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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癲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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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噠,開飯了。”

洪亮而熟悉的聲音從河壩下面傳來,讓坐在壩上的潘陽不自覺抖了抖,低頭看看自己裸.露在外面的胳膊,黑而粗糙,還有剛才沒有洗幹凈的泥巴留在上面,黝黑的皮膚因為剛才那一聲“阿噠”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阿噠,潘陽對這兩個字並不陌生。她爸,她大爺,她姑,她小叔都是這麽喊她爺爺的,她老家在淮河岸邊,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習慣稱爸爸為“阿噠”。

“阿噠?”

少年又叫了一聲。

潘陽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盡管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臟的不成樣子了,味道聞著也不怎麽好,一股子臭汗味...

年輕人在河壩下等著潘陽。等潘陽下來了,年輕人和潘陽並肩而走,面帶喜色,“阿噠,今天的夥食還可以,饃饃外面裹了一層白面粉呢,聞著就知道好吃!”

說著,他將頭伸到潘陽耳邊,壓低聲音說,“等會我偷偷揣一個回去給小告。”

潘陽扭頭看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年輕人,他正興奮的說著今天中午的飯,單薄的身體穿了一件肥大的中山裝,打了兩個補丁的軍綠色長褲,膠底黑布鞋...

這個年輕人,潘士堯,二十多年後潘陽應該稱呼他一聲“大爺”,可現在她的大爺竟然反過來喊她“阿噠”。

不僅她大爺喊她阿噠,她二爺,她姑,她小叔,以及她爸,每天都要喊她喊上無數聲“阿噠。”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快一個星期了,直到現在潘陽還是沒能適應,她真想仰天長嘯,“這tm是怎樣癲狂的世界!”

一覺醒來變成了她爺爺潘兆科,世上還有比這更扯的事嗎?!

一覺醒來變老就算了,怎麽還變.性了!誰來告訴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青山綠水,一眼望去全是泥土瓦房,灰黑布衣是所有人的標配,哦對,還有她手裏的饃饃頭,碗裏的土豆燴紅薯,全是這個時代的標配。

從沒吃過苦頭的潘陽頭兩天吃著覺得新奇,第三天覺得寡淡,到今天已經覺得難以下咽了。

和她一塊坐在泥堆旁的潘士堯正狼吞虎咽,說今天的夥食真好,他三兩下就吃完了,扭頭一看,阿噠的碗裏還剩大半碗土豆燴紅薯。

“阿噠,怎麽不吃了,不餓?”

潘陽耷拉著眼皮把碗遞給潘士堯,“你吃吧,我飽了。”

潘士堯猶豫了下,終是接過大口吃了起來,細心的他好像發現了阿噠的變化,嘴裏含糊不清說,“阿噠,你最近都飯量都不好。”

阿噠,阿噠,阿噠...

最近這個字眼出現的幾率實在有點高。

潘陽把手裏剩下的半個饃饃頭也給了潘士堯,望著不遠處已經吆喝開工的‘王記工’,心裏煩亂,“吃吧你,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快點吃,好幹活了。”

他終於知道阿噠最近哪不對勁了,就是現在這樣,情緒太反常了!

吃完飯,潘士堯拾起鐵鍬跟幾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夥子一塊挖坑,他輟學有兩年了,現在每天跟著阿噠在公社裏幹活,幹一天活能掙一個工分,多少能幫阿噠分擔些負擔。

潘士堯幹活有他的圈子,潘陽也有自己的,他和一幫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在一塊,聽他們呼天海地侃大山,被王記工發現偷懶吆喝了,大家才趕緊做做樣子表示自己是實實在在幹活。

要知道此潘兆科非彼潘兆科了,讓一個二十來歲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抗土?刨地?打樁?

很顯然,這些活都是要大打折扣的。

好在大家幹起活來都優哉游哉,你指望我多幹點,我等著你早幹完,拖拖拉拉,結果就是太陽下山收工了,綿長連延的河壩才修了不到十米。

哨子聲一響,所有人都停了工,潘陽收到放工訊息,直接把手裏的鐵鍬扔給潘士堯。

潘陽這種‘憊懶’行為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惹得潘士堯不滿,“阿噠,你至少幫我扛一個呀。”

“還知道我是你阿噠呀,阿噠讓你扛那你還不扛。”

或許這算是潘陽變成潘兆科之後最令她舒坦的事了,大爺,二爺,姑媽,老爸,還有兩歲大的小叔,原本使喚她的人,現在都可以隨便使喚啦。

潘陽走在前面,雙手背後,語重心長的教育她大爺,“小孩就要多幹點活知道嗎?多幹點活長得快,你還能再長點。”

這話是小時候她爺爺跟她說的。她爺爺不止跟她這麽說,跟她爸、她大爺、她姑也是這麽說的,既然如此,現在就拿來教育他兒子好了,也不知道教育的算不算晚。

潘士堯也不知道這是哪來的屁道理,只是阿噠在上,阿噠讓你幹什麽就得幹什麽...

潘士堯呼出一口郁憤之氣,把兩把鐵鍬甩到肩上,踏著殘陽趕上潘陽。

潘陽踏進家門,剛學會蹣跚小跑的潘士告放下手裏的泥巴,邁著小短腿蹬蹬朝潘兆科跑過來賣乖,阿噠阿噠叫個不停。

潘陽簡直想給這位小祖宗跪了。

小叔叔,我可是你大侄女啊...

盡管囧的要死,可面上還是扯出了個笑,彎腰一把將小蘿蔔頭抱起來,擦了他臉上的黑泥巴,問他,“你哥,你姐呢。”

潘士告指指大門外面,不忘告狀,“都在外面,不帶我玩。”

潘陽拍拍他腦袋,把他放下,潘士堯從懷裏掏出個已經被壓扁的饃饃頭,遞給潘士告,逗他玩,“小告,叫大哥,就給你。”

潘士告兩眼放光,上去搶潘士堯手裏的饃饃頭,饃饃頭到手了也不忘喊幾聲大哥。

潘陽坐在院裏的臺階上看這兩兄弟對話,頗感唏噓,原來她大爺年輕時就知道長兄如父這個道理,原來她小叔嘴巴會說是從娃娃就練出來的啊...

廚房裏,張學蘭在太陽落山前做好了晚飯,玉米面饃饃配著雪裏蕻,又燒了一鍋開水,吃著鹹了就喝點開水。張學蘭圍著圍裙從廚房出來,對院子裏的爺三個說了句‘吃飯’,直接朝大門外面走去,沒幾時就聽張學蘭的喊聲,“士勳、士松啊,回來吃飯!”

張學蘭嗓門很大,這個時候沒有電話,更不用說手機了,通訊全靠大嗓門,她這一嗓子出去,回音老悠長了。

接著外面又隱約傳來小孩起哄的笑喊聲,“士松啊,你娘喊你回家吃飯!”

潘陽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不住的發樂,原來以後她那個年代的‘小明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就是從這兒來的啊...

村頭西邊有個打谷場,場上剛收下的水稻被打成壘,一堆一堆的,成群的孩子在玩地道戰游戲,正是沖鋒陷陣的關鍵時刻,潘士勳隱約聽到他娘的聲音,戳戳和他躲在一起的潘士松問,“聽見了嗎,好像是娘在喊我們回去吃飯。”

潘士松正處高度防備‘敵人’中,哪裏聽得見什麽喊聲,兄弟兩個面面相覷,“是叫我們嗎?”

不知道從哪個草垛裏拱出來的潘士雲說,“不可能啦,小哥耳朵不好使,肯定是他聽錯了,我們繼續玩,鬼.子都快進攻了,我們快防守啊。”

兄妹三個玩的忘乎所以,張學蘭喊到喉嚨破也沒人理,氣得血沖腦,從馬路邊隨手抽根小樹條沖到打谷場,逮到其中一個,照著小腿就是一頓抽,嘴裏狠狠地念叨,“叫你聽不見,我叫你聽不見。”

潘士松是五個孩子裏最皮的,看到他娘拿樹條來了,撒腿就跑,潘士勳也不甘示弱,蹬蹬跑在前面,只有潘士雲,跑的慢還愛哭鼻子,哇哇大哭的被張學蘭抽回家了。

為了省煤油,所有人都端個碗蹲在院子裏吃飯,一盤擱了零星幾個紅辣椒的雪裏蕻放在石臺階上,誰吃了就夾點裹在玉米面饃饃裏。

潘陽也就這個還能多吃點,不過也不能多吃,因為飯統共也就這麽點。

家裏最老的那個,潘恒春,吃了不過半塊饃饃就不吃了。

潘陽發現了,說,“阿噠,吃這麽少,再吃點,飯夠。”

潘陽小時候最常聽潘恒春說他以前的事,潘陽知道潘恒春才是最苦的一代人,年少是地主家的孩子,說不上錦衣玉食,最起碼不愁生活,只會讀書,後來發生突變,地.主被罷了,吃的是樹葉,啃的是樹皮,少年時的妻子被餓死在路邊,不過一張草席裹了屍埋了,現在日子稍微好那麽點了,潘恒春還是舍不得多吃,生怕餓著子輩孫輩。

事實上潘恒春這種習慣一直持續到他去世,潘陽記著她小時候還總吃潘恒春剩下的飯菜,那時候她家條件已經比村裏的其他人好很多,很多小孩不願意吃老人家剩的飯菜,不過潘陽從來沒嫌棄過,因為她理解潘恒春那代人吃不上飯的苦。

“飽了,你吃。”潘恒春放下了筷子。

她一個女人都能吃掉兩塊玉米饃饃,何況是在公社幹了一天活的潘恒春!

潘陽又拿了半塊玉米饃饃給潘恒春,不過還沒說話呢,就被張學蘭翻了個白眼,“沒聽見他說不吃了啊,吃飽了就算了,非要讓他吃撐了難不成顯得你多孝心!”

潘恒春有三個兒子,潘兆科是老大,潘兆科下面還有兩個弟弟,潘兆房、潘兆豐,潘恒春一直跟著老大潘兆科生活。雖說潘恒春今年不過五十出頭,還能在公社裏幹點活掙點工分,不過終究人年紀大了不比年輕人,對於這個‘拖油瓶’,張學蘭不滿已久,時間長了,話裏話外間自然就帶了刺。

如果是以前的潘兆科,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可能會裝作聽不見,可現在潘兆科不再是以前那個怕老婆的潘兆科了,潘陽可不怕‘她奶奶’這副嘴臉。

潘陽還知道,她這個奶奶張學蘭,不但對待公婆沒有任何孝心,日後有了媳婦之後,也是個惡婆婆。

被張學蘭虐的最慘的要數她的大媽媽,就連她媽後來也是被張學蘭欺負,對這個奶奶,潘陽實在是喜歡不起來,更不要說尊敬了。只不過她是個小輩,沒法和倚老賣老的張學蘭對著幹。

可是現在不同了,她現在可是潘兆科,是張學蘭的男人潘兆科,這樣不懂事的媳婦,她很有必要給她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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