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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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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的一艘畫舫裏,厚厚的一層簾子似是隔絕了天地,船外熱浪滔天,人聲鼎沸,船裏點著泠香,放置著冰盆,悠然愜意。

南陽王與紀煥舉杯對飲,醇厚的酒液在唇舌間漫開,濃香四溢,精巧的酒盞擱在小幾上,南陽王撫掌朗笑,眼裏閃過欣賞之意,連連感嘆道:“殿下年輕有為,若不是有鎮國公府那丫頭在先,本王都想將獨女佳佳配與殿下,結姻親之好。”

紀煥晃了晃手中嵌著玉石的酒盞,一人自成世界,周身寒氣如泉,他今日換了常服,黑色纏金線的長袍更襯得他眉目硬朗剛毅,不似凡人。

“王爺說笑了。”

作為本朝唯一一個掌兵權的異性王,南陽王在朝中與軍中的聲望頗高,此次表態站在他的陣營裏,又是長輩,是以一向不沾酒的八皇子也破了例。

觥籌交錯,密談甚歡。

南陽王世子坐在畫舫前頭守著,隔著一層薄薄的珠簾,外邊的人看不見船裏的情形,他要觀察外邊,卻是簡單得很。

父王與八皇子相商,他作為世子,自然知曉其中厲害,因此一刻也不敢放松。

直到裏頭傳來南陽王的朗笑聲。

沈輝緊繃的身子松了下去,知道兩人談話已經結束,才想命人去問可要再添一壇酒,就看見心腹下屬楞直的眼神。

“世子爺,屬下……好似瞧見了郡主。”那侍衛抱拳,話說得有些艱難。

郡主今日的禁足令,還是世子爺出府前親自下的。

這才過去小半日的功夫,郡主怎麽倒還怡然自得地出現在這朱雀橋上?連面紗也沒蒙上一條?大大方方的深怕世子爺瞧不見一般。

沈輝順著方向看過去,一口氣頓時悶在胸口,不上不下,他霍然起身,臉色鐵青,腳步停在裏艙的珠簾前。

“父王。”沈輝朝著裏艙抱拳,聲音低沈恭敬。

酒盞與小幾碰撞的聲音清脆,南陽王笑容微斂,出聲問:“何事?”

“兒臣方才在朱雀橋頭瞧見佳佳了,想必又是瞞著母妃偷溜出府,要不要將她找來?”

南陽王與王妃相敬如賓一生,得三子一女,堅信男兒當多磨,這世上沒有不琢而成的玉,可女兒卻是不同,嬌嬌氣氣的小丫頭,自當被全家人當寶一樣的護著,寵著。

這一護,就到了及笄。

沈佳佳的火辣性子生在骨子裏,也算是隨了他,這原沒什麽不好,只是到了婚嫁的年齡,適當收斂些才是。

南陽王啞然失笑,搖頭朝著紀煥道:“佳佳平素裏胡來慣了。”

“既來了這,便將郡主請進來吧,旁邊那條畫舫還無人,等會的龍舟賽,也可看得更仔細些。”

紀煥坐在墊著軟羅的長椅上,堅毅的面龐上罕見的染上了微醺之意,眼瞳如墨,黑衣清冷,執杯飲酒時又是別一般風流倜儻的風采。

南陽王忍不住又在心裏嘆了一聲可惜。現如今皇帝垂垂老矣,又連著生了幾場要命的大病,眼看著要撐不過這個夏季,憑著八皇子現在的手段,皇位之爭必是毫無懸念。

若不是王府已是盛極一時,怕極功高蓋主,他這唯一的嫡女,自該配世上最好的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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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當空,萬物皆籠在熱潮之中,陳鸞卻無端端覺得身子一片寒涼,紀蕭一襲月牙白的長袍,面若冠玉君子氣節,她卻知他內裏的昏聵無能,殘暴不仁。

沈輝沒想到在這能遇見東宮這位,當即面不改色地抱拳行了個禮,互相寒暄幾句,到沈佳佳跟前時,才隱隱沈了臉色,只是一雙虎目中到底無奈的意味居多。

沈佳佳自知理虧,沖著紀蕭行了個禮,就自覺地站到了沈輝的身後,後者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一點。

樹蔭下,陽光透過兩三樹隙打下來,圓形的小光點落在陳鸞的左臉上,半身於明半身於暗,那張精致的臉龐始終不願擡起,只是沈默著福了福身,嘴唇翕動幾下:“臣女請太子殿下安。”

自這樁婚事確定以來,紀蕭這是第一回 仔細端詳這美貌之名滿京城的鎮國公府嫡女。

倒的確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

陳鸞感受到他的視線,不由得再退了幾步,與沈佳佳離得近了些。

她深怕自己擡起頭,撞上紀蕭那雙滿是算計的眼瞳,她就會忍不住想撕了他偽善的面具,前世,她的陪嫁丫鬟一個也沒幸存下來,獨她一人,被幽於深宮。

她無用,一人也護不住。

時光恍若靜止,細細碎碎的金光落在幾人身上,陳鸞額心沁出一些冷汗來。

好在沈輝終於開了口,沖著紀蕭道:“殿下,那微臣就先行告退,待來日得空,再與殿下暢飲一回,不醉不歸。”

紀蕭笑著頷首,可步子卻是朝著陳鸞逼近,笑意溫和,不疾不徐地道:“難得見陳大姑娘出來,朱雀橋人多擁擠,恐不長眼的沖撞了姑娘,不若去孤的畫舫中小坐,定煮茶相迎,姑娘也可一眼望盡這朱雀河的盛景。”

陳鸞臉色陰郁,才要開口,便聽沈佳佳笑著道:“殿下,這恐怕於理不合。”

哪怕是皇後欽定的未來東宮妃,也不能在人前與未來夫主同處一舟,就算是太子開口先邀,陳鸞也要落個狐媚惑主,不遵禮法的罵名。

紀蕭搖了搖手中的玉扇,笑聲醇厚,道:“郡主多慮了,大姑娘是孤未來正妃,孤心中自有分寸,絕不會使姑娘清譽有損分毫。”

堂堂太子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若再駁去未免太不知好歹,陳鸞險些咬碎一口銀牙,才擡眸略生硬地道:“臣女謝殿下賜座。”

沈佳佳還想再說什麽,卻被沈輝一個眼神止住了。

陳鸞蒙上面紗,由流月和葡萄護著,跟在紀蕭的身後,兩人始終隔著不長不短的距離。

近河岸的畫舫上,足足擺了三個冰盆,身著紗衣的女子抱著琵琶彈奏,幽幽的聲音傳入外頭的一片喧嘩中,竟奇跡般的融合在了一起。

紀蕭極低地笑,一派溫文爾雅,他飲下之前未喝完的果酒,朝著那女子道:“孤有貴客來訪,棱枝你先退下。”

陳鸞望著那女子恭順地起身,眼底覆雜之色更甚,她心底低嘆一聲,微微福身:“請良娣安。”

棱枝長得算不上傾國傾城,卻極為耐看,是那種江南溫柔如水的樣貌,說話從來都是溫溫柔柔和和氣氣,從不與人紅眼。

可這樣一個女子,最後卻因為那幕僚一句話,被賜了白綾與毒酒,死時仍是極溫和的,嘴角帶著笑意。

前世陳鸞在深宮,與她難免生出一些心心相惜之感,可最後棱枝死時,她自己尚且在艱難求生,能做的,似乎只有命人給她備一口薄棺,讓她心無掛念的去。

棱枝連忙跟著福了福身,抿唇輕言道:“姑娘折煞棱枝了。”

說罷,她又朝紀蕭行了禮,“妾告退。”

便抱著琵琶掀了珠簾出了這裏艙。

在她出去的一瞬間,陳鸞清楚地看到她嘴角的笑意深了許多。

不用看到紀蕭真好。

昏暗的船艙裏,船壁上刻著精美絕倫的圖案花樣,涼風中混著淡薄的龍涎香,透著一股子莫名的壓抑,陳鸞胸口悶得難受,下意識的就皺起了眉。

那幕僚也跟在紀蕭後頭,笑得溫和無害,甚至親自替兩人倒了熱茶,燙得手心一片紅。

陳鸞擡眸,果然瞧見紀蕭鳳眸裏一閃而過的心疼之意,她不動聲色地頷首,問:“殿下請臣女來此,可是有事吩咐?”

紀蕭的目光在她那雙杏眸上頓了頓,後又輕笑,掀了半角簾子,示意她朝外看。

“方才見南陽郡主與姑娘站在朱雀橋頭,天氣炎熱,畫舫與小舟皆已被提前訂完,這才邀姑娘進船,不忍美人受罪。”

這一番話下來滴水不漏,若是旁的高門貴女聽了,只怕從此一顆心都要掛在他身上。

陳鸞緊了緊帕子,眸子的水色尤甚,兩頰湧起淡淡的暈紅,低低道:“臣女謝殿□□恤。”

但她清楚紀蕭的秉性,無事不登三寶殿,他今日請她上船,定然不會是因為他口中所說疼惜美人。

果不其然,在輕抿幾口茶水之後,紀蕭稍稍斂了笑意,扯開了話題,“孤與姑娘也算是自幼相識,雖說上的話不算多。”

“八皇弟確實算得上人中龍鳳,孤與他也是兄弟情深,可更是因為這樣,才不得不提醒陳大姑娘一句,你要嫁的人,是孤。”

紀蕭撫摸著小幾上橫著的玉簫,鳳眸微瞇,似笑非笑地望著對面似是受了驚嚇的美人,拉長了聲音問:“姑娘說,孤說的有沒有道理?”

陳鸞最看不得他這幅嘴臉,若不是尚存著一絲理智,她都要忍不住反駁幾句,轉身就走了。

可最後,她還是冷著聲音,道:“殿下說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

紀蕭沈沈看了她半晌,而後溫文爾雅地笑,聲音中帶著一絲暧/昧的氣息,“下回再見姑娘,恐怕就是在東宮正殿了。”

陳鸞一想起那副場景,不由得瞳孔一縮,渾身寒毛倒立。

茶盞邊沈浮綠葉,一時靜寂無聲,陳鸞覺著此處陰冷壓抑,實在受不住起身想要告退。

“太子殿下,八皇子和南陽王來了。”有下屬進來稟報。

陳鸞訝然擡眸,緩緩轉身望向簾外,身子自然而然放松下來,紀蕭洞悉她的反應,面色一瞬間沈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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