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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偷天換日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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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才傲物。讀書人大多都有這個毛病,尤其是有能耐的讀書人。

解縉,做為大明朝第一才子,傲骨是沒有,但傲氣卻是天下皆知。從洪武二十一年一舉考中進士,被分配到翰林院中,他自覺一展胸中才學抱負的實際來臨。先給朱元璋上了《太平十策》,後又再接再厲,屢次進言指點江山。

說到底,他只是翰林院的一個侍讀,偶爾一次兩次的給皇帝提點兒建議倒也說的過去,但次數多了,難免容易引起皇帝的反感,尤其是當這個皇帝的名字叫做朱元璋的時候。

洪武二十一年解縉步入了官場,但在洪武二十四年,他就被皇帝給踢了出去。沒有任何的罪名,只是簡單的一句“大器晚成,若以爾子歸,益令進,後十年來,大用未晚也。”用現代的話來說,大概就是“你還欠磨礪,回去修心養性,十年後再來,朕會重用你的。”

人生有幾個十年?十年後還會有人記得他嗎?

解縉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官可以不做,但必須要留在京城之中。只有在這裏,他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京師居,大不易。

孤身一人想在這南京城裏過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朱元璋所反感的情況下。

好在他字寫的不錯,才學也是真的。平日裏在街上擺個書畫攤子,為人代寫個書信狀紙的倒還能勉強度日,雖然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對於自己的失敗,解縉曾經無數次的反思。最後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冬夜,他手捧著三國志,念頭終於通達了。

自己並沒有做錯事情,唯一錯的,是自己太過幼稚了。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又如何?一步踏錯,萬劫不覆。

夕陽西下,解縉將攤子簡單的收拾一下,將桌椅送還給旁邊的饅頭鋪子,順便又花上兩文錢買上一個饅頭,緩緩向家中走去。

我願意獻上我的一切,只要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

。。。。。。

“回來了?”

破敗的小屋中,解縉有些愕然的看著面前的不速之客。

“知道咱家是誰嗎?”

“咱家。。。”解縉驚喜的看著徐如意:“公公是宮裏來的?可是皇上要召見我嗎?”

“想的挺好,可惜你猜錯了。”徐如意輕笑道:“咱家是東廠的提督太監,徐如意。”

“東廠?”解縉有些不明白東廠找自己做什麽,但還是恭敬的說道:“不知公公此來有何貴幹,學生一定竭盡所能。”

聲音謙卑到了極點,臉上還帶著諂媚的笑容。若是之前的解縉,他或許會冷哼一聲,對徐如意嗤之以鼻,但現在,他不敢,也不配。

“咱家有份卷子,想讓你看看好壞,品鑒一番。”徐如意伸手一指桌上的文卷:“你可願意?”

“學生願意,能為公公效勞,是學生的福分。”解縉說著話,三步兩步走到近前,拿起桌上的卷紙讀了起來。

盞茶的功夫,解縉將手中的卷紙放下,恭敬的說道:“公公,這個。。。是今科會試的考卷吧?”

“不錯。”

解縉想了想,開口品評道:“這文章確實是好文章,雖然策問中有些見解略顯稚嫩,但經史篇的八股做的很不錯。文采斐然,令人拍案。”

徐如意擺手道:“不要說那些虛的,你只要告訴咱家,這人才學如何?當不當的起一個貢士?”

“當得起,而且綽綽有餘。”解縉答道:“本朝科舉,雖分三場,但最為緊要的還是第一場的經史八股。這人筆力深厚老練,顯然是個飽學之士。但從這紙上文章而論,若我為今科主考,此人必定榜上有名,甚至點他做個會元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這裏。。。”解縉伸手一指卷中的某處又說道:“這裏忘記避諱缺筆,按規矩只能絀落,殊為可惜。”

歷史上的黃觀在科舉場上連中三元,他的才名便是徐如意也是聽說過的,所以徐如意才會找來他的答卷來看。只是東廠之中識字的人不少,但有能力品評的人卻沒有。而且此事還需要隱蔽。思來想去,徐如意從記憶中翻出了眼前的解縉。

有才,無風骨。

這種人正是他所需要的,若是用的好了,將來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滿意的點點頭,徐如意從懷中掏出一錠十兩左右的銀子放在桌上:“這十兩銀子是給你的好處,管好自己的嘴巴。”

說完徐如意站起身,將卷紙卷成一卷,拿在手中,便要邁步離去。

“公公,請留步!”解縉猛然出聲。

徐如意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怎麽,嫌少?”

解縉面上神色變換,猛然跪倒在地,將手中的銀子舉過頭頂:“為公公效力是學生的福分,豈敢受公公的獎賞,還請公公收回。”

徐如意看看解縉,隨後擡眼四下打量一下,笑道:“看你住這狗窩一般的地方,誰人能想到你曾也是天下聞名的翰林學士?咱家打聽過了,你每天就靠著給那些個不識字的泥腿子寫個字掙那麽幾文錢過活,兩個饅頭吃四頓。這十兩銀子對咱家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對你而言可不是小數目,你確定不要?”

一番話,說的解縉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這銀子他想要,但他不能要,他要用這銀子來從徐如意手上買一個前程!他相信自己的才學,他現在只缺一個機會!

“公公!”解縉擡頭道:“學生鬥膽猜測,這卷子上的文章可是出自北方學子之手?”

“是。”徐如意含笑點頭。

“學生自幼寫的一手好字,尤擅模仿他人筆跡,不留絲毫破綻。學生可以為大人將卷子謄抄一份,將那錯處改去,不知對公公心中所想之事可有所幫助?”

“哈哈哈哈!”徐如意仰天大笑:“好好好,好一個大明第一才子,只憑這份心思,若在這大街上寫一輩子的字也太過可惜了。皇上不待見你,老天爺拋棄了你,咱家再給你個機會如何?”隨手將卷子扔到桌上:“銀子你拿著吃點兒好的,把事情做的利索些,今夜子時之前來東廠見我。”

“謝公公賞識,學生必不負公公厚望。”

。。。。。。

“怎麽,看不起他?”見身後夜雨澤臉色不對,徐如意開口問道。

“沒有。”夜雨澤搖頭道:“屬下當初為了能進宮求個富貴,連祖宗都不要了,又哪裏有資格看不起他呢,只是心裏有些不舒服罷了。”

“那你是可憐他?”徐如意又問道。

“也不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當初爛人巷裏出來的十六個千戶,三年來,只有你一人坐上了司主的位置。咱家還以為你是個心思冷的,沒想到你還有這一份多愁善感。”

“督主,屬下。。。”

見夜雨澤要開口解釋,徐如意擺手道:“別急著解釋,咱家也不是想責備你什麽。活著嘛,開心一些最重要,若人人都像黑貓一樣跟個惡鬼似得,咱家反而不願意見到。”

想起黑貓折磨人時那陶醉的表情,徐如意和夜雨澤都有些發寒。

“對了,”徐如意岔開話頭,隨口說道:“一會兒咱家要回宮一趟,晚上那解縉來了,你讓他。。。”

一陣低語之後,夜雨澤點頭應道:屬下明白了。

“嗯。回頭你安排一下,就讓他留在東廠吧。這人別看長得不濟,將來可能會有大用。”

“是。”兩人說著話,一路往東直門的方向而去。

。。。。。。

劉三吾府上

白信蹈在客廳焦急的踱著步子,不時的擡頭張望:“怎麽還不過來,怎麽還不過來。”

從管家把他領進來到現在,已經快半個時辰了。

劉三吾的府邸並不大,只是一個二進的宅子。半個時辰的時間,別說是走過來,便是先上趟茅廁再過來時間也夠了。

又過了一刻鐘的功夫,劉三吾才穿著一身寬袍,甩著大袖走了進來。

“劉公,下官可等你半天了!”白信蹈急急的迎了上去。

“知道,知道。”劉三吾慢條斯理的走到上首位置坐下,端起已經擺了半天的茶碗喝了一口,這才說道:“其實按老夫的本意,並不想見你。”

“劉公。”白信蹈嘆道:“下官一連來了三天,您請我吃了三天的閉門羹。可這事情,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飛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劉公你為何就如此悠閑?”

“老夫又沒有做什麽錯事,為何要跑?又為何就不能悠閑呢?”劉三吾笑道:“行了,看看你的樣子,實在是有失為官者的體統,叫外人看了像什麽樣子。”

“劉公,皇上下旨覆查所有考生卷宗,眼看著再有幾日的功夫結果便要出來了,難道您就一點兒也不擔心?”

“沒什麽好擔心的。”劉三吾笑道:“結果無外乎有二。一者,維持原來的榜單;二者,將老夫所立的榜單推翻,重新再立一份。無論是哪種結果,都要由張信和董貫他們來決定,老夫也無能為力。”

“事情哪裏有這般簡單啊我的老大人。”白信蹈慌張的說道:“陛下心中明明是要偏袒北方舉子,若張信他們把榜單重立一份,加上些北方舉子的名字在上邊,那皇上或許還有可能雷霆雨露一番。若張信他們維持您所立的榜單,那皇上到時可能龍顏大怒,後果不堪設想啊!”

見劉三吾老神在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白信蹈的聲音不由得低了下來,隨後哀求的看著劉三吾,又道:“劉公,那張信平素在翰林院中與您的關系最好,常以您門下弟子自居。下官懇請劉公書信一封,對張信說明其中厲害。請他務必加些北方舉子的名字在其中,也好給皇上一個交代,給北方的舉子們一個交代。”

“嗯,想的不錯。”劉三吾手捋胡須,點頭笑道:“若老夫讓張信重寫榜單,他倒是很可能聽老夫的話。如此一來,上到皇上,下到北方舉子,所有人都有了面子。最後再將你我幾人打上幾板子,罷官免職,這丁醜科案也就算是揭過去了。”

畢竟是在朝中混跡幾十載的老江湖,見慣了潮起潮落,風浪起伏。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懂,只是他不願說而已。

“大人,既然您什麽都明白,那可否現在就。。。”

“墨山。”劉三吾淡然的看著白信蹈:“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得了交代,那誰能給老夫的良心一個交代呢?咱們讀書人學了一輩子的聖人之言,若一遇事便都想著權謀鬥爭,身家性命,那還學那些東西做什麽用處?難道只是為了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嗎?

宋朝最重文治,但朝堂上盡是些精於算計的權謀之臣,可最後怎樣?金人元人一到,全都做了茍且求全,卑躬屈膝的豬狗之輩。老夫每每念及與此,總是不禁扼腕嘆息。

權謀固然有它的用處,但真正能讓我華夏屹立不倒的,終究還是對信念的堅持,這才是真正的先聖所留下來的可以傳承的東西。

崖山一役,十萬士子蹈海而亡。在那以後,世人常說崖山之後無華夏。但老夫以為不然,正是因為有了那十萬寧折不彎的忠魂脊梁,才讓我中華兒女用百年時光,等到了驅除韃虜,光覆中原的一天。

當今聖上繼位至今,殺得人太多了,朝堂固然清靜了,可讀書人的脊梁也被打斷了。老夫不才,願意用一腔熱血告訴世人:良心,天理,書上所說的聖人之言都是真的。”

“可是劉公。”白信蹈沈聲道:“世人不會看到您的心意,他們只會看到金榜上羅列的名字,以及皇上聖旨上所書寫的您的罪狀。”

“你還是不明白。”劉三吾搖頭道:“世間之事,是非功過總是由後人評說的。當下,老夫想做的,能做的,就是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情。史書上總會給老夫一個公論。”

“大人。。。”白信蹈還想做最後的努力,但看看劉三吾堅定的眼神,終究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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