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十八章

關燈
另一個老祖?

楠艾腦中倏然閃現百年前,帝軒帶她去妖界找老祖之時。

血淋淋的山洞內,那個冷漠陰戾令她恐懼慌怕的老祖,就如此刻,散出的黑霧好似一只隨時準備吞殺而來的嗜血兇獸。

那時她拼命安撫他躁亂的情緒,平覆他堆積難熄的憤恨,之後......

忽想到什麽,楠艾驚得心口一震,愕瞪雙目。

之後......她信誓旦旦地承諾,會陪在老祖身邊,會陪他覆仇!

可她怎將這事給淡忘了?

鄭重許下承諾的是她,可她全然記不清那日出於何種心境保證會陪著老祖。甚至於,若不是方才突然記起妖界八縱嶺的山洞,她答應過老祖的事便清淡如煙,不經意就要從腦中溜走。

老祖是因這個才怒不可遏?因她想去天庭,會離開歸墟,失信於他?

楠艾頓覺慚愧,她從不輕易作出承諾,怎會將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

只覺最近記性越來越差,總似有些事,模糊得像隔著陰雨迷霧,如何細想也探不明,她一直沒深究,認為該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可這件事分明很重要。她欠老祖天大的恩情,時刻都該記住自己的誓言,卻犯了大錯!

看著眼前不斷纏繞的黑霧,楠艾壓下心底的懼意,掀唇輕喚:“老祖,我有話同你說......”

言訖,她提著心默等。片刻,眼前的黑霧漸漸散開,被遮掩的陽光陡然射入。

楠艾瞇了瞇眼,再睜開時,冷不防撞入一雙寒冽黑眸。他眼底透著警告,卷著怒意,令她生畏生懼,話語含在開口,如何也抖不出來。

老祖將黑霧收回袍中,“你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無需再與我費口舌。”

楠艾本欲解釋,可見他已闔上雙目,儼然疏離之態。她垮下肩頭,老祖鮮少真正動怒,她著實不知如何應對,沒了轍。

或許此時不該忤逆他的話,過幾日待他心情好轉些,再同他解釋吧。

回到歸墟後,楠艾卻是四天四夜沒合眼。因為老祖不見了,整個歸墟也尋不到他蹤跡。

第七日,她終是捱不過困頓,在拂曉之時靠坐在床榻沈沈睡去。

深夜寂靜時,一人如魅影,行至楠艾床前,正是許久未現身的老祖。

他彎身將她抱起,動作溫柔,將她輕放在床榻,蓋上衾被。

老祖靜睇她熟睡的臉,專註的目光掠過一絲惘然:“你可記得承諾過的事?”

良久,他身形幻霧,漸漸消散。

“你該是忘了......”聲音輕得宛若一聲嘆息。

***

次日,屋外天光大亮。

屋內,楠艾看著桌上的兩朵金蓮,怔怔出神,久久呆立。

老祖昨晚回來了,卻一聲不吭地將金蓮放在她桌上。還附帶了一張紙,寫著:金蓮可直接食用,三十日食用一朵,每次食用後需靜心閉關十日將其靈力化解於內丹,切忌操之過急。

看完留信的她,外裳都沒披,光著腳就沖了出去。找遍整棟木屋,整座山谷,空蕩蕩沒人影,他又消失了......

楠艾伸手觸在金蓮上,冰涼沁膚,柔軟如紗。這蓮花當真是受了佛祖點化,即便摘取下來,依舊未雕謝,仍是金輝燦燦。

即便再如何生氣,老祖卻記得她的請求,可他不經意的關心就如握著一把烙鐵,灼著她的心,燒得她難受,更加愧疚。

淚霧彌漫,一滴湧出眼眶,墜在桌上,再一滴,直至串成珠線,桌上已落成了一灘水。

楠艾擡袖亂擦一通臉,氣不忿:“真是個小心眼、脾氣扭捏的老祖!”

她拿起一朵金蓮,捧著大口大口地嚼,賭氣似的,鼓著腮幫子:“既然都給我了,不吃白不吃!吃完閉關在家等你,我就不信你永遠都不回來!”

撚指兩個多月。

楠艾吃完了兩朵金蓮,也閉關結束,老祖依舊未歸,半點訊息也沒。

整座山谷只有楠艾孤零零的身影,好在有楠樹爺爺陪她。不修煉的時候,洛霜洛澄便會來陪她聊聊。

而這些日子數桀雲來得最勤快。

因老祖久時未現身,朝會已許久未開,海精們許是無聊閑的,又許是想念老祖,族長離汐隔三差五就派桀雲跑來打聽老祖消息。

楠艾本就心裏壓著一團火,被問第十遍後,終於受不住,火氣蹭地爆發,沖冠的勢頭朝他直喊:“閑的慌就學我修煉,把你剩下那半仙給補齊了!無論問幾遍,答案一樣,我不知道!!不如今日我把這一年份的回答都說一遍好了!”

楠艾聲音大得傳遍山谷,將樹上成群的翠鳥都嚇得振翅逃開。

桀雲掏掏耳朵,若無其事地聳聳肩:“行吧!那你說,回頭我同族長也傳達一年份的量,免得跑來跑去地惹你嫌。”

楠艾丟了個兇狠的眼神:“去!再問自殺!”

她自己都愁尋不到老祖的消息,哪有心思同他們鬧。最後讓洛霜帶話去,誰都別來問她,讓她自個兒在山谷裏自生自滅。

誰知,這自生自滅就是大半年。

***

天界浮華山,星河布空,雲紗覆月。

帝軒兩手環胸,盤坐在地,瞪看旁邊的人:“你幾時回歸墟?我囤的這些酒都快被你喝見底了。”

老祖自顧自地斟酒,端起杯盞緩緩呷著。

“你......唉!”帝軒對他這愛理不理的冷淡樣頗為無奈,心中卻是又急又擔心:“問你究竟發生何事,你嘴巴縫了針似的。若有事就攤開來說,早些解決,在這兒喝悶酒能讓你舒坦嗎?”

老祖睨他一眼,面不改色:“我看起來像有事?”

“......”帝軒被他梗得想撞暈在前方那棵萬年赤松上。

他咬牙道:“你不是看起來像有事,而是從頭到腳、由裏及外,無不散發出你確然有事的狀態!”

帝軒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冷哼:“既然你嘴硬不肯說,不如我現在去歸墟問問你的小艾草,看我猜得對不對!”

他轉身,一腳方踏出,聽得身後人冷冷威脅:“等你踏出浮華山,這山就會成平地。”

帝軒轉回身,挑眉笑著篤定道:“所以就是與楠艾有關咯!”

老祖指尖轉著杯盞,目光落在杯中半盛的酒中,酒面轉出一圈圈漣漪,好似他久難紓解的情緒。

他並未否認:“不知是不是她長大了,越發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漸漸看不明白。”

帝軒聽出些意味,覆坐下來:“因為她懂得了許多,會做些你無法接受的事,讓你覺得超出自己的掌控?可感情本就不似修為那般,以你強她弱來衡量,你怎能要求她事事稱你意?換而言之,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何嘗不是看不明白你?”

老祖扯了抹極淡的苦笑:“如果我想掌控她,又何必自尋煩惱。她有自己的想法,這本無可厚非......”

他頓了頓,終將那半杯酒端起入了口,今日的酒太烈太濃,辣得喉間一陣灼燒。

待那刺澀感在口中轉為醇香清冽,他側身看向帝軒:“倘若承諾過的事,因為有了新的念頭而擱置一旁,這個承諾我是該計較?還是應當放任她?”

“承諾?”帝軒訝異地問:“她對你做過什麽承諾?”

老祖沈吟半晌,才將當年妖界山洞之事同他說明。

聽完,帝軒大為不解:“楠艾雖說性子瞧著大大咧咧,但理當不會隨意作出承諾而不兌現。那時她對你的擔憂,我是看在眼裏,明明緊張又害怕,仍會為了你而進入山洞,我甚至敢說她那時對你已有了別樣心思。她分得輕孰輕孰重,自然也不會輕易與你許下諾言。這其中是否有何誤解?你可問過她?”

老祖略諷刺:“既是忘了,何故再刻意提醒?如此倒像強迫她留在歸墟,如果不是她自願,不留也罷。”

“你是慪氣吧!當真甘心放她走?”帝軒一針見血地反問。

老祖默然,甘心?如若甘心,怎會因她忘記承諾而失望憤怒!唯恐失去理智將她禁錮,才不得不離得遠遠的,暫作冷靜。

帝軒再勸:“許她沒有忘,只是想去天庭轉轉,指不定轉一圈就回歸墟呢?退一萬步,無論你同她是何關系,她也有去外面見見的自由。只要她的心在你這裏,你又有何懼?難道你就不能去天庭看看她?所以,你還是需同她問清楚,知道她真實的想法。”

她的心......老祖迷惘地念著。

最終帝軒多說了幾句:“快些回去吧,再不走,我這酒都快被你掘完了,我若犯愁喝什麽去?”

老祖想了想,決定將他剩下的十幾壇酒喝完再回歸墟。

帝軒咬下滿口委屈,噙淚飛離:我這個單身漢苦口婆心地勸你開導你,卻還要被你肆意剝削,真是天理不容!

一口氣喝下十幾壇烈酒的老祖,止不住醉意,微醺地揉了揉額頭,飛上旁邊赤松,靠坐在樹幹闔目假寐。

打算待酒意退了再回歸墟。

不知夜半幾更,一陣清風掠過,送來遠處淡雅花香。

老祖眉頭微蹙,那花香隱隱夾雜一股獨特氣息,是他最喜愛的味道——艾草香味。

他半掀眼,只見一人步態輕盈落在前方樹枝間。一襲淺碧勾花裙,娉娉裊裊踏輕煙。

小艾草?

她緩步趨近,在他身前蹲下,雙目深凝,桃唇淡啟:“老祖......”

老祖一語不發默睇她。

她目光留戀他眉眼,醉酒後的他更令她心動迷戀——半斂的清眸瀲瀲含水,酡紅的玉容菡萏艷放。

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他唇上,紅紅潤潤宛若梅花沾清露。眼中閃過一絲癡迷,一瞬收於眼底。

她傾身而下,雙目微翕,欲貼近。

“你敢再近一寸試試。”老祖聲冷如冰。

她身形一頓,懼於他陡然射來的淩冽目光,未敢再湊近半寸。

微嚅雙唇,嬌軟輕喚:“老祖......”一手伸前欲搭在他肩頭。

老祖未動,黑霧如絲從袖上霎時探出,纏住她脖頸,使勁一擰,扼住她呼吸。

她頓受驚嚇,不敢再動。那日險些被勒斷脖子的痛楚,她仍舊能清楚感覺到深深的恐懼,他不開玩笑......

“你是當真想被我勒斷脖子?”此話一出,顯然老祖已經看清真相,面前的並不是楠艾!

老祖黑袍一振,朔風驟起,刮得赤松枝搖葉晃。風勢不減,摧蕩幾十丈,地面草歪花斜。

頃刻間,如風拂水中月,雨落鏡中花,幻境破滅。

那跪蹲著的哪裏是楠艾?分明就是使了幻術的帝溪!

老祖纏在她脖頸的霧絲仍未松開,且又加了力道,疼得她細眉擰起。

“拂墨......”她欲開口解釋:“我只是......”

“只是如何?”老祖冷聲截斷她的話,口吻盡是鄙夷:“當初在厲山,你便以女娃容貌接近我來試探我的心思,卻以為我不知情嗎!”

帝溪驚怔,她一直以為那時自己沒暴露,因為他言談間同平日裏並於差異,竟早就知道?卻未曾揭穿她......

“我對你的容忍,漠視你做的那些可笑行徑,全然因為女娃尊重你。你非但不懂收斂,更不曾悔過自己所作所為,如今還想故技重施,是為誘試我對楠艾的感情?還是想與我共醉雲雨?”

老祖字句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詭計,直把帝溪說得面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的,好不窘迫、甚丟顏面。

帝溪最怕這樣的他,一雙藏星眼生得明亮奪輝,當他認真審視時,這眼即刻銳利得能窺探他人心底不見光的暗處,讓人無所遁形。

她多半懷著埋怨和忿忿不平,自己的心事早已悉數被他剖開,他卻冷靜得視若無睹,不曾給予任何回應。

愛不到,恨不能!

她啞著被扼住的嗓子:“當初我是羞於啟口道明心意,卻也未曾做過有損你和女娃關系的事。今日確是我不對,見你醉酒,想靠近些,又怕你拒絕,卻才幻了那般模樣,只因你只容她接近。你若覺得我舉止荒唐不齒,辱了你心愛之人,直接懲罰便是,我不多言一字。”

呵!字句都在試探,誠然不知悔悟二字!老祖不願與她費口舌,撤下纏繞她脖子的霧絲,縱躍而起,已懸立於樹梢。

“即便我醉意深,你也莫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下次再犯,我便廢你半生修為!帝軒也救你不得!”說罷,他頭也不回,轉身騰霧離去。

帝溪心頭澀痛,回神來,提步忙追去:“拂墨!”

可他速度極快,眨眼就快消失在視線內。

帝溪飛沖奮追,揚聲高喊:“那日我幫楠艾治療,窺到了她的心思!她有意中人!”

遠處黑影驀地停住,滯在半空。

片刻,老祖緩緩轉過身,弦月被雲遮了半數,黯淡月色下的臉,瞧不見分明。

帝溪靠近些便也停了雲,細觀他神色,卻分毫看不清,只覺他面容越發模糊,似隱沒在霧中。

她試探地問:“你想知道那人是誰嗎?”

話出口,良久未得回應。帝溪不明他意,只知他正盯著自己,像思量又像審度,琢磨不透。

若他真喜歡楠艾,聽這話理當有些反應,怎瞧著無動於衷?亦或驚呆了不成?

帝溪正疑思,開口欲再問,猛地一道掌風呼嘯襲來。她甚至未來得及出手防禦,腹上猝然受下掌力,倒飛幾十丈,摔落在地。

長發散落,狼狽不堪。

她撐著雙臂,腹間胸口劇痛頓時傳來。皺眉咬牙,忍下翻湧在喉間的氣血,艱難站起身。

他這掌不輕,肋骨悉數斷裂,五臟六腑約莫也是破裂半數。

裙中的雙腿打著顫,本是搖搖欲墜,她卻傲著脊骨不動不搖。再如何痛也比不過心口滴血般的痛楚!

“你竟膽敢濫用幻術窺探她的心思!”厲聲如雷,震得山林谷間轟隆作響。

老祖飛至她上方,嚴正警告:“往後我若得知你再對她隨意使用幻術,就不是今日一掌這般簡單!望你自省自覺!”

良久,風掠過,遮月的雲盡數散去。

帝溪顯露在月色下的臉慘白無比,她再忍不住,彎身吐出大口血來,原本的緋色裙裳染得更妖艷。

她雙臂環於腹部,大笑出聲,似哭的笑聲聽著悲涼,在夜下森森瘆人。

片刻後,帝溪擡眼遠眺他離開的方向,朦朧淚眼迸出憤恨,須臾又交織著得意:她早已忘卻了對你的感情,你越想得到她,越得不到啊!

叢林間,聞聲而來的帝軒隱在暗處,長長嘆一口氣:勸也勸過,罵也罵過,他已無能為力。只盼她早些懂得放過自己,莫再執迷不悟。

***

老祖一路沈著面色回到歸墟。

他本一度懷疑帝溪的話,畢竟楠艾接觸的男子並不多,她一直都在歸墟生活,生活中也只同洛霜姐弟相處居多。

這一路上,他將歸墟的所有男子都忖疑了個遍,甚至還想到了那棵楠樹。最終得出結論:楠艾並未曾對誰有任何暧昧舉止亦或上心的舉動。

固然該理智地判斷,但帝溪的話猶如根刺,插在他喉嚨,咽不下,吐不出,極不痛快!

倘若楠艾真有意中人......

這般揣測,老祖驚得呼吸一窒,心跳更是失序般的亂,有些慌了......

他斷難接受這等事,哪怕只是想象有那麽一個人而已。

***

回到山谷,老祖正要徑飛屋中,屋外某處恰傳來熟悉的交談聲。

他在霧上定睛望去,只見下方楠樹上,楠艾側坐在樹枝上,兩腿懸空晃著,手掌撐在兩旁,正與楠樹說著話。

臨近破曉,她竟還未入屋就寢?

老祖本要散霧落下,卻聽他們正聊起去天庭的事。便暫在上方默聽。

楠樹道:“是因我曾同你說好奇那天外天,鼓勵你去天庭看看,所以你才很向往?”

楠艾仰頭看向明月星河,搖搖頭:“不盡然如此。最初是因為爺爺,我只一心想完成您的心願。但久而久之,讀得許多天界的書籍,卻才真正生出了幾分憧憬。”

她盈盈悅笑:“我也曾幻想當個小仙官,初初幼稚地想著挺風光,而後覺著,神仙能以其力量去做力所能及之事,哪怕如書中所言的土地神和山神之類的低階仙官,那也是一番成就。”

楠樹聽言,欣慰笑了笑,丫頭長大了許多啊!

而聽此的老祖若有所思看著她,說著這事時,她眼中晶亮晶亮的,仿佛攢了滿目的爍亮星辰。

她並不是一時興致才想去天庭,原來早已藏在心裏許久。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期願,卻一直未提,因為他嗎?

不免自問,是否該暫時放她離開?讓她先去做想要做的事。

“你舍得離開歸墟嗎?”楠樹忽然問道。

楠艾眸光一暗,垂下頭來,看著晃擺的兩條腿,道了句不對題的回答:“老祖不高興。”

老祖顯然未料這個回覆,怔了一瞬。她很在意他的看法,但是內心卻想過離開......他忽不知該高興多些還是無奈多些。

“好啦!等老祖回來,我再同他談談,興許能商量個更好的解決辦法。”

想到老祖因自己想去天庭的事而氣得久日未歸,她心裏就憋悶得難受。直接轉了個話題:“爺爺,我想問你個事。”

“何事?”

楠艾道:“若對一人,相見時心間怦然,不見時腦中隱隱浮現。該是何?是喜歡嗎?”

楠樹一楞,倏而哈哈笑得歡,看來丫頭終於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答道:“相見時怦然心動,是你情愫已生,不見時隱隱浮現,實為相思。丫頭有喜歡的人了啊!”

楠艾抿唇羞笑。

老祖怔然立在霧中,她這嬌羞含笑的模樣,他見過,就在巫山那夜,她說有話要同他談。那時他以為她眼中的羞澀含情是因開了竅,會對他傾訴心思。卻事與願違,她最終什麽也沒說。

此時她言語間,的確是開了竅,曉得了男女情意......

他迫不及待想沖下去問她,那個令她怦然心動的人是誰!腳下的霧也躁動起來。

只聽楠樹喜道:“老祖若是知曉,定會開心得很。”

“老祖?”楠艾不解:“他為何會開心?”

楠樹更不解:“老祖若知曉你喜歡他,為何不開心?”

“啊?”楠艾楞了楞,恍然明白爺爺的意思,忙連連擺手:“爺爺莫要亂說,我一向將老祖視作長輩,怎會生出這等心思啊!使不得使不得!”

楠樹錯愕不已,丫頭喜歡的難道另有他人?“那你所言指的誰?”

楠艾微微一笑:“三殿下,昱瑯。”

三殿下......

昱瑯......

老祖狠怔,仿佛罩頂劈了個裂山雷,渾身地麻。又如兜頭灌下寒冰水,通體地涼。

她中意三殿下?!

任憑方才一路猜測忖度,他也決計不會想到是那個人!昱瑯和楠艾統共只見過三次,如何能料想楠艾對他生了情?

她竟將心思藏得如此深?是從第幾次見面種下了情根?難道是第二次昱瑯握她手幫她診斷時?還是說昱瑯初次來歸墟,將救楠樹的仙泉給她,她便心存感激地將此恩情惦記在心底,逐漸萌生了情愫?

越細想,他心緒愈加不穩,胸間似有焚身般的炙火,蝕心般的酸澀。

握緊的雙掌因力道難控而發顫,麻亂不堪的腦中,卻有句話清晰果斷地閃現出來——她去天庭定是為了昱瑯!

“她拋卻了對我們的承諾,欲離開歸墟,也是為了昱瑯。”一道冷冽聲音霎時響在耳邊。

從體內竄出的黑霧在他面前匯凝成一張臉——他自己的模樣,神色更為陰戾。

老祖未做理會,面無表情垂睇下方,冷漠的面容卻掩蓋不住眼底卷湧的怒意。

“你看,她言笑嫣然的模樣,卻是在憧憬著昱瑯,即便你離開許久,她何曾惦念過半日?那日山洞的承諾,於她而言,不過就是為了讓我們穩住情緒的哄話,你卻信以為真?”

老祖冷聲嘲諷:“難道你沒信?難道不是你動了心,才乖乖聽她的話融回我體內?”

那人一頓,忽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眼中卻是寒涼如冰:“她可以無情無義背叛諾言,你又何必情真意切。既然想留住她,不如就將她好好留在身邊,兌現當初的承諾。”

老祖寂然未應,視線覆落回楠艾身上。

恰至拂曉,天邊墨色漸漸隱褪,晨光從海平線下躍出,穿林入谷。

那光灑在楠艾白皙的臉龐,只見她微闔眼,迎著熹微暖光,舒服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嘴角揚起淡淡的笑。

老祖的眸光在她甜美如花的笑靨中漸沈漸暗,射入的晨光也抹不開眼中的半寸晦澀。

她若離開,這一顰一笑,皆為他人。

他想,女娃給他取的名字大抵同他還是有些出入的。他不是拂墨,無法拂去天際的墨色,他就是墨,將這晨曦盡數遮掩。

楠艾正閉目陶醉於清晨的愜意。忽聽到楠樹一陣驚呼,又覺四下寒風透體,她警惕睜開眼,凝目望去,頓時驚得啞然結舌。

團團黑霧彌漫在山谷上空,緩緩蔓延開來,如烏雲迷空,暗霧垂地。

須臾間,就將天邊的陽光悉數阻隔在外,山谷被籠罩得透不進一絲光亮。只有山體晶石發出的幽幽藍光,好似一瞬回到深海底,卻比那時光線暗沈無多。

老祖回來了?!

楠艾顧不得多想,正驚喜激動得要躍下樹。猛地楞住,目光顫了顫。

只見下方,黑霧漫過之處,寸草不生,樹木枯萎。

楠艾卻才察覺到異常,黑霧為老祖仙力所化,要作何全憑老祖意識,他怎會將自己山谷裏的樹木花草給滅光?

眼見黑霧就要襲來,楠艾趕忙罩上結界護住楠樹,一邊朝黑霧中喊道:“老祖!你是怎的了?快將霧收了,爺爺他頂不住的!”

話落,下方黑霧蔓延速度變緩,卻未停下,老祖也未現身應答。

楠艾怯音低喚:“老祖?”

驀地,那霧直沖楠艾而去,破除結界,瞬間將她纏裹,拽向木屋。

楠艾驚呼聲起,剎那被黑霧吞沒。

“丫頭!!”楠樹慌忙從土壤中拔出根須,欲纏住她身子。卻被一股蠻橫力道猛地打回來,摔落在樹身下。

“若是插手,歸墟容不得你!”老祖的厲喝響起。

楠樹驚詫萬分,老祖一向護著楠艾,今日回來怎突然變了性子?

楠樹怯了一步,只得眼睜睜看著楠艾被拽去屋中,憂心忡忡卻束手無策。可即便他將根須纏上,也救不下她,老祖豈是他能對抗的。

山谷聚集的黑霧逐漸收攏,最終盤繞在三層木屋外,封得密不透風。

晨光傾灑山林,谷間恢覆亮堂,卻落不進被黑霧層層籠罩的木屋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