白雲山宣紙,在白雲山出產,白雲山從山腳的草到山頂的雲,都屬於金陵王家。

金陵王家深谙物以稀為貴的原則,一年出產的白雲山宣紙不超過兩車,這兩車裏面還有半車要進貢。

王家硬是把一張紙玩成了藝術品,卻無人不服。那個王家啊……可不是一般的王家。

這時有反應快的人立即就想到了,外祖王家,是誰的外祖?鎮國公夫人不是忠英侯府的嫡女嗎?有些年齡大些的就想起來了一些往事,看褚直的眼神裏就多了一分敬重。

老忠英侯已經不在了,羅氏的大伯羅振敏降級襲爵現在是忠英伯,今天也來了。聽到議論,臉上就有些掛不住,心裏暗惱羅氏無用,這麽多年了還讓原配的兒子出來蹦跶。

褚陶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目光覆雜地望著褚直,令人難以猜測他在想什麽。

“一派胡言!會點雕蟲小技就敢人前賣弄!我看這幅畫用筆細勁古樸、氣勢磅礴,正合沈大家手筆,非沈大家不能達到如此境界。再則,這是你弟弟一片孝心,我收下了。”

賓客們再度安靜下來,褚陶身為禮部尚書,本身也極富才學,今日又是他的壽禮,當然不好太過爭執。

眾人同時看向褚直。

褚直毫無怯意,雙目炯炯望著褚陶:“父親教訓的是。不過要是被贗品魚目混珠,一是玷汙了四弟這片孝心,二是有損沈大家之名。好在今日正好有兩位沈大家的愛徒在場,不如請他們來辨一辨。”

褚陶本想趕快揭過去這事兒,不想褚直準備極其充分,又當著所有來客的面兒,且沈大家的名頭在這兒,實在也推辭不了,只好看謝蘊和司馬瑤兩人從人群中站起拱手。

這兩個人一站起來,大堂上立即一片驚呼,還有不少人爭著跟兩人寒暄打招呼。

褚陶有些肝疼,謝蘊和司馬瑤早就來了,卻故意藏在人堆裏,連個招呼都沒跟他打。

謝蘊和司馬瑤正是沈齊山的入室弟子,兩人也是成名已久,畫技比袁萍和張懷玉要有名的多了。

謝蘊早年曾入仕,後來辭官不做;而司馬瑤從來沒有理會過聖人的招攬,就這一點,兩人的地位又比那袁、張二人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這兩個人一出來,褚淵自己都不由開始懷疑自己了。但他怎麽可能弄錯?絕不會……這兩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為什麽會幫褚直?

褚淵很難再擠出笑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謝蘊和司馬瑤上前觀看那幅溪山雲隱圖。

路過褚陶的時候,司馬瑤略一拱手笑道:“事關恩師聲譽,國公爺見諒。”

褚陶還能說什麽,只能讓開。

不到盞茶功夫,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是贗品。”

褚淵身子晃了晃。

謝蘊指著畫道:“線條初看古樸幼稚,符合恩師天然意趣,細看卻難掩刻意模仿,且恩師線條古拙,意境之下連貫自然,而此畫卻多處銜接呆板……”

司馬瑤接著道:“其實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幅畫是恩師當年被罷黜,流放至溪山時所作,那時候老師食不果腹,境遇困難,哪有那麽多錢去買白雲山宣紙?”

竟然是假的……雖然沒有人發出聲來,卻仍能感覺到大堂上彌漫的失望之氣。

“大家不必沮喪,我為什麽堅持這幅畫作是贗品,實乃真正的溪山雲隱圖在我手上。”

石破天驚!

褚陶和褚淵都不可置信望著褚直。

褚直朗聲道:“兩位師兄,稍後還請再度品鑒我這幅溪山雲隱圖。”

師兄?!!

褚直宛若不覺眾人震驚的目光,對外面喊道:“王甲,把畫送進來。”

眾人向門口看去,只見一個身高九尺、鐵塔般的壯漢雙手捧著一幅畫走了進來。

謝蘊和司馬瑤親自展開,頓時一幅看起來跟褚淵所呈的溪山雲隱圖一模一樣的畫作出現在眾人面前。

褚淵、袁萍、張懷玉、文王、襄王都擠在畫案邊上觀看。

的確是沈齊山之作,站在畫前,溪山的蒼勁,雲海的飄渺,松下人的超凡脫俗都撲面而來。

“不,這不是真的,這是假的!”袁萍忽然大叫起來,他的手指在落款旁邊的鮮紅的印上。

“你們看這印泥,這是墨州印泥,這種顏色一定是新近才蓋上去的。”凡是擅長繪畫之人,都能認出印泥顏色的變化,褚直這幅畫上的印章太過鮮紅,的確像是新蓋上去的。

謝蘊和司馬瑤對視一眼,不想小師弟這兒留下了破綻。

二娘在後面琢磨著要不要沖出去把袁萍給打昏拖走,這禮部侍郎也太能鬼叫了。

“褚直,你怎麽說?”褚陶面帶怒氣。

褚直雙眸下垂,沈默無言,看起來就像承認自己犯了罪一樣。他這個樣子別說褚陶,就是其他人也察覺出不對來。

難道這也是假的?這唱的是什麽戲?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