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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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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貪心的,三個饅頭堪堪填飽一個孩子亦或是老人的胃量,但對於大人來說,這個量遠遠不夠。

為了獲得更多的食物,他們會更努力,而因為嚴秋澤的監工,他們不得不把互相爭搶的精力放在工作之上,從而想辦法獲得更多的食物。

是的,食物。

顏蕎所準備的報酬,一半以上都是食物。大部分是饅頭,包子這樣簡單便宜的東西,但對於這群窮慣了的貧民來說,這已經是非常讓人驚喜的東西了。

而剩下的就是一些粗布衣之類的衣物,都不貴,甚至材質都不太好,但勝在價格低廉,很少的錢就能夠買來很多。

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有一個地方的人能窮成這樣,也從未想過,竟然會有人對這樣的窮覺得理所當然。

對自己所處的環境感覺理所當然才是最可怕的思想。

想要上進是人類的本能。

無法改變自己的想法的話,那就改變世界好了——她是這樣想的。

而她這樣的行為自然是傳進了皇帝的耳中。

陸書齊在一次散糧中被暴怒的貧民打成了重傷,顏蕎卻是成了貧民的周扒皮,每時每刻都有人討論她千奇百怪的克扣報酬的方式,但無疑,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修補柏墻的行列。

共同的敵人使這些貧民同仇敵愾,每天都是朝氣蓬勃地工作,再不覆之前的死氣沈沈。

而嚴秋澤是這一切奇跡的見證者。

他見證著這一切。

但貧民們的狀態越好,顏蕎的眉頭就皺的越緊,終於在柏墻修補了將近一半的時候,她把嚴秋澤叫進了她的馬車裏。

小公主的馬車自然是華貴非常,地上鋪著毛毯,小桌子上放著點心,而她跪坐在桌前看著一封信件,眉頭深深皺起,讓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你應當是在想我在想什麽吧?”這個年幼的不得了的小鬼收斂掉一臉思索的表情,露出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來,她合上了那封信,然後自顧自地開始講起最近她和朝廷書信的往來。

“父親對我雇傭貧民修建柏墻的事情很生氣,但我告訴她,與其活生生餓死這些賤民,倒不如讓他們親自把柏墻修築,讓他們終生只能在幻想中去想象靖城之中的繁華模樣,永生永世無法享受和我們一樣的富麗堂皇——這樣不是更好麽?”

她不去看嚴秋澤震驚的表情,“而父親被我說服了。”

小公主的父親,不用說,自然是那個皇上了。

“但是相對的,因為我的建議讓父親下發了部分資金,以太師為首的二皇子一派,打算在兩天後火燒柏墻,偽造出貧民不滿被壓迫,所以以火祭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反抗,從而引出父親更強烈的厭煩以及武力上更強更直接的鎮壓,同時還能證明我的辦事不利,可謂是一舉三得。”

“這不行!”嚴秋澤第一個反應就是反對,“好不容易……大家好不容易大家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動力,怎麽能因為這種原因,毀掉大家的希冀呢!這樣也太過分了!”

“當然……很過分呢。”顏蕎嘆了口氣,“但是我想,接下來還會有更過分的事,吶,小鬼我問你,你說,是一個你所不認識的整個府邸的人重要,還是所有貧民的性命重要?”

“不要叫我小鬼啦,我叫秋澤,”少年抓了抓後腦勺,“這種事情……根本不用選擇吧,你說的府邸在哪裏是哪些人我根本不知道,而這裏是我長大的地方,這裏的許多人我都認識,對我來說,這裏就是我的家,是我很重要的地方,我不是那種善良的不行的人,但是如果必須選擇的話,雖然對前者感到非常抱歉,我會選擇後者。”

開始時的猶豫,到最後的堅定。

嚴秋澤給了她這樣的答案。

非常正常人的答案呢。

想必只要是常人,都會給出這樣的答案吧。

畢竟人類總是會偏向有感情的一方吧……這也就是所謂的感情用事。

但是……如果她選擇了葉家,震怒之下的容辭絕對會派出容承,而那位二皇子,可是對這些貧民深惡痛絕啊。

可只要她選擇葉家,這些無辜的,頹喪的,被生活迫害到放棄信念的人們就會全部死去。

這是第一次,她陷入了猶豫。

葉家的家主是她的忘年交,那群小輩往日裏也是私交不曾斷過。

可柏墻之外的這些平民們,僅僅是她的百姓,可他們何其無辜,來自歷史的遺留問題,不該施加在這些人身上。

她在這一刻突然就想起了容辭曾經是怎樣評價她的。

不夠狠心。

是的,她不夠狠心。

假如她足夠狠心的話,她現下就可以毫不猶豫地決定犧牲葉家,從而埋下掰倒太師的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葉家是保嫡派,是二皇子登上帝位的最大仇人,如果能借這一次的機會幹掉葉家,太師不會猶豫,畢竟為了最大的目標,再讓那群賤民活幾年也無所謂。

畢竟,螻蟻之流,隨時都可以消滅。

顏蕎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她的眼中多了許多那時候的嚴秋澤讀不懂的東西。

“秋澤,你會有光輝燦爛的未來,嚴家的冤屈也會被洗去,而你唯一要記住的就是,對於葉姓之人,請致以你最高的敬意。”

那時候他還不明白她為什麽這樣說,直到三天後葉家滿門抄斬,那時候,他正在不遠處的酒樓裏看著這一幕,聽著顏蕎的講述,他才明白了這是怎樣一局殘忍的棋。

以葉家上下幾乎所有人的性命,換來貧民茍且偷生的五年。

同時埋下那至關重要的,掰倒太師的一步棋。

嚴秋澤問過顏蕎,在對葉家的災禍無動於衷的時候,她心裏是否會有歉意。

而那時候那個過分年輕眼神卻突然滄桑了的女孩只是微笑著閉上了眼,笑容燦爛地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爛漫:“為君者,尤其不可有者,便為感情。”

從那天開始,他就再也沒有看過這個女孩露出過的,真心的笑容,有的只是漫不經心。

為君者,最忌心軟。

可她這一生的最初,明明從未想過登上那個位子。

這世上果然有太多的迫不得已,身不由己,誰都無法判定這些東西的對錯,除了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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