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個夢，這也不是第一次夢見她了，他最愛的蓉兒。

雖然她是背對著自己坐著的，但是這纖細婀娜的背影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最美的畫面。

「蓉兒丶蓉兒……」艾洛貝希忍不住輕喚了幾聲，雖然心裏隱約知道這是夢，但是見到了蓉兒，內心的激動還是令他聲音不住顫抖。

叫了數聲，也不見伊人回頭，艾洛貝希緩緩走上前，口中的叫喚沒有停下。可當她走到蓉兒身邊後，一看到她的正面，艾洛貝希的心猛然一痛，痛得幾乎麻了。

蓉兒的腹部正如刺猬般，插滿了箭矢！

「艾洛貝希……」似乎無視於自身的怵目驚心，蓉兒微笑的擡頭看向他。艾洛貝希遲遲做不出半點動作，嘴唇開了又闔，闔了又開，卻仍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好想妳。」等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時，下意識的說出這一句話。說著的同時，他跪了下來，顫抖不已的手輕輕撫摸上那精致光滑，如白玉一樣剔透的面龐。眼神亦難受的看著那一堆箭矢，感覺也有多過這些數百倍的箭，正刺在自己的心口上。

「不用擔心，我沒事，你還記得吧！我早就死了，再多的箭都傷不了已經沒有實體的我。」蓉兒說，她言語間溫柔的吐息，緩慢的打在艾洛貝希那撫著她的臉的手上。

「都是我害了妳，就是讓我死一百次也不足以抵銷我為妳帶來的傷害。」他心裏還有千萬句道歉，但他沒有說出來，因為如今，說再多都換不回愛人的性命，而且蓉兒也不會想聽這個。

「別再怪自己了，這完全不是你的錯！」蓉兒頓了頓，「今天，大概是我最後一次托夢給你了，艾洛貝希。」因為此時艾洛貝希的臉已經幾乎要貼到她的臉上了，一對英氣逼人的鬃眼正和她對視著。她推開了面前的人，眼淚終於抑制不住的流下來。

「時間快不夠了，不能再拖了，我來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她說，這時艾洛貝希發現，眼前的人聲音越來越遠，好像正慢慢飄離一樣。

沒等艾洛貝希答話，她很快的說著：「你不能再頹喪下去了，你是個身負重任的人，這一切，包括我的死，都是既定好的宿命。我不能透露太多……」

現在她的聲音已經非常非常遙遠了，隨之，身形的輪廓也逐漸模糊，眼看就要跟空氣融為一體。

「沒有妳的日子，我過得好像行屍走肉，好痛苦……就不能，別走得那麼快嗎？」他懇求的眼光被蓉兒避開了。

「不行了……總之，你凡事要小心丶不要輕言放棄，這個路途是個不歸路，但是說什麼也得撐下去。你現在一定不懂我在說什麼，不過之後就會了解的。」她說完，形體和聲音幾乎消逝。

「蓉兒，沒有妳在，我連自己撐不撐得下去都不知道。」艾洛貝希嘶聲道。

「對不起丶不過我相信你不會輸給他的！」她融入空氣中之前，在這最後的時間裏留下這麼一句。

艾洛貝希忙伸手朝蓉兒剛剛坐的位置撲去，這次，撲了個空，面前什麼都沒有。只有蓉兒殘存的氣息及最終悲愴的聲音，他仍依稀感覺得到。

「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嗎……」他茫然的喃喃自語。之後閉上眼，一手猛的朝空中一抓，緊緊握住那蓉兒身上的微帶藥香的清香，良久。

當他眼一張，一如之前的夢境，醒了。面前是蒼白的天空，晨間寒冷的空氣，一吸入肺部就是陣陣冰涼。一旁還沒熄滅的火正如他現在的痛，狂妄燃燒著。

轉頭看看身邊的人，傑爾跟奧賽勒一左一右的跟自己擠在一塊，在這塊面積不大的石頭上，顯得有些擁擠。

為了不怕吵醒熟睡的兩人，他略顯困難的爬下巨石，當腳尖一處地，在地上坐著睡的青凜立即驚醒，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這讓艾洛貝希有些驚訝，因為他剛剛確定青凜是睡著的，但是因為自己幾乎聽不見聲響的腳步聲而醒來，可見他睡得是多麼淺。他不禁懷疑起，青凜之前有稍微跟他們提到的「特殊訓練」是多麼嚴謹，竟然讓人時時提高警戒到這個地步，那不論是什麼樣的敵人都無法偷襲過來。

「不是早該換到我守夜了嗎？怎麼不叫我？」

「她呢？」兩個字忽然從那人口中，毫無情緒起伏的響起。而剛剛的問句則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艾洛貝希一開始不知他問的是何人，沈默了半晌，才想到她問的應該是昨天的女子。朝周圍一掃視，哪裏還有她的人影，除了不時劈啪響的火堆，附近什麼都沒有。

青凜皺了皺眉頭。

他這模樣不管是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這個男人臉部的線條雖然稱不上完美，卻是刀刻般清晰，有種說不出的脫俗氣息。讓人感覺深沈的黑瞳及黑發，因為一道細長的劍眉的搭配而多了一份清麗。而這麼一道美如藝術般的眉微微一皺，那其間的氣質更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好像這眉毛本來的用處就是生來給他皺著用的。

正當艾洛貝希回過神，要據實回答時，青凜已經站起身，剛想到附近找找，就在走出兩步之後看到她了。

她坐在艾洛貝希剛剛躺的巨石下，背靠巨石頗凹凸不平的側面，熟睡著。而她所在的那一側，正是奧賽勒那小子躺的位置下方，只見那熟睡女子手中，還握著奧賽勒從上方垂下的一只手，枕在自己頭邊。

這副景象差點讓艾洛貝希忘了，這個女孩是他們要防範的對象，但忽然掠過一陣冷風，他的睡意一下被帶走得一點不剩，清醒的腦子才想起這人昨天表現出的種種可疑之處。

青凜雙手環胸看了女孩一眼，確定她還在熟睡後，邁步離開了。

「你要去哪？」艾洛貝希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現在所在地帶被濃濃的霧氣罩住，能見度也沒比對上沙蛛群時來得好多少。

看著他漸漸被白霧刷淡的背影，得到一聲簡略又不悅的回答：「小解，連這也要報備給你嗎？」

「喔……喔。」艾洛貝希尷尬的搔搔頭，在心裏責備了自己一會，發覺在兩兄弟清醒前自己將無所事事的他，只好走到火堆邊坐下，發著呆等到有人醒來。

不知不覺他的思緒飛到了那遙遠夢境中丶蓉兒說的話，「不歸路……宿命，還有……那個『他』，是誰？」仿佛跟誰詢問般，他喃喃低語著，面前盡是一片濃郁的白。

是納歐茲嗎？可是如果指的是他，為什麼又不直呼其名，反而要用一個「他」帶過。

不久，有布料的摩擦聲細細響起，他的意識在瞬間被吸回，眼神也望向巨石的方向。傑爾仍然枕著自己的手肘睡得正香，奧賽勒還在有一陣沒一陣的打呼，腳還不時的向石塊外圍踢一下。接著，一個衣衫松散的女子從石頭後朝艾洛貝希走來，腳步不急不徐間還帶有讓他很不舒服的嬌媚。

「早。」女人好像這才突然發現有個人正一聲不響的坐著，懶洋洋的微笑道。

「嗯，早。」得知來者不是傑爾或奧賽勒之後，他漫不經心的簡單回應。

「真的很謝謝幾位昨天願意收留我，否則丶我只怕已經被妖怪拿去果腹了。」

「不會。在外遇到有難之人，我們本就該挺身相助。況且，奧賽勒那小子能多個人陪他聊聊，他也比較開心。」艾洛貝希客套的笑答，然而手已悄然地摸上一旁的劍。

女孩瞥了一眼他的手，裝作沒看見：「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這突如其來的問句讓他楞了一會，然後戒慎的點點頭。

「奧賽勒……是蛇人嗎？」

「是。」這女人問這問題幹嘛？艾洛被希心中冒出一個問號，戒心更甚。

仿佛很滿意這個答案似的，她開心得像貓一般的瞇起眼，並發出幾聲清脆的笑聲。

「他幾歲啊？看樣子應該不超過二十吧？」她又一臉興奮的問道，此舉讓他不禁產生此人是個五歲女童而不是女人的錯覺。

「十六……」他實在不明白這麼問的用意何在。

「呵呵好年輕喔！真可愛！」女人用一雙不算難看的眸子，眨巴眨巴的望著他，「那他有對象了嗎？」

……

艾洛貝希也不是笨蛋，當然知道她有什麼心思。想了想，他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邪笑，回答：「當然有，他那長相在城裏哪個女人不覬覦呢？小小年紀，女朋友已經換過好幾個了，在城裏可是出了名的風流倜儻。」

事實上，奧賽勒是長得很好看沒錯，但是頭痛於他三歲幼童的心，許多父母都禁止自己的寶貝女兒跟他來往。女孩縱使喜歡找他攀談，但有礙於長輩的要求，所以目前，奧賽勒一個女朋友都沒有過。

本來回答得極簡短的艾洛貝希忽然說出這相對冗長的話，這讓女人楞了楞，而後想到了這句話的內容，整個人更是呆了好久。

「才不是勒！你在亂說什麼啦！我一個女朋友都沒交過，怎麼可以把我講得好像花花公子一樣！鶯鶯，妳不要相信艾洛貝希，他這是在背後偷偷說我壞話，都不是真的。」赫然冒出的聲音把兩人都嚇了一跳，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奧賽勒正鼓著腮幫子，一臉不滿。

女人一聽，臉上浮起放心的笑容，也不追究他為何騙她，拉起奧賽勒的手就哄小孩般的談起話來，過程中，和他的距離刻意拉近。

見到此狀，艾洛貝希心裏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從昨晚開始都只纏著奧賽勒，對其他人幾乎視而不見，毫不避諱的對他表現出好感，是什麼居心？

「怎麼了，臉色有點難看啊？」

「你什麼時候起來的？還有青凜？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都沒發現。」他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傑爾，之後發現青凜無聲無息的也站在後面，如鬼魅般。艾洛貝希再次驚嘆於此人驚人的能力。

「如果是沒察覺到青凜還好，但是你真的想事情想得太專註了，連我那麼明顯的聲響都沒聽到。怎麼，那怪女人有做什麼嗎？」傑爾說到最後一句，音量小到不能再小。

「很親密啊他們，有些妖喜歡年輕的精魂，是因為這樣才刻意接近奧賽勒的吧？」

兩人都同意他的推測，青凜卻要他們先不要有所行動，讓他再看看女妖最終目的是不是真如艾洛貝希所料想。

艾洛貝希覺得有這個人在身邊一切事情都大可放心，於是也不多說，三人故作輕松的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前行。傑爾也喚下在遠處另一顆石頭上發呆的嚕嚕，等它飛下，並選擇停在艾洛貝希肩上休息後，眾人的腳步便朝未知的路途邁開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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