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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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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成殿內, 慶元帝半死不活躺在床榻上,死氣沈沈, 雙眸渾濁, 他被身邊的太監攙扶著坐起來, 背靠著枕頭,咳嗽聲不斷。

鐘硯看著他的目光沒多少感情,平靜中多了少許的嘲諷,他一步步的走上前去,沈默了一會兒,低聲輕笑起來,他的笑聲不大, “你想過你會有這麽一天嗎?大權旁落, 孤立無援。”

慶元帝病入膏肓, 連和他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得瞪大他的眼睛,眼珠子狠狠盯著他,仿佛要將他生吃了才肯罷休。

鐘硯莞爾, 繼續道:“別急,我今天就是親自送你上路的, 你放心, 你死的不孤單, 你心愛的女人你寶貝的幾個兒子,都會一並給你陪葬。”

慶元帝發黑的唇角不斷的顫抖,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吐出兩個字, “孽......子。”

當初就不該心軟,就該一起把他也給殺了!

不過慶元帝再怎麽後悔都沒用了,他現在只是個躺在床上沒法動彈的廢人。

鐘硯連多看他兩眼都不樂意,他轉身出了壽成殿,手下匆匆來稟,“主子,李貴妃自縊了。”

鐘硯望著漸亮的天空,問:“死了沒?”

“死了。”

李貴妃也是爽快,眼看大勢已去,也等不到太子回來,她便找了根繩子將自己的吊死了。

入宮二十載,她害過的後妃皇子數不勝數,有些人的模樣就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皇宮的鬥爭自古就是你死我活,她鬥敗了,也沒什麽好惋惜。

縱使李貴妃再怎麽心狠手辣,作為一位母親,她還是心疼兒子。

昨夜派了身邊最後的心腹去打探宮外的消息,知道太子府被上上下下屠了個幹凈的時候,兩眼一黑差點沒黑過去。

如此一來,她便更不想活了。

鐘硯冷笑,“真是便宜了她,埋了吧。”

天光大亮,清晨的皇宮又恢覆了寧靜。

石磚上的血跡被宮人用水沖洗的幹幹凈凈,看不出任何昨晚那一場屠/殺的痕跡。

顧盼也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回到侯府的一天,在此之前,鐘硯竟然沒有殺了她。

她有點想笑,扯了扯嘴角,發現自己確實笑不出來。

臥房內的擺設和一年多之前沒什麽不同,甚至她的梳妝鏡上還有她離開時未曾帶走的梳子。

侯府裏換了一批伺候她的丫鬟,只剩下一個她熟悉的碧青。

碧青望見她時,眼圈紅了紅,趕緊低下頭不願讓她看見眼淚,“夫人,您要不要先歇一會兒?”

顧盼渾身都很疲倦,腦子一陣陣的疼,可是她毫無困意。

閉上眼睛就是趙煥章被一劍穿心的畫面。

她的臉慘白虛弱,扶著床板緩緩坐下,她搖了搖頭,“你出去吧。”

碧青看了眼她凸起的肚子,眼淚唰的就落了下來,她忽然想到已經住在前院、但每天都在記掛著母親的小少爺。

如果他知道他的娘親回來了應該也會很高興。

可是現在這樣......

碧青都害怕夫人將恨意牽連到小少爺身上,不願意看見他。

碧青擡手擦了擦眼淚,安靜從屋裏退了出去,關緊了房門,自己就守在門口,不讓其他人打擾了她休息。

沒過多久,她聽見屋裏傳來一陣低低的哭聲,像是從喉嚨深處傳出來的劇烈的悲痛聲,聽著就讓人難受。

碧青咬了咬牙,沒有敲門,也沒有過問。

莫約又過了半個時辰,裏面的哭聲才漸漸止息。

顧盼睡了長長的一覺,仿佛有一輩子那麽長,醒來時腦子昏沈,她抱著被子呆呆縮在床角,眼神茫然,指甲將手掌心摳出了幾道血痕。

屋內開著窗,艷艷斜陽閃著金色燦烈的光,斜斜照進屋子裏。

夕陽很美,遠處天空的雲朵被金光染上淡淡的黃暈。

她望著那片昏黃的雲朵,忽然間就想到了一件很小的事。

她在趙煥章面前其實一點都不溫婉,言談舉止都十分任性。

太子府裏時常有門客拜訪,有些是趙煥章的客人,還有些是太子妃的客人。

顧盼偶爾心情好去後花園溜達兩圈,總能碰見幾個她不熟悉的陌生人。

她無論對誰都不太客氣,高高仰著頭顱,眼神高貴,冷這張臉好像誰都不想搭理。

也就是這幅盛氣淩人的樣子惹惱了太子妃的妹妹,她被那位小姑娘點名指性的罵了一通。

顧盼本來是想罵回去的,小姑娘嘴皮子利索,腿腳更利索,罵完就跑了。

她那一整天都太不高興。

趙煥章問她怎麽了,她也不答話。

萬般無奈,趙煥章為了哄她,對她說院子裏的石榴熟透了,還打趣說她不是很喜歡爬樹嗎?

顧盼還是不理他。

趙煥章長嘆了口氣,笑看著她的眼神十分寵溺,換了套方便的衣裳,沒有半點太子的威嚴和架子,爬上石榴樹給她摘了好多石榴。

那天的晚霞,就和今天差不多。

她也是站在窗邊,一擡眸就能看見那個溫暖明亮的男人對她笑的模樣。

顧盼是在一陣爭執中回過神的 。

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博平郡主的嗓音還是那麽的尖銳,聽著就刺耳。

她拉開了房門,屋外的爭執聲立馬靜了下來。

博平郡主楞住,然後毫不客氣的進了屋。

碧青不敢多攔,只能站在一旁看顧,免得博平郡主說些不得體的話。

博平郡主大大咧咧的望著顧盼的肚子,哪壺不提開哪壺,咧嘴一笑,“喲,看這樣子,願哥兒的弟弟是馬上就要出生了。”

七個月,已經是不小的月份了。

博平郡主昨兒夜裏聽說鐘硯將太子府殺了個幹凈後,顧盼帶回侯府的消息,驚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真是覺得顧盼上輩子作了孽或是殺了鐘硯全家,才遇到他這麽個狼心狗肺的神經病。

腦子有病的瘋子。

顧盼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願哥兒”三個字說的是誰。

仔細一算,她的兒子也快四歲了。

顧盼記得願哥兒小時候就很喜歡撒嬌,聽話乖巧,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應該也還是會很乖。

“您有事嗎?”

“我這不是聽說你回來了,所以過來看看你。”博平郡主還真的就是來看個熱鬧,宮裏什麽情況她還不得而知,不過侯府可早就是鐘硯一個人說了算。

“看笑話?”

“也不是,我就是好奇。”博平郡主也是奇了怪了,鐘硯這廝心眼比針還小,顧盼肚子裏的可是趙煥章的種,他竟然能忍的了?

顧盼坐著喝了口水,“好奇什麽?”

博平郡主道:“沒什麽。”

顧盼回來的事,願哥兒還不知道,也沒人告訴他。

博平郡主倒是想把這件姑且能算上的好事告訴願哥兒,奈何鐘硯跟防賊一樣防著他,壓根就不給她接觸願哥兒的機會。

她也坐了下來,搖了搖手中的扇子,緩緩開腔道:“這一年多裏,我聽聞太子對你極好,我瞧你也挺好騙的,你不會這麽快就又喜歡上他了吧?”

都心甘情願要幫他生孩子了。

顧盼點點頭,“是啊。”

博平郡主嘖嘖道:“之前不還對鐘硯愛的死去活來?怎麽著?現在是一點都不喜歡了嗎?我還在想,他做成什麽地步你才會原諒他?”

顧盼彎唇笑了笑,吐字篤定,“是,別說一點了,半點都不喜歡了。”

“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就是曾經愛過他。”

“是我愛錯了人。”

空氣凝固,一時之間安靜了下來。

鐘硯腳下一頓,生生停在門外。

碧青尚未來得及提醒顧盼,便親耳聽著她將這些話都說了出來。

男人靜默,隨後邁過門檻,緩緩走進屋裏。

鐘硯忙了一夜,身上的衣裳都沒換,衣擺上幹涸的血跡刺傷了顧盼的眼睛。

他皮膚極白,夕陽餘暉照耀下稍顯透明,薄唇緊緊抿了起來,他捏緊了拳頭,心臟一抽抽的難受。

胸口中的大石頭越來越重,壓的他透不過氣。

“半點都、不喜歡了?”他的語調又輕又慢,壓著嗓子在問,仿佛還有些細微的顫音。

顧盼看著他慘白的臉色,內心快意,“對。”

她說的風清雲淡,“早就不喜歡你了。”

博平郡主被鐘硯的人趕了出去,門被人重重的合上。

鐘硯掐著她的手腕,還逼迫她仰著臉望著自己。

顧盼擡眸望著這張精致如畫的臉,出奇的平靜,曾有過的悸動、愛慕都被封塵在劍下。

她笑的直不起腰,好不容易止住笑聲,隨即擡眸,漆黑的瞳仁就這麽靜靜的望著他,說:“怎麽啦?你還記得趙煥章這個人吧?”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柄鋒利的匕首,不偏不倚朝他的心臟刺去,“就是你親自把我送過去的那個男人。”

“我愛上了他,哪怕他已經死了,但我唯一真正想要留在身邊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活著我陪他,他死了我永遠記得他。”

“當年是我蠢是我笨,是我活該被你利用,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她每說一句話,鐘硯的臉色就白了一分,眼睛中的茫然逐漸化作痛感,血絲爬滿了他的眼眶。

男人指骨作響,攥緊了十指,慘白的臉色仿佛受了劇烈的重擊。

顧盼已經很久沒這麽對他笑過,此時毫不吝嗇她的笑容,道:“鐘硯,或許你沒聽清楚,那我就再說一遍,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所以你現在也不必如此驚詫。”

“你在我心裏,不重要了。”

顧盼親眼看著鐘硯臉上的血色退的一幹二凈,男人的手指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溫度,無言的心臟的抽痛,指尖不受控制在顫抖。

他沒呼吸一口,喉嚨處仿佛都有尖刀而過,一口一口吃刀子。

顧盼靜靜凝望著他:“剛才博平郡主問我要怎麽樣才會原諒你?”

鐘硯身體前傾,捏著她的手腕,側耳等著她的回答。

顧盼含著淺笑,輕聲吐字:“除非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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